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著父親在西路邊。
我心里是罵著老天爺的。早上立了秋,晚上涼嗖嗖,都立秋七八天了,你的涼嗖嗖去哪了?怎么比前些時還熱哄哄,汗一直興沖沖?隨便摸一下腦后,保準水濕頭發。
悶聲抗議竟然生效,果然順著東邊的溝出來一陣涼氣,先是樹葉輕擺,如山雨欲來,接著猛地加速,空氣一強勢,一縷風真的形成了。這自然風要是能隨時有,即使不要電費,我也不想開空調。自然風的本真,嘲笑著空調的做作。空調笑著,它可以隨時有,人便不能輕視它。
有汽車將來的動靜。我回頭一看,汽車飛過,青山把半拉一點的太陽留給我了。
山上有一棵樹的樣子,好像掛住了太陽,但分明只有一張紙的大小,我擔心我留不住。我注意過落日,知道它下行快,但還沒震撼過。
但今天分明不一樣。我總覺得它要落下,那邊有一個壞蛋往下拉,這邊的我想多留一會兒。我不敢欣賞,感覺掏出手機,角度都沒敢選擇,趕緊捏了一下。
父親的芭蕉扇掉在地下了,他喊我,我答應,我彎腰,拾起它。我回頭,西天已沒有太陽了,它一下子被弄走了。
我看了手機時間,只三十七秒。
我的太陽沒有了。我很多次欣賞月亮,我沒有一次關注太陽。它出來時我不在海邊,它落山時我在奔命。今天是我和它的億萬年之約啊,我終于見到它此刻最后的容顏,它也有幸看見匆匆的我終有片刻或偶然的機緣回望了西天。
天成紅的了,是誰開刀問斬了太陽嗎?本來不讓它光臨的人間,它卻一日不落地天天光臨。還是太陽和誰進行了廝殺,戰罷沙場萬里紅?等會天黑,大幕一拉,一切的發生就好像沒有發生,重復和輪回才是宇宙的本性。第二天,繼續那好像沒有發生的發生。
我隱隱覺得剛才那片刻的別離太過悲壯,我絲毫沒有準備好的結果劈頭蓋臉地坐實,心理的落差如一眸千年。那大團的深紅它該多等我一會兒的,它竟然一刻也沒等,分別殘酷得連眼皮都不容多眨一下。
我坐下來,紀念剛剛的感覺。億萬斯年的這個火輪,它和我有什么瓜葛呢?它竟然讓我懷念它撲通一聲落下的一瞬,我甚至想側耳聽聽它落下的那一聲響。我若現在比它跑得再快地去追它,一定能追上它的,它會不會容我多留它片刻,讓我看看它的本色。
這當然是我的一廂情愿,我真的站在我看到落日所掛的青山之上,它可能看起來只是落入了黑的層云,四圍的黑暗圈定了世界。
太陽今天在我心中活了一回,它如人一般讓我留戀和苦追,悲壯切過我心的角膜,我的心又順著這個角膜騰地起飛。它不僅只是一個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