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也許是想家了。早上一睜眼就想起了父親出車禍的事情。
那是小麥快要成熟的季節,父親開著三輪車載著母親、小姨夫去縣里買收割機。本來想著買回收割機可以趁著麥季賺點錢,沒想到走到中途出了車禍。幾個人都摔昏迷了,路邊圍著很多人,有好心人打電話給120,父親醒來后不顧腿上流著血一直尋找甩出去很遠的蛇皮袋。因為袋子里裝著他準備買收割機的錢,都是平日里辛苦攢下來的,他情愿流血也要先把錢找到。那也是他撐著最后的力氣把錢找回來。
我雖然沒去現場,但是只要想起母親昏迷,小姨夫昏迷,而處于半昏迷狀態的父親一只腿上流著血,一只手里拎著裝錢的蛇皮袋,一瘸一拐的走著,我的心都會莫名的難過,想哭。
當我看到父親的時候,他和母親已經在醫院的病房里。我沒忍住,眼淚一直流,一直流。我怕,我怕我就那樣失去他們。
還好,休養一段時間之后,他們開始康復了。父親的腿上留下了很長一道疤痕,本來就不愛穿短褲的父親,夏天更不愛穿了。母親的下頜骨摔裂了,很長一段時間只能吃流食,臉上也留下了一塊傷疤。小姨夫的眼角縫了好多針,萬幸沒有傷到眼睛。否則,父親和母親肯定是要內疚一輩子了。
那年我上小學五年級。家里沒有再買收割機,父親說買收割機的路上出車禍不吉利,不買也好。
從那之后,我就經常做夢,夢見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我帶著年幼的弟弟妹妹站在他們的墳頭,一時不知該往哪里走。很多次都慶幸,還好那只是個夢,然后就格外珍惜我們一家五口在一起的日子。
后來解夢的人跟我說,越是夢見他們死,越說明他們活得好。我個人覺得是因為我太害怕失去他們,所以才會三番五次夢見他們離開。
如今我們姐弟三個都已長大,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每次打電話,都忍不住叮囑父親,一定要注意身體,不能干就歇著。父親也常“嗯嗯”地和著。
我想,無論我長多大,無論我在哪里,無論我多有錢,我都無法忍受父親離去。因為在我的意識里,父親在哪里,我的根就在哪里,父親在一天,我就是一個有根的人。還有我的母親,我不依賴他們,但我確實離不開他們。有他們在,我的心才會更踏實,更安穩。
02
訂閱號推送,看到入江之鯨寫的《致我最平凡最偉大的爸爸》,再次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也很平凡,他不是保安,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農民,但在我心里他也最偉大,因為沒有他就沒有我們姐弟三個的今天。
父親個頭不高,頭發也開始掉了很多。奶奶說,父親本來是可以長高的,都是因為小時候三年饑荒害的,那年頭餓死的人成片成片的,父親能活下來也算是命大了。那時候老屋后面有一個鑿糧食的碓錘窯(和石碾用途一樣,現有的糧食少,或者急等糧食下鍋,推碾不方便,就可以用碓錘窯鑿成粉),剛剛會走路的父親經常用舌頭去舔里面殘留的粉渣,想來也是餓的受不了了。每說起這段,奶奶都會抹眼淚,聽得我也常常淚眼婆娑。至今每年家里六月六炒炒面(憶苦思甜,紀念三年饑荒而興起的當地風俗)父親從來不吃,他說他最喜歡吃肉餃子,因為在他小時候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勉強吃上一頓餃子,還吃不飽。
父親的童年常與“吃不吃的飽,穿不穿的暖”打交道,所以過得并不十分快樂。
條件好些,父親也上學了。父親成績很好,尤其是數學,只要一提起上學,父親就會忍不住說“那誰誰小時候成績還沒我好呢”,那種自豪感讓他看起來像個孩子。
一路讀到高中,第一年沒有考上大學,家里又缺勞力,父親就沒有再上學了。但是他一直喜歡看書,記得小時候家里還留有幾本父親的書,還有一張畢業照,穿軍綠色中山裝,那時候頭發還是又多又黑的。
畢業后爺爺安排父親學了木匠,叔叔后來學了油漆匠。一個做,一個漆,現在想來爺爺為他們想出路的時候也是花了心思的。
父親喜歡唱歌,用現在的話說有點像文藝青年。記得小時候父親一邊做木匠活,一邊聽著收音機,時不時再哼幾句,沒有歌詞,一般都是“dou, ruai, mi, fa, sou, la, xi.”七個音符來回唱。
有一次父親差點就當上民辦教師了,那是父親夢寐以求的工作。后來因為學校里有人走后門頂了父親的名額,父親的教師夢也就此破碎了。
婚后的父親,一邊干著他的老本行,一邊想方設法找別的掙錢門道。因為很多人打了家具常常拖欠工錢,鄉里鄉親的,父親也不好三天兩頭要債。
父親是一個不服輸的人,母親也是一個要強能干的人,他們一起賣過菜,在磚窯廠撂過磚,走街串巷收過糧食,集市上賣過飼料,擱堂屋里養過雞。終而琢磨出一套掙錢門道,才得以供我們姐弟三個吃穿上學。
父親的不懈努力,讓我們家比鄰居家更早有了改觀。可見,貧窮不可怕,只要你肯折騰,肯付出,一定會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如今我們已能養活自己,再也不需要父親寄生活費,但是父親依然跟著舅爺他們去工地上干活,有時旺季也會開著三輪車和母親一起走街串巷收糧食。他說,你干你們的,我干我的,人不能太閑,一閑就容易出毛病。
03
父親受過教育,知道讀書的好處。所以父親一直很重視我們姐弟三個的教育問題。有同村的人建議父親不要讓我和妹妹上學了,讓弟弟一個人上學就可以了。父親沒有答應,他覺得教育問題上兒女平等。這一點,我和妹妹至今感謝父親。因為父親的堅持,我和妹妹才成為全村當時唯一念書念到底的女娃。很多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娃,十四五歲就出去打工掙錢了。
平日里,父親也喜歡教導我們好好學習。他常跟我們說“笨鳥先飛、滴水穿石、一天之計在于晨”等勵志語,督促我們上進。
也算不負父望,我們三個先后讀了大學。尤其是小弟,當年高考在我們那一片是狀元,父親臉上著實長了一回光。父親比我們任何一個都高興,似乎考上大學的是他。
我們三個像翅膀硬了的小鳥,一個個都飛離了家。家里一年到頭常常只有父親母親兩個人,看到別人家兒女今天來串門明天來問暖,母親有點失落,甚至有點埋怨父親“你看,非要讓他們都上學,現在好了,都走了,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父親也想念我們,但他常常開導母親“你看XX,天天在工地上掂泥兜,汗珠子像豆子一樣一直往下滾,你想讓我們家的也像他們一樣啊”。然后,母親就不說話了。
父親就是這樣,他常常比母親更理性的看待一些事情。
端午節小聚,母親問我何時要二寶,我說不想要了,省點錢吧,經濟壓力太大。父親聽到了,有點不高興地說“啥叫經濟壓力大,錢能是省出來的呀,錢都是掙出來的。有省錢的工夫,還不如多想想怎樣掙得更多。”
好吧,我的老父親又給我上了一課。
每當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工作上受了挫,我都格外想家。因為家里有我和藹可親的老父親,他常常賜給我力量。讓我在家里睡上一覺,吃上一頓母親包的餃子,第二天再精神煥發地跑回我那千瘡百孔的一畝三分地,然后坐下結網修復 ,慢慢修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這,就是我的父親,他平凡而又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