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不知是誰說過,如果要寫宏大的主題,必須要使得切口盡可能得小。總得來說《三塊廣告牌》做到了這一點,并以威洛比警官這個角色最終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現(xiàn)代意義上略微顯得有些俏皮的英雄主義(這部片子預(yù)計在國內(nèi)三月上映)
值得一提的是,劇本同樣用了很多敘事方面的技巧,使得我們像看《coco》被編劇的敘事聲東擊西,以至于一部片子觀眾看得笑中帶淚,卻又感慨良多(院線看的時候,笑聲和抽泣聲簡直是一起來的),正如弗洛伊德所說,只能通過分析才能加以理解其中用心。
以下涉及劇透,觀看前請慎重……
1.個體與集體,個體與體制
這個母題已然被寫爛了,可以說是除了各種宏大母題中最容易被編劇所利用的。本身俄國形式主義的母題、動機和情節(jié)等要素就很好地服務(wù)了編劇的產(chǎn)業(yè)化運作。因此編劇的創(chuàng)造性就在于如何找一個合適的切口。馮小剛找了文工團,馬丁找了廣告牌,套用劇本里面威洛比對米爾德里德寫的信中的一句話:“這真是一個***絕妙的點子”(‘The Billboards were a greatfucking idea’?(McDonagh 61))感覺這句話大概是馬丁自己在說自己。
廣告牌其實本身就是一個符號,代表著關(guān)于某個個體或者團體對于社會集體的訴求。它將我們帶入現(xiàn)代社會。在法律范圍內(nèi)(不能出現(xiàn)臟話之類的),你可以用錢來伸張你的訴求,這就是冷酷但又相對公正的市場原則,專業(yè)點的說法就是用資本來購買流量。
對于女兒安琪拉的慘死,7個月案件都了無音訊,米爾德里德一怒之下走向極端,她無意于威洛比對抗,但是只不過威洛比正巧是她所控訴的體制的代表人物。當(dāng)接受采訪的時候,記者問她為什么寫上威洛比的名字,她回答說:“他是警察局的頭頭嘛,責(zé)任不得落實到某個人身上嗎?”(Well, he is the head of’em, ain’t he? The buck’s gotta stop atsomebody, don’t it?(McDonagh 14).)這種看似有些過火的問責(zé)其實并不出離于法律之外,以至于廣告商瑞德也不惜為米爾德里德站隊。
這個故事為什么有趣正是在于其展現(xiàn)了小國寡名狀態(tài)下原始體制內(nèi)的沖突。其實整個故事的標(biāo)題并非叫《三塊廣告牌》,而是《在密蘇里州艾濱小鎮(zhèn)外的三塊廣告牌》,而故事中大量出現(xiàn)的美國南派種族歧視舊習(xí)以及相對封閉的小鎮(zhèn)背景顯然不能被忽視。在這里沒有龐大的機構(gòu)內(nèi)對立,警察和居民的仇視。一個小鎮(zhèn)除去附加體制可以說全然是按社會契約論建立起來的,體制內(nèi)關(guān)系一直保持相對原始的狀態(tài)。
神父晚上出現(xiàn)在米爾德里德家里的時候就和她說:“關(guān)于安琪拉的事我們都站在你這邊,但是關(guān)于(廣告牌)這件事,沒人站在你這邊。(Everybody is on your side about Angela. No one is on your side?about this(McDonagh 20).)”,甚至連廣告商瑞德最后也用錢來“刁難”米爾德里德,雖然警察找他的時候他很硬氣,但是最后還是覺得良心過不去,由此想要用錢來使得米爾德里德知難而退。米爾德里德問他是不是威洛比找過他,他說沒有,但是之后又說,他快要死了。(He is?dying, Mildred?(McDonagh 45))。
其實馬丁利用了廣告商瑞德這個角色重現(xiàn)了商人“無商不尖”的質(zhì)樸,雖然他總是在收錢,但是確實是在用良心在賺錢,為了支持米爾德里德而敢于暴力的警察對抗,但是面對警長的病情他又轉(zhuǎn)而去支持警察。故事其實在提醒大眾,當(dāng)人們在不斷地沖突體制的時候不能忘了體制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集體和社會。正好比秩序的設(shè)定是為了更高的效率和更公平的服務(wù)。
然而安琪拉的慘死和案件不能及時偵破正巧是體制之內(nèi)的責(zé)任,本身應(yīng)當(dāng)由體制承擔(dān)卻最終又落到了威洛比這個個體之上。米爾德里德恰巧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利用了體制預(yù)設(shè)的天衣無縫來“苛求”并非萬能的個體),而她對于這個個體的“苛求”正因為這個“個體”威洛比一生兢兢業(yè)業(yè)為小鎮(zhèn)服務(wù)的現(xiàn)實而反過來受到了集體的白眼,使得戲劇沖突上升到了最高點。所謂法律外道德之內(nèi),米爾德里德的行為在法律上無可厚非,但是在道德上確是頗受詬病。由此在威洛比以病軀肩負著整個體制的重任之時,米爾德里德同樣以個體對抗著集體,一意孤行。由此整個故事轉(zhuǎn)入了另一個層面,那就是對于個體的無力感的訴說。
2.個體的無力感
為什么這部影片可以與《海邊的曼徹斯特》對比,除了許多情節(jié)和鏡頭與《海邊的曼徹斯特》里的有異曲同工之妙之外,其訴說的依舊是一個個體的無力感,而且誠然來說,《三塊廣告牌》的無力感不僅有米爾德里德面對女兒之死的內(nèi)疚,同樣有威洛比對于自己無力貫徹體制需求的無奈。這些無力感的描述雖然看上去像是飛鴻掠影,但是實際上確實獨具匠心。可以說這種表達方式上與《海邊的曼徹斯特》直抒胸臆(I can’t beat it)有極大的不同,但是本質(zhì)儼然是相同的。
米爾德里德雖然充滿了攻擊性,但是這不過是在掩飾她內(nèi)心的恐懼,這恐懼來源于女兒之死或許是因為米爾德里德自己。故事畫面重回了米爾德里德與女兒安琪拉的爭吵,因為安琪拉想借車,米爾德里德不肯,并讓她走去,于是兩人惡言相向,安琪拉咒自己在路上被人強暴,而米爾德里德也如此說,最終慘劇真的發(fā)生,兇手最后還燒尸滅跡。
米爾德里德的前夫其實也曾是警察,在得知了此時之后回來再次和米爾德里德發(fā)生沖突,并袒露了一個事實就是,安琪拉曾要求跟父親,然而卻被他勸說她媽媽米爾德里德很愛她而告終。在米爾德里德得知這段小內(nèi)幕之后沒有退卻,反而更加執(zhí)拗,其實可以解釋為她內(nèi)心的恐懼正在擴大,而越恐懼,便越要虛張聲勢。因為女兒慘死的責(zé)任除了罪犯之外就只會落在她的身上,而與此同時整個集體都在與她對抗,肥胖的牙醫(yī),神父,路過的男人,兒子的同學(xué)。由此當(dāng)?shù)峡松瓕⑺耐伦ミM牢里的時候她面對著一頭突然出現(xiàn)的鹿自言自語,最后滿是落寞和悲傷。
而與此同時她所針對的威洛比同樣面對著重壓,除了體制的責(zé)任需要背負之外,他還有愛妻和兩個年幼的女兒。故事一個場景是身患癌癥的他在清晨摸著自己養(yǎng)的馬,其實可以解釋為他所承擔(dān)的責(zé)任的隱喻。其實故事敘事并沒有就賦予威洛比這個警長以英雄主義的色彩,面對人生走向盡頭,我依舊能面對自己的職責(zé),可以說這種煽情的英雄主義不亞于《黑鷹墜落》結(jié)尾說過的那句話:“我并是想成為一個英雄,只不過時勢使然”。
他最終也沒能找到一個完美的解決方式,由此只能寫下信件與所有人告別,并最終如一個硬漢般自殺身亡,他沒有留下過多傷感的告別,甚至也沒有如《海邊的曼徹斯特》這樣淚流滿面地宣泄自己的無力感,可以說他以一個俏皮的英雄形象,將戲劇沖突指向了黑色幽默(當(dāng)然在讀信這段可以說是整個故事的催淚點)。
3.黑色幽默之下
可以說故事里面的角色都帶有些犬儒色彩,特別是種族歧視觀念嚴重的直性子兼媽寶男迪克森承包了很多笑料。比如當(dāng)接線警察無奈地說這廣告牌沒有誹謗人,只是提出了個問題。迪克森就是說,你這別是個傻子吧。接線警察就很憤怒地說,別叫我傻子。迪克森就很無厘頭地說,我不是說你是個傻子,我是問你,你是不是個傻子。
(It isn’t defamation if she’s simply asking a question. What are you, an?idiot? Don’t call me an idiot, Dixon. I didn’t call you an idiot. I asked?if youwas?an idiot. It was a question.?(McDonagh 11))
當(dāng)酒吧里米爾德里德對迪克森說:“這難道不該是你回家找媽媽的時間了么,迪克森?”迪克森很實誠地回答道:“不,這不是我回家找我媽的時間,事實上,我跟她說了我12點之前都會在外面的。”
(Ain’t it about the time?yougot?home to your mamma, Dixon? No, it ain’t?time?I got home to my momma. Itoleher?I was gonna be out?till?twelve. Actually.?(McDonagh 19))
當(dāng)米爾德里德諷刺迪克森折磨黑人的時候,迪克森又是很耿直地說:“是折磨‘有色人種’,現(xiàn)在不能說‘黑人’了,而且我沒折磨任何人。”
(It’s ‘person of colour’- torturing business, these days, if you?wantto?know. And I?didn’t torture nobody.?(McDonagh 26))
類似的笑料還有很多,但是其實我們也能注意到其中一些其實是將矛頭直指政治正確的,其實對于政治正確的矯枉過正已然漸漸成為一種共識,然而這個世界卻正如故事中呈現(xiàn)的那樣,表面上趨向政治正確,然而實際上歧視事件卻沒有停止。
除了政治上的黑色幽默,故事本身所帶來的黑色幽默同樣值得注意,故事的前半部分的英雄主義的象征是威洛比,然而在后半部分這種英雄主義卻由迪克森來承擔(dān),迪克森的角色可以說很像阿甘,單有一股傻勁.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把瑞德從扔出窗外為警長“報仇”,同樣也會因為自己的責(zé)任感,而冒火救出安琪拉案件的檔案,這樣的轉(zhuǎn)變其實很大程度上自于一個死者的信。
威洛比在信中坦然地稱自己是個死者,然后給米爾德里德寫了封信,并暗中支付了下個月的廣告費,他在信中道歉說自己生前沒有盡責(zé)找到兇手,然而又話鋒一轉(zhuǎn)說,表明要“小小地報復(fù)”一下,自己的死會讓米爾德里德成為眾矢之的,現(xiàn)在她將完全頂著輿論壓力了。但是他依舊期望對方能夠找到兇手,原文如下:
其次我必須承認,米爾德里德,這廣告牌真是個***絕妙的主義。這就像是一招棋。盡管這跟我的死完全沒有關(guān)系,但是我肯定鎮(zhèn)上的所有人都認為這有關(guān)系。由此,作為“威洛比的反擊”,我決定為你付下一個月的租金。我覺得這會挺有趣的。在這將我錘到地下之后你將不得不再應(yīng)付它們整整一個月。現(xiàn)在這個笑話你背著了。米爾德里德,哈,哈,還有我希望它們不會置你于死地。就這樣祝你好運吧,祝你在其他事情上也能有好運。我期望也會祈禱你最終能抓到罪犯。
“Second, I gotta admit, Mildred, the billboards were a great fucking idea. They were like a chess move. And although they had absolutely nothing to do with my dying, I’m sure that everyone in town will?assume that they did, which is why, for Willoughby’s counter-move, I decided to pay the next month’s rent on’em. I thought it’d be funny, you having to defend’em a whole’ nother month after they’ve stuck me in the ground. The joke is on you. Mildred, ha ha, and I hope they do not kill you. So good luck with that, and good luck with everything else too. I hope and I pray that you get him.?(McDonagh 61)”
這個信件可以有不同的解讀,有人將其簡單地視為威洛比的反擊,我覺得這是對威洛比太過狹隘的理解,確實這是威洛比的反擊,但是實際上他卻是理解米爾德里德的人,當(dāng)米爾德里德無人問責(zé)的時候她將矛盾指向威洛比,其實也就是將自己的希望托付給威洛比,以體制本身規(guī)則來伸張訴求的行為難道不正是個體對體制的一種信任嗎。
與此同時威洛比也理解若是罪犯沒有找到,這個單親媽媽對于女兒的信念便都被轉(zhuǎn)移到了廣告牌上。威洛比的5000美元不是小數(shù)目,但是卻能再支撐起米爾德里德的廣告牌一個月,由此他以一種俏皮而看似惡意的姿態(tài)來展現(xiàn)自己內(nèi)心的善良和責(zé)任感(在信件中的第一點他依舊為自己的失職而道歉),可以到這個情節(jié)能夠讀出“哈,哈”兩字意味的人肯定會在影院落淚。這也為米爾德里德之后依舊堅持重鋪廣告牌作了鋪墊,其實兩人早就在更深層次的交流中互相理解.
由此故事的結(jié)尾是嚴重?zé)齻冶怀戳说牡峡松c米爾德里德一起打算去找那個疑似強奸犯的麻煩的時候,米爾德里德坦白說是自己那天燒了警察局,迪克森卻笑笑說,不是你,那見鬼還會是誰?(Well, who the hell else would ithave been??(McDonagh 93))故事以兩人車里的對話告終。
其實這本身也就不是一個找兇手的故事,而是關(guān)于個體在體制內(nèi)和解的故事。故事從一開始各式的瘋狂和粗暴一點點用幽默化解,就好比瑞德在醫(yī)院認出了燒傷的迪克森之后依舊給他倒了果汁插了吸管一樣,其最終展現(xiàn)出的依舊是人內(nèi)心的良善、美好與責(zé)任感,由此在這點上影片也毀譽參半。畢竟美好世界的構(gòu)想總是比人性本惡或反烏托邦的設(shè)定看起來顯得更為稚嫩一些。但不得不說這是一部可以堪稱優(yōu)秀的作品,由此其斬獲一系列國際獎項也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