“須馳,跟阿姨說說你的名字是誰給取的?”
“當然是我老爸,阿姨,你跟我說你是不是我老爸的女朋友?”
現(xiàn)在的孩子都成精了,八歲就知道反問了。佟辛想了想說道:“算是吧,你上幾年級了?”
“開學就上三年級了。你是我見過老爸的第一個女朋友,嘻嘻,你……你好像比我大不了幾歲?。俊?/p>
“還大不了幾歲?呵呵,我今年都二十五了,整整比你大十七歲?!?/p>
“二十五歲?那你比我老爸小十三歲嘍,佟阿姨,十三這個數(shù)字可不太吉利啊。”
這是八歲小孩說的話嗎?佟辛腦子有點短路。
路天的傷勢一天比一天好,就在昨天他剛剛能正?;顒?,就把兒子路須馳扔給了佟辛,自己跟老魯幾人去了外地,具體干什么他也沒說,只說這幾天他媽身體不好正在住院,孩子請她幫忙帶兩天。
這已是第二天了,小須馳的聰明讓佟辛非常不適應。原打算通過孩子的嘴多了解一些路天家里的情況,但事實是每次她都被眼前的小東西給問得啞口無言,感慨的同時她越發(fā)對這個孩子好奇起來。
路天的妻子是十年前去世的,那這個八歲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說是領養(yǎng)的吧,須馳的長相就是小一號的路天,用眼睛都能看出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如果不是領養(yǎng)的,那他……的親生母親又是誰?路天除了自己已知的幾個女人外,難道……
無數(shù)的疑問讓本以為已經(jīng)了解了路天的佟辛再一次陷入了解不開的結中。
一直以來佟辛在家里都是孩子的身份,這么多年已經(jīng)習慣了那種無憂無慮的身份,第一次以阿姨的身份面對一個成了精的孩子,她突然間手足無措起來。
“須馳,咱們去看看奶奶好不好?”
“好哇,我知道奶奶住哪個病房,你跟我走吧。”
面對未知最好的辦法就是解開它的布簾,佟辛突然間做了個讓自己都害怕的決定,去見路天的父母,有些秘密如果讓路天說出來可能傷得不只是他自己,如果能跟……
跟路天在一起的日子,佟辛感覺自己突然間長大了許多,以前沒想過的和不敢做的在對路天的好奇面前都成了虛幻。
她要了解路天,她要比何瑞鑫更了解路天,她要了解路天的所有過去,這是她對自己下的死任務。自懂事開始,在每個階段她都對自己安排各種任務,初中、高中乃至大學,她的學習好和業(yè)務好除了天賦外,超乎別人想象的刻苦才是她有今天成功的最最根本。
佟辛先在星月不遠的大超市買了幾樣適合老年人的補品,從星月到醫(yī)院打車只是十元的路程,一路上她心里亂蹦亂跳的。
她不知道自己臨時起意去看路天的媽媽后果是什么,他知道后會不會生氣,那兩位老人看到自己會有什么表情。她的心跟剛聽完龔麗娜的忐忑一樣,稀里糊涂、暈頭轉向的不明所以,但她的直覺告訴她應該這么做。
“阿姨,左拐第三個病房就是了,哈哈,我能看到奶奶了,快走哇。”
心腦血管第二療區(qū)322病房,看著這幾個字,佟辛的腿好似千斤重一般,她猶豫了。
她猶豫自己的突然拜訪是不是太唐突了,她猶豫他家里人能不能接受自己,從須馳的態(tài)度來看,自己的出現(xiàn)好像并不太受歡迎。
她連喘口氣平靜一下的功夫都沒有,就被心急火燎的須馳拉進來了病房,猶豫也就被直接面對現(xiàn)實打破了。
“奶奶?!毙№汃Y蹦著跳到了靠離間的病床上,撲到了一個正在輸液的六十多歲老人身上。
“哎呦,我大孫子來了,來叫奶奶看看,這兩天是不是又長高了,我的大孫子啊,想死奶奶了?!?/p>
六十五、六歲的年紀,大波浪的燙發(fā)中有些花白摻雜其間,梳理的整齊干凈更顯雍容大度,此時也不顧手上正打著針捧著須馳的小臉就是一通親,那表情讓佟辛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奶奶,我把老爸的女朋友給帶來了,嘿嘿,跟我爸居然差了十三歲,她就是?!毙№汃Y跟奶奶的耳語聲讓佟辛沒來由的又是一陣緊張。
“阿姨,您好,我叫佟辛,您……病好點了嗎?”佟辛感覺自己的舌頭好似被繩子纏上了一般難繞。
路天媽媽摟著須馳,經(jīng)過了短暫的愕然后就恢復了平靜,剛剛的笑容也在慢慢的平靜中恢復了原有的雍容。
這姑娘好清秀啊!她心里暗贊了一聲。
自打十年前兒媳婦謝雨走了后,作為媽媽的她對自己兒子的婚事操碎了心,但她沒有像一般媽媽那樣嘮叨,而是任其發(fā)展,因為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是個什么臭脾氣她太了解了。
她跟謝雨的清秀勁還真挺像,不過少了點謝雨的成熟,但她又好像比謝雨多了點甜,嗯,小天的眼光不錯。
老人自己品著品著就忘了時間和應有的禮貌了,把一直在床邊站著的佟辛折磨的手腳發(fā)軟,比第一次見到老魯他們幾個時還難過。
她心中唱著忐忑,煎熬地受著對面兩道目光的審視,她感覺急促的呼吸像是要把亂跳的心臟給擠壓出來一樣,就在她猶豫是逃跑或是軟到在地時,一個聲音適時地救了她的命。
“啊,小須子你什么時候來的,馬上下來給本將軍匯報一下這兩天的訓練情況?!?/p>
渾厚的聲音讓緊張中的佟辛感到一絲力量,她回頭一看,一個身材高大帶著一股子軍人氣質的老人出現(xiàn)在她身后。
人的氣質非常奇怪,看不著摸不到的同時你能感覺到,眼前的這位老人絕對是經(jīng)過生死考驗的鐵血軍人,這點勿容置疑。
因為她太熟悉了,她八十多歲的爺爺身上就有這種帶著血腥味的軍人氣質,這種氣質不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消逝,它只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沉厚發(fā)酵。
“將軍爺爺,列兵路須馳向您報告,這兩天的訓練科目已經(jīng)完成,請您檢閱?!?/p>
小須馳蹦下床莊嚴地敬了個軍禮后,有模有樣地在病房中走著正步,稍顯幼稚的動作掩飾不了他的認真,抬頭挺胸間的認真好似真的在接受檢閱一般。
“你們爺倆啊,來,姑娘到這邊坐,不要管他們兩個老頑童,呵呵?!?/p>
春天突然來了,路天媽媽臉上的表情好似化了冰的春天,濕潤中還有滿眼的綠色,讓佟辛如釋重負。
她連忙把補品放到床頭,被老人伸出的雙手拉坐在床邊,手中傳來的溫度除了慈祥外再也沒有了剛才傲人的端莊,她感覺一下間跟病床上的老人近了許多。
“他們爺倆啊,老的沒個正行,小的更是鬧得高興,呵呵,你別介意啊?!崩咸f罷還拍了拍手中的冰涼幾下。
此時的佟辛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望著眼前樂融融的家庭氛圍,她心中真有些羨慕。她生長的家庭一直都有著她賴以炫耀的溫暖,但那是另一種溫暖,安靜而悄無聲息的溫暖,平時家里除了爺爺能發(fā)出幾聲暴躁的吼聲外,安靜、淡然就是整個空曠曠房子的基調,跟眼前如流水一般富有動感的溫暖截然不同。
“動作要領掌握的不錯,但是你的足弓繃得太僵,以后要注意糾正過來,行了,今天到此結束,你給爺爺介紹一下這位是誰?”
老人如針刺的目光讓佟辛悚然一驚,她慌忙站起來,還沒說話呢,路天媽媽抓著她的緊了緊說道:“老東西你想嚇著孩子啊,她是小天的女朋友,叫……”
“叔叔您好,我叫佟辛。”緊張之下她忘了說今天過來的目的了。
“哦……你們聊,我?guī)№氉映鋈ゴ蝻垼形缇蛣e走了,一起吃吧。”說罷拉起正沖著佟辛做鬼臉的小須馳出了病房。
老太太慈祥地看著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離開,又把不知所措的佟辛拉回坐到床邊,說道:“別管他們了,一會兒吃完飯再走,佟……”
“阿姨,我叫佟辛,您就叫我小辛或辛辛吧?!?/p>
“嗯,佟辛好名字,你跟小天認識多長時間了?這小子跟他爸一樣一身的犟肉,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佟辛組織一下語言,說道:“我們是去年冬天認識的,時間不長?!?/p>
“我看你好像不是東北人吧,你怎么……”
“我是南京人,去年我在這兒辦畫展時非常巧合的跟路天認識了。”
聽到畫展兩字,老太天眼睛一亮,驚喜地問:“你是個畫家?看你年齡不大,在這兒舉辦畫展……”
佟辛連忙糾正道:“阿姨,我不是什么畫家,我只是個從美院剛剛剛畢業(yè)的應屆學生而已,去年畫展時我還沒畢業(yè)呢,而且畫展的一切事宜都是學校給聯(lián)系的,我只是過來走走形式而已?!?/p>
老太太又拍了拍佟辛的手說道:“謙虛是優(yōu)點,但是過分謙虛就不好了,如果你沒有那個能耐,你們學校能給你張羅嗎?呵呵,多好的孩子啊,哪像我們家的小天從來就不知道什么叫謙虛,唉,都愁死我了?!?/p>
路天還不謙虛?想起一直以來從不表露才情的路天,佟辛對老太太的話好奇起來:“阿姨,我看的路天非常謙虛啊,您怎么說他……”
“他還謙虛?他要是謙虛謹慎點的話就不會現(xiàn)在這樣了,小時候你不知道這小子有多渾,打架斗毆家常便飯,他爸為了管他把部隊的皮帶都抽折了兩根,謙虛的孩子是他這樣的嗎?”
老太太好似想起以前的往事,癡迷地望著前方帶著甜蜜回憶著。
“阿姨,你……知道路天去干什么了嗎?”
老太太奇怪地望著佟辛說道:‘他沒跟你說去干什么?這個渾小子,辦事還是這么毛楞。他是替我求藥去了,呵呵,這小子毛病可能很多,但就是一點孝順,唉,也難為這孩子了。對了,一會兒在你叔面前可不要提這個茬,那老東西從來就不信那玩意,他要是知道了又該發(fā)火了,我跟他說小天是去看一個朋友了。”
“哦。我知道了,阿姨,你說的求藥是不是他給你看病抓藥去了?”
求醫(yī)問藥四個字佟辛懂,但是求藥兩個字她還真不太明白,難道是東北的方言?
“看病抓藥也對,呵呵,怎么說呢,我身體一直不太好,賴賴巴巴的總有病,各地大醫(yī)院都看了個遍,也沒看出個子丑寅某來,沒少讓小天和小天他爸操心。
十幾年前一個農村的親戚來說他們那個地方有棵樹非常靈,只要能在哪兒求到藥,保管百病祛除,小天聽到后就去了。我記得那年秋正趕上連雨天,聽農村的親戚說這渾小子在雨里整整跪了三個多小時才求到藥,手腳凍得都不會動了,騎自行車回家時,半路上又跟汽車刮上了,這渾小子啊。”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淚,心疼的又說道:“還有一年因為求藥的人太多了,政府就派警察驅趕,不聽話的就抓起來,這小子因為年紀小被抓后教育了幾句就給放了,哪成想他前腳剛出警察局后腳又去求藥了,警察沒辦法只好用車把他送回了家,那次是他爸打他最狠得一次。
我知道那東西是迷信不能信,也不可能治病,但我每次都當著小天的面喝了,十多年了一直都是,就是毒藥我也得喝,因為那是孩子的一片心吶?!?/p>
老太太的話讓佟辛為之深深感動,被這母子二人的行為感動,他們倆人都知道求來的藥沒用,但十多年來兒子一如既往的求,老媽也一如既往的喝,簡單的感情中流淌的是沉厚的親情。
畫境中的感情,每一次感動都能讓佟辛迸發(fā)靈感來,在跟老人的言語中,一幅畫又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不過這次她沒有忘情的去想,因為此時此地感動就那么純粹。她認為如果自己再繼續(xù)深入想畫作的話,就褻瀆了眼前無言的親情。
“奶奶,阿姨你們怎么了?”一陣風中,小須馳沖進了病房,好奇地看著兩個眼圈紅紅的女人問道。
“滾蛋,小屁孩懂什么,你爺爺呢?”老人嗔怪地問道。
“我爺爺在后面呢,他說到食堂再給你買點小米粥,叫我先回來了?!?/p>
佟辛慌亂的擦擦眼睛,把一旁的小桌子抬到床旁,又出門向護士借了兩把椅子,剛剛準備妥當,須馳的爺爺拎著裝了好幾個方便餐盒的大袋子近了屋。
“來來,吃飯吧,我也不知道你愿意吃什么,簡單買了兩個小菜?!?/p>
“小辛是南京人,南方人不比咱們口重,你買的是不是……”
佟辛接過老爺子手里的菜,連忙接過話茬說道:“沒關系的阿姨,我挺喜歡東北菜,真沒關系,叔叔,您辛苦了,我來弄,您和須馳去洗手準備吃飯吧?!?/p>
四個人剛剛坐下,筷子還沒動呢,就聽得門口有人說道:“尖椒拆骨肉、軟炸里脊、香菇扒油菜,嗯,我剛下電梯就聞到香味了,呵呵,還有……爸媽怎么地,今天提前過年了?咦……你?”
回頭望著一臉愕然吃驚的路天,佟辛難得嬌憨地聳了聳兩條彎眉,笑笑說道:“你回來的還真及時,去,先洗手再吃飯?!?/p>
啊?
路天手拎著一個不大的塑料袋傻呵呵地望著絕對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佟辛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