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文/紫夢竹
我親愛的奶奶已經離開我們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的歲月改變了我的容顏,改變了我的身材,改變了我的生活和信念,但一直沒有變的是我對奶奶無盡的思念。
每當想起我的奶奶,就會想起她那白皙而慈祥的面容和滿頭銀發;想起她頭上那塊一塵不染的黑頭帕;想起她經常穿的那件我買的布料,她自己縫制的青灰色的棉綢大襟襖;想起她做的噴噴香的手搟臊子面;想起她在地里、在院子里、在家里彎腰干活的身影;想起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想起每天大聲喊我們回家吃飯的悠長的聲音;想起每天摟著我們數星星、講故事的情景。時至今日,那聲、那音、那容、那情、那景,時常在我的記憶中悠悠回蕩……
我和大弟弟在很小的時候就和奶奶一起生活,在奶奶的心里,我們就是她的生命全部。她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們,親戚朋友給她送的點心和糖果,她一塊也舍不得吃。每次吃飯時,她總是把面條挑到我們的碗里,自己用清湯泡點窩窩頭湊合一頓。在我們心里,奶奶是天,也是我們的保護神。
在我七歲那年,有一天奶奶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來,她怕我們餓著,想掙扎著起來做飯,我看她那難受地樣子,哇得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說:“奶奶,您躺下吧,我會做飯,我會做飯!”我邊抽泣邊拿出奶奶和面的瓷盆,學著奶奶平時做飯的樣子,放了些面粉,倒了些水,拿筷子攪著,奶奶一看說:“水多了,再加些面!”面和的太軟、搟的薄厚不均,鍋里的水還沒開就把面放進去了,結果做了一鍋糊糊面,奶奶吃著我做的飯,眼里噙著淚水說: “萍兒長大了,會做飯了!”
六十年代三年困難時期,地里的莊稼青黃不接,人們經常吃不飽飯,地里的野菜和樹皮都快挖光了。經常有從河南等地逃荒過來的人,有的餓的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后來村上又要求各戶把所有糧食都交到隊上,開集體食堂,每人每天在食堂吃兩頓飯,每頓飯是一碗能見底的撒些野菜的玉米糊糊和一個窩窩頭,我們經常肚子餓的哭。
我從小體弱多病,和弟弟又處在長身體的年齡。奶奶心疼我們,就到隊上去求情,隊上考慮我們的父母都不在身邊,就破例同意我家單獨開伙,并給了些糧食,奶奶領著我們挖野菜、采槐樹花,想辦法讓我們吃飽肚子。
有一次,奶奶用麥麩和面烙了些餅,我們好長時間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了,弟弟一下吃的太多,也不好消化,肚子漲的很難受,第二天一天沒吃飯,奶奶請了村里有名的中醫爺爺給他推拿,中醫爺爺和奶奶整整守了弟弟一夜,天蒙蒙亮時,弟弟突然有氣無力地說了一聲: “奶奶,我餓!”奶奶一聽,高興地流出了眼淚,一下子跳下炕說: “我給你做飯去!”
奶奶雖然沒有文化,但心地非常善良,遇到有困難求她的人總是給予無私的幫助,所以她在村里人緣很好,大家都很敬重她。
記得從河南逃荒過來的一家人,父母兄弟都餓死了,剩下一個約十七八歲的姑娘無依無靠,奶奶看她可憐,就給她介紹了一個好人家,給她置辦了嫁妝,作為娘家人把她從自己家嫁了出去,后來,這個姑娘就認我奶奶做了她的“干媽”。
后來,奶奶隨我們到了新疆。有一段時間,奶奶總是不舒服,我和爸爸陪她到醫院檢查,確診為乳腺癌,醫生說要動手術,當時我嚇得哭了起來,奶奶一把把我摟在懷里,輕輕地說:“別怕,奶奶死不了!”奶奶怕手術失敗,下不了手術臺,她說還想再多陪我們幾年,于是她堅持選擇保守治療。
奶奶常常念叨,她不想死在外地,執拗著要回老家。奶奶回到老家后,我就參加了工作,由小弟弟陪在她身邊。
自從我離開奶奶后,一想到她被病痛折磨得痛苦的樣子,眼淚就止不住地流,經常半夜哭醒。當時的白糖是憑票供應,我買上后全部寄給奶奶,看到好看的面料,我會毫不猶豫地買上寄給奶奶。奶奶的手很巧,做了一手好針線活。有一次,我給她買了一塊青灰色的綿綢布料,她很是喜歡。她自己裁剪,用手工縫制,穿上新衣服后逢人就說:“這是萍兒給我買的!”
有一天,我接到了老家發來的電報,“奶奶病危,速回!”我當天就請了假,匆匆忙忙趕回老家。我一踏進院子就大聲喊:奶奶……奶奶……
好長時間都臥床不起的奶奶,聽到我的聲音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我進屋后看到奶奶那滿頭有些凌亂的銀發、蒼白而消瘦的臉龐,鼻子一酸,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涌出來。我一下子撲到她的懷里,奶奶雙手撫摸著我的臉,聲音顫抖著說:“萍兒回來了!萍兒回來了!”
后面的幾天里,奶奶每天早早地起床,柱著拐杖,慢慢地、一搖一晃地走到屋后的菜地里,給我摘她親手種的西紅柿、黃瓜等,給我做手搟面……
奶奶支撐了幾天后,終于又躺下了,這一躺再也沒有起來。
我每天給奶奶潰爛的傷口換藥,買好葡萄掛在她能拿到的地方,陪她聊天,奶奶也經常斷斷續續地給我講她和這個家過去的事情。她一次只吃一點點飯,我就給她一天多做幾餐。奶奶看著我一天天消瘦下去,很是心疼,逢人就說:“把萍兒累壞了,是我拖累了她!”
我一個月的假期到了,但我舍不得離開奶奶,又續了兩個月的假,在奶奶身邊守了最后的三個月。
有一天,奶奶讓我扶她到廳房透透氣,我慢慢地扶她到廳房的床上。我坐在她的身邊,她無力地靠在我的懷里,我給她輕輕地梳頭,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按摩。
奶奶用她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神靜靜地看著我,又看看左右兩邊,忽然她的頭無力地歪向一邊,輕輕地閉上了雙眼,我驚恐地大聲喊著: 奶奶……奶奶……
這時的奶奶,已經永遠聽不見她心愛的孫女撕心裂肺地呼喚了,她永遠地離開了最割舍不下的親人,到了永遠沒有痛苦的天堂……
今天,我坐在飛機上,一路的思緒又回到了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我含著淚水書寫著我的思念,思念劃過那流逝的時光;劃過那千山萬水;又仿佛回到和奶奶一起住過的屋子;留下無盡歡樂的院子;趟過的清清河水;走過無數遍的山路;吃過的手搟面;每天那聲聲呼喚的歲月……
奶奶,您的孫女每天在心里、在夢里,無數次地呼喚您,您聽得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