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fù)
啟萱給我打電話，說她和維德一起組織了留學(xué)生同學(xué)聚會，讓我務(wù)必參加，會有驚喜。
我這兩年對聚會之類的活動越來越反感，不知是不是因為混來混去，也沒混出個模樣的緣故。但聽她說“會有驚喜”，還伴隨著意味深長的笑聲，我莫名心跳加快，緊張也期盼，于是答應(yīng)了。
啟萱高興地叫道：“太好了！那就這么定了，本周六下午兩點，凱特大酒店，不見不散。”回國后，我們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卻是第一次聚會。
我家到酒店的距離不近，這種聚會，我猜他們一定會開車去。而我實在沒勇氣開著我那只能坐兩人的國產(chǎn)小破車，去見昔日的同學(xué)。當(dāng)初在國外，每個見到我的中國同學(xué)，熟悉后都會說，凌霄，你這184的大個，坐什么車都掉價，只有林肯這樣的車，由司機(jī)開著，才配得上你王子般的氣質(zhì)。我總是謙遜且羞怯地笑笑，心里的得意不言而喻，卻從不吐露半個字。
而今，我已畢業(yè)多年，混跡在大城市，工作換了好幾個，工資似乎每次都能漲一點，卻始終買不起房，購不起豪車。開始幾年還能說服自己，年輕人擠地鐵是常態(tài)。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嗅覺不知怎么越來越敏感。一進(jìn)地鐵車廂，在人貼人的縫隙中，聞到那股爛白菜的腐朽味混合著各種香得發(fā)臭的香水味道，就想嘔。于是咬咬牙，買了一輛國產(chǎn)兩人座的小車，從此告別了擠地鐵大軍。
以我這樣的現(xiàn)狀，完全沒有勇氣和興趣跟國外留學(xué)時的同學(xué)見面。可是，我莫名覺得，啟萱電話中所說的那份“驚喜”跟伊云有關(guān)。
會是她嗎？我希望是她，也害怕是她。
【一】
啟萱、維德和我，是那年入學(xué)A國M校的同屆校友。M校在中國留學(xué)生中口碑很好。這不僅因為它的教育質(zhì)量良好，學(xué)術(shù)氛圍濃郁，出過許多位知名科學(xué)家和政治家；還因為它所在的州相對來說，治安不錯。
在國外的中國人并不喜歡抱團(tuán)，但留學(xué)生例外。獨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年輕學(xué)子，沒有社會經(jīng)驗；又多是獨生子女，連獨立生活的能力都欠缺。再加上語言的障礙，我們很難融入當(dāng)?shù)貙W(xué)生群。所以，在國外校園里遇到中國同學(xué)，還是覺得很親切。
出國前，我和啟萱、維德不認(rèn)識。他倆也來自不同的城市。我們在學(xué)校官網(wǎng)上填寫住宿申請，不約而同相中了同一學(xué)生公寓的同一單元。那個單元有三間房、一個客廳、一個廚房和一個衛(wèi)生間。我和啟萱、維德一人一間客房，其它空間共享。
我們?nèi)艘驗樽≡谝粋€單元里，又在同一專業(yè)學(xué)習(xí)，便有了更多的接觸。啟萱性格外向，矮矮的個子，最多1米6，但五官長得挺精致。她喜歡用劉海擋住寬闊的額頭，兩邊下垂的直發(fā)將她擴(kuò)散得有點過分的臉龐擋住不少。這發(fā)型為她揚長避短，第一眼看到她的人，都覺得她很像她那雙肩書包上咧嘴笑的瓷娃娃，單純可愛。接觸后，才發(fā)現(xiàn)，單純可愛實在跟她不沾邊。
維德是我到達(dá)M校后認(rèn)識的第一個中國同學(xué)，人很熱情，長得也漂亮。從小到大，我都被人夸贊像“王子一樣”優(yōu)雅帥氣。可看到維德后，我才知道，原來對男人相貌氣質(zhì)最高境界的夸贊是“漂亮”。他比我矮了四公分，但上下身比例極佳，身材筆挺，走路時，永遠(yuǎn)昂著頭。他不是很白，但膚色很健康，配上他深邃的五官，怎么看都像個光芒四射的大明星。
維德也沒有浪費自己傲人的相貌和身材，他在同學(xué)中的威望很高，尤其是女孩子們，他出現(xiàn)的時候，那些目光從來不加掩飾，甚至有些瘋狂和迫不及待。維德好幾次面露厭煩地對我說：“現(xiàn)在的女人都這么開放嗎？一點也不矜持，不太可愛啊。”
我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狠狠打了他一拳，“別假裝了，心里樂不得呢吧”。他放肆地笑了笑，咧著嘴揉了揉肩膀。
【二】
大一正式開課后，包括啟萱和維德在內(nèi)的中國學(xué)生，明顯感到學(xué)習(xí)很吃力。雖然能拿到M校錄取通知書的人，語言都已達(dá)標(biāo)；但果真在國外開始學(xué)習(xí)專業(yè)課時，便會發(fā)現(xiàn)，通過了語言考試，并不代表你能在專業(yè)課學(xué)習(xí)中游刃有余。我在國內(nèi)時接觸英語比同齡人早，上的又是國際高中，開始正式上課沒多久，我與系里其他非英語國家同學(xué)的成績便拉開了距離。
維德每次讓我給他解疑之后，都會摟著我大叫，你也太厲害了吧！老天爺真不公平，王子一樣的美男怎么能學(xué)習(xí)這么好？這話說得我不知道怎么接。你無法對一個向你表達(dá)羨慕之意的人，露出不滿的神情，盡管他語氣和表情中明顯的妒忌讓人有些不舒服。
在學(xué)習(xí)上找我尋求幫助的中國學(xué)生越來越多，啟萱卻從沒來找過我。幾次考試，她都不及格，包括小組合作的小論文，她的部分永遠(yuǎn)是最低分。我有心幫她，讓她有問題盡管問我。她笑著說，好，便沒了下文。
有一天，我去圖書館學(xué)習(xí)。經(jīng)過外墻拐角處，看見一個高個金發(fā)男生與一個嬌小的黑發(fā)女孩緊擁在一起。這場景在校園里并不罕見，吸引我注意的是那女孩背的雙肩書包。那書包上畫著一個齊流海大臉盤女娃娃，正咧著大嘴開心地笑著。
啟萱的成績以驚人的速度直線上升，有幾次小論文成績竟然拿了全班第一。與此同時，瞧見她與金發(fā)男生依偎熱吻的人也多了起來。這在中國留學(xué)生群里引起一陣小小的波瀾。
西方人也喜歡幫人作弊嗎？
交易罷了，無可厚非。
也許是真愛呢？若是愛人之間，相互幫助也很正常。
她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嗎？我怎么沒看出來？那金發(fā)男生長得可真好看，他要是看到了我，怎會喜歡她？
女孩子們以各種表情和語氣宣泄自己的羨慕和妒忌。男生群里相對平靜，很少有人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只有維德，有一次看似不屑撇嘴道，那男人有什么好？有我?guī)洑鈫幔繂⑤嬖趺赐私畼桥_？
我總覺得他的不屑中隱藏著些許妒忌和不甘。也是，像他那樣漂亮得自負(fù)的人，抬頭低頭都見得到的啟萱，怎么就沒有選擇他呢？
“你又不喜歡她，不是嗎？”我拍了拍維德的肩膀，安慰道。
“也是，我怎么會喜歡平平無奇的女人......”維德嘟囔著，垂下眼簾。
啟萱的表現(xiàn)令我大跌眼鏡，她在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和羨慕妒忌中，過得游刃有余，我行我素。她平時還在公寓住，只是周末的時候，她的房間是空的。為了以防萬一，我加大了打掃衛(wèi)生間的頻率。
那年圣誕假期開始后，同學(xué)們商量一起出去玩。眾口難調(diào)，最終也沒商量出一個目的地。于是，大家各走各的路，但約定圣誕前夜19：00，在學(xué)校旁邊的咖啡廳聚會。
平安之夜，啟萱帶來了金發(fā)男孩。那晚，她和男友穿得比我們正式，啟萱甚至穿了條拖地晚禮裙，袒露的前胸在柔和的燈影中泛著白光，引得男生們的目光羞怯躲閃過后貪婪地留在了上面。女生沒人跟她打招呼，卻將羨慕和渴望的注視毫不吝嗇地給了那金發(fā)男孩。
啟萱開心大叫著跟我們打招呼，對男生的目光和女生的態(tài)度欣然接受。她緊摟著金發(fā)男孩的腰，烏黑的頭發(fā)灑在他寬闊的胸前，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啟萱拉著男孩坐下，驕傲地把他介紹給我們。金發(fā)男孩叫麥克，身材高大筆挺，長得很漂亮，五官棱角分明卻不失溫柔舒緩，不太像A國人，倒是很像佛羅倫薩美術(shù)館里的雕像大衛(wèi)。金發(fā)男孩在啟萱介紹他的時候，眼睛始終含笑注視她，修長的雙臂將她環(huán)抱在懷里，一點沒有羞怯和不安，就像抱了只寵物一樣自然。
圣誕假期很快過去了，我們又重新投入到緊張艱難的學(xué)習(xí)中，沒人再談及啟萱的戀情。人們對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關(guān)注度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月，忘了是誰這樣總結(jié)過。而我覺得，我對別人事情的關(guān)注度，可能都不會過夜。
不過，事情往往是這樣，不是你想去關(guān)心，而是它主動敲了你的心門。
【三】
本已習(xí)慣了啟萱一到周末就消失，可有個周末，她沒出去。我和維德外出前，隔著門跟她說，我們走了，她沒回答。傍晚時分回家時，發(fā)現(xiàn)客廳沒開燈，眼前一片漆黑。打開大燈后，看到啟萱房間的燈亮著。我倆相視無語，卻讀出了對方臉上的好奇和不解。
吃過晚飯，過了很久，啟萱把我倆叫出來，在大廳跟我們說，她和金發(fā)男孩，完了。她穿著皺巴巴的家居服，齊劉海慵懶松垮地耷拉在額頭上，擋住了她的大臉盤，卻沒能遮住她臉上的憔悴和眼淚。
怎么勸慰一個剛剛失戀的女孩，我沒經(jīng)驗，只能默默聽她哭訴那男孩的無情和殘忍。他尋了新歡，也是個中國人。啟萱叫她蕩婦。
“她以為自己漂亮性感，其實不過是男人手中的玩物。看她的身體，就知道她經(jīng)歷過的男人何止一兩個。惡心，我希望上蒼替我收了她！”
痛苦中的啟萱在我們面前刻薄地大聲叫罵。有那么一刻，我恍惚覺得，那個未曾謀面的中國女人就站在我們屋里，被雙手在半空揮舞的啟萱怒斥著，臉上甩滿了啟萱的鼻涕和眼淚。
維德從始至終同情地盯著啟萱，時不時跟著她附和兩句，“那女的真不地道。”等到啟萱喘著粗氣，稍微停頓時，他換了個角度勸慰她，別只恨那女人，金毛才是罪魁禍?zhǔn)住⑤鎻堉彀颓凭S德，一臉的迷茫。
我在心里為維德點了贊，轉(zhuǎn)身去廚房，給啟萱做了碗面，她說她一天沒吃東西。端面出來時，啟萱已經(jīng)安靜地坐在維德的對面，認(rèn)真地聽維德說著什么。她的齊劉海依舊慵懶松垮地耷拉在額頭上，但她的眼睛里有了光芒。
有個周末，我起來時已經(jīng)九點。站在客廳問維德和啟萱要不要吃早餐，卻不見兩人回答。走到維德房門外，大門敞開，維德不在。又去啟萱的房間，房門敞開，啟萱也不在。不同的是，她的房間除了家具，沒了別的東西。
我有些吃驚，不知啟萱什么時候搬走的。給維德打電話，沒人接。因為計劃好去圖書館查資料，這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吃過早餐，就往圖書館走，對啟萱為什么要搬走的不解很快就消失了。
晚上回家時，客廳大燈亮著，聞到一股燉肉的香味。又聽到維德在說話，伴隨著啟萱散發(fā)著明顯嬌嗔的笑聲，我又記起了早上的不解，同時又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們看到我，同時停止了說話和笑聲。只是一小會兒，維德就恢復(fù)了正常，“我做了色拉，啟萱燉了肉，晚上一起吃大餐，你先去歇會兒。”
啟萱含笑瞥了一眼維德，又沖我笑了笑，笑容有些不自然，但更多的是幸福和亢奮。
我點了點頭，退出廚房往臥室走。經(jīng)過維德房間時看到里面多了幾個箱子。我猛然想起，那幾個箱子其實早上就在他房間里了。
【四】
維德和啟萱竟然走到了一起，這是我沒想到的。以維德對女人相貌的挑剔來說，啟萱怎么也不應(yīng)該成為他身邊的女人。他們什么時候產(chǎn)生了戀情，我不得而知，也懶得知道。只是有幾次，看到他們毫不回避的濃烈舉動，我的身體有了反應(yīng)時，才恍然大悟：失戀的女人最受不了的，就是男人及時雨般的靠近。
他倆成了戀人，我跟維德一起出行的機(jī)會變得越來越少。多數(shù)時候，他倆上課之余并不在公寓。偶爾碰上三人都在時，也是他倆膩在一起的時候多，我多半躲在臥室不出來。維德曾經(jīng)對我說過，我是他認(rèn)可的好兄弟。而我覺得，有了女友，兄弟在他眼里就不算什么了。
【五】
第一學(xué)期期末大考結(jié)束后，中國留學(xué)生比任何一個國家的學(xué)生都要關(guān)注自己的分?jǐn)?shù)。我這一學(xué)期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學(xué)習(xí)上，成績優(yōu)異。維德考得不太好，但也都及格了。啟萱有兩科掛掉了，氣得眼淚直流，免不了對維德撒氣。維德忍耐著安慰她許久，沒有成效，耐心卻已用盡，拉著臉丟下她一個人走了，任她在身后聲嘶力竭地罵他“混蛋”。
每次爭吵后，啟萱都能等到維德的求和，為此她很得意。維德好幾次在我面前痛罵自己沒出息，怎么會栽在這么一個平淡無奇的女人手里。
“你看她那個樣子，矮得像個倭瓜，臉盤大得像磨盤，怎么配得上我的瀟灑和帥氣？這還不知足，不知道珍惜。你看哪天我把她給甩了，她就老實了。”
我一直不看好他倆的戀情。總覺得兩人的結(jié)合似乎像小孩過家家，今天玩完，明天就忘了。沒想到，他們吵吵鬧鬧的，卻也在一起很久了。
“也許她是可愛的，你愿意跟她在一起，就說明她一定有別人看不到，只有你能感受到的優(yōu)點吧。”我無論如何說不出質(zhì)疑他們感情的話。
“嗯，也許吧，說實話，她的功夫挺好的。不瞞你說，霄，閉著眼睛抱著她，她能讓我癲狂。”
我點了點頭，這也算是個理由吧，只要他能說服自己。
啟萱這次沖著維德的背影罵過后，就賭氣地將自己的東西搬回到原來的屋子，出來進(jìn)去都哼著小曲，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
若在以前，維德定會去求她。他說過，最受不了的就是她吵架過后，在他面前踮著腳尖、哼著歌，對他視而不見的模樣。
可是這回，維德沒去求她。他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任啟萱在大廳里來回走動。哼小曲的聲音越來越大，腳步聲也越來越重，可始終沒能喚出維德，啟萱的步子和哼唱卻明顯有些凌亂了。
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馬上就上新課，沒有國內(nèi)的寒假，中國學(xué)生在遺憾中都期盼著農(nóng)歷新年。啟萱和維德一直互不理睬，我都替他倆尷尬，兩人卻好像沒事人一樣，除了彼此，對誰都是有說有笑的。但我發(fā)現(xiàn)，啟萱在跟我們說笑時，面部肌肉僵硬緊繃，嘴角因為笑得太過夸張，總是不自覺地抖動。維德沒有刻意夸大說笑，反而流露出些許不在乎的意思。
有天中午，我一個人去超市購物，巧遇也是一個人的啟萱。周圍沒有別人，啟萱正常了許多。我注意到她臉色很憔悴，神情也頹廢，全然沒有在公寓和學(xué)校里，哼小曲、踮腳尖走路時的得意和神氣。
她瞧了瞧四周，沒有熟人。
“凌霄，幫我跟維德說說，讓他別耍小孩子脾氣。他若來求我，我肯定原諒他的。”啟萱說這話時，眼圈紅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愿意幫她忙。感覺這次的冷戰(zhàn)來得突然也莫名其妙。以前也吵過許多次，在外人看來也是無緣無故的，但總能以維德投降換來皆大歡喜。這次不知維德是怎么了？我擔(dān)心未必勸得了維德，只是不敢對抱著極大希望、沉浸在痛苦中的啟萱說。
【六】
我沒能勸服維德。他聽我說話時的表情，平靜得讓我驚訝。
“霄，沒有可能了。我覺得我夠了。”
“可她還是喜歡你，特別渴望你的。”
“那是她的想法。這段日子我仔細(xì)想了和她的關(guān)系。想來想去終于想明白了。如果她失戀那天，我不充當(dāng)善解人意的護(hù)花使者，她也不會迷上我。”
“你的模樣，是個女人就會喜歡吧。這時候，你就別謙虛了。”我說得很真誠，心里還是想替他們挽回一下這段感情。
“我在她最失意的時候出來安慰她，她當(dāng)然會戀上我。那晚，任何一個男人去安慰她，她都會投懷送抱。倒不是說她不好，但女人的好與不好，誰又說得清楚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在戀愛方面，我沒有維德有經(jīng)驗。我只知道，我那晚雖然明白啟萱痛苦難過，但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沒拼了命想去安慰她。
沒能等來維德的求和，啟萱在人前的快樂更夸張了。在學(xué)校和公寓，啟萱總要在維德面前弄出些快樂的聲響，這些聲響表面上跟維德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但我發(fā)現(xiàn)，只要維德一離開，這快樂便會瞬間停止，沒有半點猶豫和拖延。
維德在啟萱夸張的快樂面前，表現(xiàn)出異常的平靜。我在那一刻想到了魯迅先生的名言：哀大莫過于心死。可轉(zhuǎn)念一想，這話不適用于維德的狀態(tài)。以我的觀察來說，維德與啟萱在一起后，有沒有真正的快樂，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從來沒有悲傷過。最多的時候，是對啟萱無理取鬧的忍無可忍和惱羞成怒。
維德對啟萱的視而不見，終于激怒了啟萱，她收起了偽裝的快樂，那天在公寓里，直接沖進(jìn)了啟德的房間。
那天，我們沒課，外面下著大雨，天陰沉沉的。傍晚時分，我去維德房間跟他聊天。門是突然被推開的，因為用力過猛，房門直接撞到墻上，把我倆嚇了一跳。同時看向門口，只見啟萱怒氣沖沖進(jìn)了門，來到維德面前，揪起維德的衣領(lǐng)，將他從椅子上拎了起來。隨后，揚起右手，狠狠扇了維德一記耳光，而后又反手抽了他一巴掌。整個過程速度之快，力量之大，令人猝不及防。維德被打后，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反過神來。
“你干嘛？瘋了嗎？”
“對，我瘋了，瘋了！”啟萱咆哮著，又撲了過去。這次，維德有了防備，用力握住她揮過來的雙手，“別惹怒我，我從不打女人，但對我造成傷害的瘋子除外。”
啟萱被握住雙手后，使勁掙扎了幾下，嘴里依然不干不凈地罵著維德。終于，她沒了力氣，不再掙扎。維德松開手，啟萱猛地蹲下身子，雙手抱腿，將頭埋在兩膝間，放聲大哭。
“你愛上了別人，我都看到了。可你不知道，你愛上的人，就是搶走麥克的蕩婦！”
我詫異地看維德，發(fā)現(xiàn)他也是一臉的驚訝。
啟萱瞪著驚愕中的維德，不停地抽泣。隨后，她用手背胡亂抹了把淚，“你會后悔的，她是蕩婦，你怎么可能是她的唯一？”
說完，啟萱離開房間，留下我和維德面面相覷，迷茫不解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許久沒有散去。
深夜來臨，我倆依然沒有困意。我答應(yīng)了維德的請求，陪他待會兒。
“啟萱誤會我了，我沒有愛上她的仇人。她看到的，不是真相。”
看著悻悻的維德，我覺得很茫然，也有些不悅。我們一直以為是對方的好兄弟，可他有了戀情，我卻不知道，他也沒有告訴我。
他看了我一眼，咽了下口水，“我沒有新戀情，你別瞎想。啟萱看到我跟那個女人在一起吃飯，也不過是因為，她主動過來告訴我，她想加入中國同學(xué)會。我其實過兩天就要在學(xué)校發(fā)布告示，邀請更多的中國同學(xué)加入同學(xué)會。我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
“那你應(yīng)該跟啟萱提前說一聲，我覺得。畢竟你們還是戀人，而且還在冷戰(zhàn)中。”
維德?lián)u了搖頭，說他沒興趣跟啟萱解釋，“難不成有了她，我連跟別人吃飯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看得他有些發(fā)毛。
“想說什么就說唄，咱倆之間，你不用措辭。”
我抿了抿嘴，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那女人，不是別人......”
維德愣愣地看著我，漂亮的臉龐在迷惑中，顯得很無辜。
【七】
后來，我終于知道，啟萱確實誤會了維德，他沒有愛上她的仇人。但啟萱的感覺是對的，維德愛上了別人。
那晚打了維德后，啟萱第二天就去國際學(xué)生會填寫申請表，準(zhǔn)備換公寓。國際學(xué)生會辦事效率好過他們的政府部門，一個星期后，啟萱帶著所有行李，離開了我們。
臨走時，維德主動問要不要他幫忙，她沒理他，只請我?guī)退研欣钕淠玫綐窍隆⑤孀吆螅覀儐卧椭皇Ｏ挛液途S德，一下子覺得空蕩了不少。
有天早上，我和維德一起去學(xué)校。在路上，他主動跟我說了實情。在維德眼中，啟萱的仇人確實像個蕩婦。她那天主動約維德吃飯，說是要參加同學(xué)會，又說早就從同學(xué)那里知道維德是學(xué)生會會長，不可多得集帥氣能力于一身的英才。
“她長得挺漂亮，毛茸茸的大眼睛，挺直小巧的鼻子，紅潤的嘴唇，潔白整齊的牙齒，身材豐滿，個子高挑......哎，反正是個美人胚子。可是，你能一下子感覺到她身上的淫氣，你懂吧，霄？她看似不經(jīng)意的靠近和挑逗的眼神，就能讓我身體出現(xiàn)反應(yīng)......”
維德側(cè)頭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我想起那時候在公寓里，看到他和啟萱膩在一起時，我都會有反應(yīng)，而啟萱不是個漂亮女人，也沒挑逗過我。
“可那不是愛情，只不過是荷爾蒙在作祟，”維德鄭重地說，“我還不至于低等到這地步。”
我隱約覺得，維德還沒有說到重點，他鄭重的神情絕不是因為重視那女人的出現(xiàn)。
維德?lián)ё∥业募绨颍B聲感嘆：不愧是我兄弟，知我者凌霄也。你說啟萱怎么能做我女朋友？她竟然覺得我會愛上蘭青那樣的女人，真是對我的侮辱。哦，對了，那女人叫蘭青。要說后悔，我才后悔把時間浪費在啟萱這種沒格局的小女人身上呢。維德對啟萱的誤會還是有些耿耿于懷，他說這是對他的侮辱。我笑了笑，沒言語。
快進(jìn)教室時，他拉住我，“其實，我確實愛上了別人，也許這是對啟萱的傷害？但我沒想要瞞她，只是還沒想好怎么告訴她，她卻先鬧了起來。最重要的是......”
他向周圍看了看，沒人。于是他繼續(xù)說，聲音比剛才低了許多，我不禁向他湊近了些，“最重要的是，我只是暗戀。”
我下意識向外移了一步，驚訝地看他，驕傲自負(fù)的維德，竟然會暗戀上別人。突然間，我對他的暗戀對象有了強(qiáng)烈的好奇。
【八】
中國的農(nóng)歷新年終于到了，維德作為會長帶著眾學(xué)生會干部組織大家除夕聚餐。中國學(xué)生激動不已，這種熱鬧的聚會很適合釋放思鄉(xiāng)之情。我在那場聚會上，見到了啟萱的仇人——蘭青，和維德暗戀的女人——伊云。
大餐開始前，有個自我介紹環(huán)節(jié)。維德特別重視它，提早將自我介紹寫好后打印出來，有時間就背誦，還讓我當(dāng)觀眾，立志要在伊云面前表現(xiàn)得自然得體。他已決定在除夕之夜，向伊云表白。
蘭青和伊云看上去比我們年紀(jì)大。蘭青上臺介紹自己時，身體扭動得像只沖主人撒嬌的波斯貓。她畢業(yè)于國內(nèi)一所985大學(xué)，在M校讀MBA。介紹中，她有意無意地說了幾句英語，我有些懷疑，她是否真能聽得懂課。
她用嬌嗔無比的笑聲結(jié)束了自我介紹，然后邁著跑跳步跑下臺，感覺上像個小女孩一樣活潑。她的座位就在我對面。圓桌不大，燈光明亮，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角的魚尾紋。
“伊云，介紹一下自己吧。”我聽到維德在叫伊云，聲音輕柔。
那個坐在角落里安靜的女人聞聲起身，沖維德點了點頭，抿著嘴，慢慢向臺上走去。
“我叫伊云，在M校建筑系讀研。今天是除夕，祝大家快樂安康。”
說完，伊云向臺下鞠了一躬，低著頭走下臺階，移步角落。
M校的中國學(xué)生，那晚基本都參加了聚會。但讀研的學(xué)生不多，女生更少，只有伊云和蘭青。那晚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兩個女人，但只看第一眼，我就知道維德愛上的，只可能是伊云。
伊云回到角落坐下，那個圓桌旁坐的都是讀研的學(xué)生，但蘭青除外。她跟我對面的本科生換了座位，她的旁邊就是維德。
從長相來說，蘭青很漂亮。而且說話嬌滴滴的，對維德尤其如此。她好幾次懸著胳膊，讓維德幫她夾遠(yuǎn)處的菜，維德似乎都沒聽見，悶頭吃飯。蘭青也不尷尬，自嘲地笑笑后，便讓我?guī)退傲璐髱浉纾闊┠懔恕！?/p>
她的眼睛緊盯著我，將盤子懸在半空，期待著。那晚，她穿了件領(lǐng)口開闊的衣服，站起來遞盤子給我時，領(lǐng)口沒能掩住她刻意想要外露的皮肉。我快速收回目光，夾好菜，把盤子遞了回去。身體似乎有了點反應(yīng)，但很快便消失了。
維德在席間，多次去伊云所在的圓桌，問候大家，提杯敬酒，惹得蘭青發(fā)出陣陣?yán)湫Γ瑓s也無可奈何。
啟萱是什么時候到場的，我沒注意。她搬走后，就再也沒來公寓找過我們。在學(xué)校遇到我時，也只是笑而不語；對維德更是視而不見。維德早就不把她放在心上了，可看得出來，啟萱還沉浸在過去的戀情中沒走出來。
那晚，啟萱是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圓桌旁的。她沒跟我們打招呼，端著杯子，徑直走到蘭青身邊，將橙汁猛地潑到她的臉上。橙汁進(jìn)了蘭青的眼睛，落在她裸露的胸口和衣服上。她尖叫著站了起來。
“你干嘛！”蘭青抹了一把臉，隨即沖向啟萱。維德一把拉住她，隨即沖啟萱喊道：“別瘋了！今天是除夕，大家在聚會！”
啟萱死盯著維德，淚流不止。
蘭青就勢依進(jìn)維德的懷里，仰頭看他，“會長，你看這多丟人，我做錯什么了嗎？大家都在歡度除夕，我們中國人的節(jié)日。太丟人了。”說完，她將頭埋在維德的胸前，哭出了聲。
維德一把將蘭青推開，正視前方，冷冷地說：“丟人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在乎的，是要讓大家過好除夕。私人恩怨，別在這里發(fā)泄。”
蘭青被推開后，尷尬地站在一旁，聽聞此語，更是不知所措。啟萱愣了片刻后，突然大笑道：“維德，我相信你了，你怎么可能看上這個蕩婦！”
說完，她走回座位，穿上大衣，無視眾人的各種目光，昂首挺胸離開了會場。
本應(yīng)熱鬧歡快的除夕聚會，就這樣被攪和了。人們低頭吃飯，大廳里回蕩著新春喜慶的音樂，可會場卻彌漫著難以揮去的惆悵。
很久以后，我曾問過伊云對這件事的看法。記得她當(dāng)時沉默許久后，對我說：“啟萱挺勇敢的。換作是我，我沒這勇氣。”
【九】
除夕聚會以遺憾收場后，蘭青在中國學(xué)生中知名度驟升。提到她時，男生眼中多是欲望，女孩子臉上都是鄙視。她的身邊從沒缺過男人。八卦信息總能被好事者傳得滿城風(fēng)雨。我這才知道，啟萱的金毛麥克，就是在走廊里偶遇蘭青后，被她俘虜?shù)摹?/p>
兩人如膠似漆沒多久，有一天，麥克與一個印度帥哥在校園里扭打在一起。叫罵許久后，印度帥哥才知道，原來他和麥克是被蘭青玩于掌心的“同情兄”。印度帥哥當(dāng)即松開麥克，奔去找到蘭青，毫不猶豫地沖著她的臉部揮了一拳，蘭青當(dāng)場鼻血直流，嚇得同學(xué)們趕緊陪她去醫(yī)務(wù)室，還好沒傷到鼻骨和眼睛。血止住了，蘭青在同學(xué)中的名聲卻越來越臭。連外國同學(xué)都知道，中國留學(xué)生中，有朵白蓮花。
維德自從除夕聚會后，就對蘭青視而不見。他跟我說，最討厭這種扮清純的女人。
“各色通吃，同時周旋于幾個男人之間，還扮什么純情？”維德鄙視的神情，毫無掩飾。
沒能在除夕之夜向伊云表白，維德很遺憾。他讓我去幫他表白，我拒絕了。我沒給人當(dāng)過紅娘，這種事情，只有上了年紀(jì)的女人才會有興趣吧。維德也沒勉強(qiáng)我，瀟灑地表示，自己再準(zhǔn)備準(zhǔn)備，肯定能搞定。
看他如此堅決，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維德并不知道我拒絕替他向伊云表白的真正原因。除夕那晚見到伊云后，我在心里有了惦記的人。
伊云多數(shù)時候都是獨來獨往。偶爾在校園里看到她與同學(xué)一起，也都是在討論問題。觀察多日后，我得出結(jié)論，她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家，似乎沒什么朋友。
伊云年紀(jì)應(yīng)該跟蘭青差不多，但我有幾次迎面遇到她時，勇敢地叫住她，沒話找話跟她一起走了一段路，發(fā)現(xiàn)她比蘭青安詳從容許多，眼角沒有魚尾紋。
伊云脾氣很好，跟人說話，總是用心注視對方的眼睛，真誠且坦蕩。但她似乎并不喜歡跟人說話。有時我追上她一起走，她多是聽我有的沒的說一路，然后給我?guī)讉€溫柔的微笑，我總覺得那笑容中摻雜了一些忍耐。
伊云沒有蘭青漂亮，這是我跟維德一致的看法，只不過，他主動說了出來，我只點頭附和。但我覺得，不應(yīng)該用漂亮與否去評價伊云。在我心里，漂亮可以形容蘭青這種淺俗的女人，用在伊云身上，則是褻瀆了她的美好。
伊云從沒對我熱情過，我卻一直惦記她。聽她柔柔地說話，看她微微地笑，心里總是暖暖的，沒有占有她的欲望，只想保護(hù)她。這感覺應(yīng)該就是愛情吧，我覺得是。就像維德，他說過，面對蘭青的挑逗和靠近，他的身體有反應(yīng)，但他覺得那是動物的本能，是荷爾蒙在作祟。他對啟萱的感情，也多是建立在對她身體的欲望之上。而說到伊云，我能感覺到他是鄭重的。
一想到維德，我就會感到煩躁。他總說我倆是兄弟，我也覺得他是我在A國為數(shù)不多可以算作朋友的人。兩個男人愛上同一個女人，我只在小說中讀到過。小說作者的處理方法無外乎就那么兩種。要么，兩人為了女人，大打出手，從此絕交；要么，一人退出，成全兄弟。我不想跟維德決斗，也絕不能放棄伊云。
【十】
我喜歡看伊云安然飄逸的樣子，那種與世無爭的氣質(zhì)，是現(xiàn)如今社會所缺少的。我的同學(xué)都是我的同齡人，其中不乏漂亮性感的面孔和身材。伊云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歲月的痕跡，我不知道年輕女孩的朝氣在她身上是否曾經(jīng)有過；至少現(xiàn)在的她，沉靜有余。她的相貌不突出，沒有驚艷的五官，可特別耐看。她身上那種說不出來的韻味，讓我著迷。而我敢說，被她吸引的男人絕不止我一個。我又想到了維德，心里泛起一陣沮喪。
當(dāng)你關(guān)注一個人或一件事時，便總能獲得想要的信息。伊云經(jīng)常把三明治和漢堡當(dāng)作午餐。學(xué)校食堂除了快餐沒有別的。離M校不遠(yuǎn)處有一條餐飲街，包括中餐館在內(nèi)，有二十幾家飯店。那天下課后，我去建筑系教學(xué)樓大廳等伊云。她看到我時，有一點驚訝，但很快就沖我笑了笑，“好巧啊，你怎么會在這？”
“等你。”說這話時，我的心臟跳得厲害，臉也發(fā)燙，但語氣很堅定。
她愣了一下，不解中帶著窘迫，“哦，有事找我？”
我告訴她，想請她去吃午餐。她說，下午還要去看展覽，怕時間不夠。我覺得這話是借口，心里不免一沉，想過放棄，卻覺得不舍。
“不會的。那些飯店的客人都是上班族和學(xué)生，廚師和服務(wù)生早就對快節(jié)奏得心應(yīng)手了。”
她定定地看了我好一會兒，臉頰微微泛紅，輕輕點了點頭，“那謝謝你了。”我喜出望外，帶著她去了一家中餐館。
那頓飯吃得很尷尬，我們都沒怎么說話，吃得也很少。但她在我們離開飯店時說，這是她到A國后，吃的第一頓正式午餐。我問她開心嗎？她說很開心。雖然那次我們沒說什么話，可我覺得特別溫暖。
那天，我一直把她送到地鐵站，目送她下樓梯，直到她的身影淹沒在人群中。心里涌起淡淡的惆悵，更多的是幸福和滿足。
【十一】
“我被拒了。”維德終于向伊云表白了。聽他說這話，我替他難過的同時，悄悄舒了口氣。
維德拉住我喋喋不休：“我哪里不好，霄，你說說看。”
“你沒什么不好。”
“那她為什么拒絕我？你知道嗎，她拒絕我的時候都沒猶豫一下。雖然她的語氣溫柔極了，可被溫柔地拒絕，更讓我難過，你懂吧，霄？”
我點點頭。維德當(dāng)初與啟萱在一起時，怎么說都有些草率。那感覺就好像一只受傷的貓被好心人抱回家，為它療傷后，才發(fā)現(xiàn)，痊愈后的寵物并不可愛。可他對伊云不一樣。
維德從入學(xué)開始，對學(xué)習(xí)的投入最多只有六分。但自從他打聽到伊云成績很好，教授鼓勵她碩士畢業(yè)后讀博時，他竟然開始用功讀書了。他不止一次對我說，她是我的女神，我必須優(yōu)秀起來，才有資格守護(hù)她。看他一臉凝重的表情，我不知道應(yīng)該為他感到高興還是悲傷。但我挺佩服他的勇氣，也終于明白，為什么伊云那天會說那樣令我當(dāng)時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那個周五下午，我想了很久，還是給伊云發(fā)了微信，問她周六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她過了半個小時回復(fù)我，周六要去“Garage sale”（作者注：Garage sale是A國人的風(fēng)俗。他們在自己的院落里，出售家中不用的各類東西。廣告登在不同的平臺或報紙中縫，見者均可前往逛逛）。
我心中瞬間有了期盼，問是否可以跟她一起去，我到A國后，還從來沒有去過Garage sale。她說可以，我喜出望外，趕緊約定時間和碰頭地點。怕她反悔，還特意寫了一句“不見不散”。她發(fā)給我一個可愛的笑臉。那天晚上，我拿出來這段聊天看了又看，對著手機(jī)情不自禁地笑了好久。
周六早上，我們按約定的時間在地鐵站碰頭。我在家坐立不安，索性提前二十分鐘去等她。她看到我，抱歉說自己晚了，其實她很準(zhǔn)時。
舉辦Garage sale的那家離我們住的地方挺遠(yuǎn)，地鐵上晃悠兩個小時后，跟著導(dǎo)航還得去爬一條坡度很陡的街道。伊云在我身邊已顯得有些吃力，鼻尖滲出汗珠。我下意識向她伸出右手，但沒敢直接去拉她。
她看了我一眼，遲疑片刻，隨后垂下眼簾，微笑地拉住了我的手。瞬間，我好像被電流擊中一樣，渾身發(fā)麻。
到達(dá)那家時，Garage sale已經(jīng)開始多時，到場的客人還不少。我的注意力不在東西上，便隨著伊云走走停停。她看中一套仿古希臘餐具，想了又想，最后還是沒買。我請主人包好餐具，“算是我給你的禮物”。
“我只是喜歡，但喜歡的，不一定就要占有，對嗎？”她的聲音輕綿柔軟，卻有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我把餐具放下，向主人道歉，對方大方地笑了笑，“沒問題，隨便看。”
伊云的話讓我心里挺難受，難道她是在暗示我嗎？我和她不一樣，喜歡的，就想擁有。至少，我不能讓自己在沉默中錯過美好。
我們在那家逛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什么也沒買。伊云說，她特別喜歡“Garage sale”這種銷售方式，她把這當(dāng)作一種精神旅行。還能在其中看到許多在國內(nèi)看不到的西方文化作品，比如那些油畫，那些雕塑還有那些泛著潮濕味道的古書。
她問我有沒有想過未來要做什么？我猶豫了一下，告訴她沒有。我還只是個本科在讀學(xué)生，想要留在A國并非易事。還沒發(fā)生的事情，我不喜歡提前內(nèi)耗傷神。伊云點了點頭，夸我比她強(qiáng)。
“怎么可能？你都讀研了，還是建筑系的。”
“讀書能力并不代表什么，我總喜歡提前傷神，搞得自己多了許多心墻。因為是自己建造的壁壘，所以特別堅固，最后把自己給圈了起來，走投無路。”我不解地望著伊云，她沒看我，注視著前方，臉上憂郁的神情，激起我一陣心疼。
“那你跟我說，把讓你傷神的事情都告訴我，我?guī)湍惆研膲ν频埂！?/p>
她側(cè)目看了我好久，我被她看得有些窘迫，懷疑是因為自己說的話太過幼稚，讓她笑話了。
她沒笑話我，也沒回答我，自顧自往坡下走。上坡時艱難，下坡也不易。她在坡上剎不住腳，下意識大叫了兩聲。我連忙跑上去拉住她。我們在傾斜的街道上相視了幾秒鐘，我在她的眼神和克制的喘息中，讀出了相同的渴望。
送她回家時，我鼓足勇氣告訴她，我想每天都看到她，每天都能跟她在一起。我的手在出汗，好像她的手也是濕的。她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我，聲音依然輕柔克制，“你有沒有覺得，世間美好的事情發(fā)生時，總會伴隨潛在的不幸。我其實不太相信美好會降臨，也不太敢接受美好。”
她比我大不少，也許她擔(dān)心未來會有變故？除此之外，她還擔(dān)心什么？我當(dāng)時并沒想明白她的意思，也懶得去想。我跟她不一樣，不會為未發(fā)生的事情提前焦慮。
“至少，我不想你因為我，遭受別人的不滿。”當(dāng)時，我以為她說這話，是擔(dān)心別人因為我們年齡的懸殊說三道四。
維德告訴我他的表白遭到拒絕時，我才意識到，我們一起去Garage sale之前，維德向她表白了，而她拒絕了他。
維德的喋喋不休漸漸變成了憤怒，“這真是太他媽見鬼了！她竟然拒絕我？霄，你是知道的，什么樣的女孩見到我不是兩眼發(fā)直？她真覺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嗎？哦，不是她覺得自己了不起，是我給她臉，高看了她。”
他這樣說伊云，我聽著不舒服。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沖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體諒他吧，畢竟剛剛失戀。
“不過是個女人。我跟你說霄，如果她哪天后悔了，來找我，你知道我會怎樣嗎？”
我感到胸口堵得發(fā)慌，本想說不想聽，說出來的卻是不知道。
“我要讓她心甘情愿躺在床上，袒露在我面前，可是我，絲毫不會靠近她，摔門而去！哈哈，霄，我厲......”
維德的得意忘形被我的拳頭擋在了嘴里。我的力氣一定很大，他沒站穩(wěn)，跌倒在地上，橫躺的身體使得原本寬闊的大廳，突然間變得擁擠狹小了。
“你他媽瘋啦？！”只幾秒鐘，倒在地上的維德就反過勁來，大聲叫著，掙扎著站起身。
他沖上來揪住我的衣領(lǐng)，怒視我，問我怎么反應(yīng)這樣大，竟然動手打他？
我沒怯懦，直視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告訴他，因為我愛伊云。
這次輪到他打我了。他的拳頭重重?fù)]來，我的鼻子和嘴巴瞬間出了血。他大叫著罵我是叛徒，是內(nèi)奸，居然挖兄弟的墻角，“兄弟妻不可欺，你沒聽說過嗎？”
我看著他因憤怒而猙獰的面孔，突然覺得好笑。
我的笑再次激怒了他，他還想打我，沒成功。我握著他的拳頭，鄭重地對他說，伊云不是你的妻，她也從沒答應(yīng)過你。至于我，跟你一樣，有追求她的權(quán)利，也做好了被她拒絕的心理準(zhǔn)備。我不想跟你鬧翻，本來就是公平競爭的事情，你若非要遷怒于我，不講理的話，隨便你。我不會再陪你胡鬧。
“別再動拳頭，是男人就有點心胸。更何況我是你假想出來的情敵。”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回了臥室。
維德沒再找我麻煩。但從那天起，他不再跟我說話，我主動叫過他兩次，他都假裝沒聽見。他的態(tài)度耗盡了我對他失戀而產(chǎn)生的同情。雖然相識卻互不理睬讓我覺得特別尷尬，但我也不想再做任何修復(fù)裂痕的努力。
【十二】
學(xué)期大考結(jié)束后，我的成績名列前茅，我覺得這是愛情滋潤的結(jié)果，跑去告訴伊云。在她散發(fā)著清香溫暖的小屋里，我們自然而美好地完成了神圣且熱烈的人生洗禮。
事后，伊云依在我懷里，默不作聲。許久，抬眼望我，“對不起，也許應(yīng)該更早點告訴你。”
我猛然意識到，相識以來，我總不能在第一時間清晰地明白她話中的意思，而我每次都懶得去問個究竟。可這次，我莫名想要探個明白。
我環(huán)抱著她的身體，下巴輕輕摩擦她的頭發(fā)，聽她緩緩說出令我驚訝的過往。
伊云竟然結(jié)過婚！她前夫的情人在她對他們那段婚外情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打電話給她，在她面前炫耀他們的相見恨晚，告訴伊云她在前夫的眼中是多么失敗和討厭的女人。
“我沒有猶豫，很快跟他離了婚。也沒有糾纏，不要財產(chǎn)，不要房。我只要重新獲得真正的自由，開始我的新生。”
伊云流著淚對我說這番話。我不確定自己算不算她的新生，但知道她經(jīng)歷的那一刻，我動搖了。心里有根無論如何也拔不掉的刺。
“怎么會嫁給他？！”我已松開了環(huán)抱她的雙手，捂住了臉。
伊云沒說話，我松開雙手，看著她穿衣服。她的手有些發(fā)抖，費了好大勁，才穿戴整齊。我曾那么渴望和愛戀她的身體和面孔，這一刻，看到它們，除了心痛，別無他感。
“你愛他？”我沒能管住嘴，心痛得絞在一起。
“曾經(jīng)愛過。”
我受傷了，莫名的怨恨油然升起。而更多的，是我不想承認(rèn)的妒忌。
我沒跟伊云告別，奪門而去。回到家，我盼著她給我信息，求我或者哄哄我。可她沒有。我突然覺得，打架那天維德說得沒錯，她太自以為是了。哦不，是我太高看她，給了她得意的機(jī)會。
我本想找維德聊聊，可打架以后，我們很久不說話了。他在一個周末的午后，搬去了另一個學(xué)生公寓。聽說那里更加便宜，但我知道，他是不想再看到我。
我去小酒館買了幾瓶啤酒，把自己灌得爛醉，一個人在衛(wèi)生間嘔吐不止，鼻涕眼淚流了一臉，內(nèi)心就像這個單元一樣，空蕩寂寞。
【十三】
微信聊天框每天都有不同人發(fā)來的信息，可沒有伊云的。那些信息因此令我厭煩至極，看到了也懶得回復(fù)。在一起后的快樂和幸福時刻撩撥得我心痛，我頭一次在上課的時候，分了神。
又忍耐了一個星期，終于在周五的晚上敲響了她的房門。幾乎是同時，她撲向我，我緊緊摟住了她。
我的嘴貼在她頭頂?shù)暮诎l(fā)上，那股熟悉的清香瞬間彌漫在四周。
“我不要跟你分開。”我喃喃地說。
“從來沒想過跟你分開。”她抬頭看我，眼中有淚。
她的室友與朋友一起去郊游，周末不回來。我們在她的小屋，促膝長談到深夜。一個星期沒見，她憔悴了許多。她摸著我的下巴，心疼地說，你怎么連胡子都不剃。
“哪有心情顧這些，你不在我身邊，我像丟了魂。”
她依緊了我，沒說話。小屋柔和的燈光照在我們沒有縫隙的軀體上，我再次擁有了那令我感動和渴望的絲滑和潔白。
有伊云在的日子，我是快樂幸福的。只是她不知道，那根刺始終沒有被拔掉。我想拔掉它，可它卻總是反復(fù)著扎向我的心。
伊云的課程中，有一門課需要去B國博物館和美術(shù)館完成。她臨走的那天，我倆依依不舍。但也相互寬慰，就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她帶著我的牽掛和叮囑離開；我在緊張的學(xué)習(xí)和孤獨中等待她的歸來。我倆誰也沒想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一件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
蘭青是突然到教室來找我的。除夕聚餐后，我們就沒再見過面。她在教室門口面帶微笑沖我撅嘴，“看到我這么驚訝？我就不可以來找你嗎？”
我茫然地看著她，明明不喜歡她這副腔調(diào)，可心臟還是偷偷狂跳了幾下。
她走近了些，我聞到一股膩膩的脂粉味，不知怎么還伴隨著一股臭水溝的味道。
她說想請我?guī)兔π薷囊幌抡撐摹Ｎ覜]掩飾自己的詫異，讓本科生修改研究生的論文，這不合常理。她極自然地拉住我的胳膊，縮短了我們的距離，“誰不知道你英文好，你只要幫我改下語法就行。”
我呆呆地望著她潔白整齊的牙齒，又聞到了那股臭水溝味。
后來，我一直后悔那天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我想是骨子里潛藏的邪惡在偷偷向上冒，以至于我明知她的人品和刻意挑逗，依然允許了她的放肆。
她的英文水平確實差勁，讀她的文章，我好幾次感嘆，著名學(xué)校也無法擺脫金錢的誘惑。
我還是盡心為她修改了論文，這不是情分，只不過是虛榮心在作祟。被人崇拜，尤其是被女人崇拜，無論如何令我滿足。
那晚，她請我在中餐館大吃了一頓，算是對我的感謝。那頓飯用時過長，結(jié)賬時已經(jīng)十一點。鬼使神差，我主動要求送她回家。她欣然答應(yīng)了。到了她公寓樓下，我轉(zhuǎn)身離開時，被她一把拉住。我們離得很近，我低頭看她的眼睛，路燈下，那雙眼睛在讀我。我極力掩藏內(nèi)心的慌亂，再次想離開。她這回沒攔我，只是要求加了微信，同時，還把她的海外社交平臺賬號給了我。
【十四】
中國學(xué)生在國外使用最多的社交平臺還是微信。我從沒上過那個海外社交平臺。晚上回到家，隨意翻了翻她的朋友圈，無外乎是些夸大快樂和成功的照片。關(guān)上微信，本想去睡了。可內(nèi)心深處涌起一陣好奇，于是打開電腦，登進(jìn)她的海外社交平臺賬號。
她用自己的照片做了頭像，主頁分文章、照片和視頻三類。我先點進(jìn)“文章”。粗粗看后，就已感受到她無病呻吟的刻意。照片類里有幾百幅圖片，她是主角。與微信朋友圈不同的是，這里沒有她的生活，只有她在鏡頭前擺出的各種姿勢。她很會照相，每幅圖片中的她，都好像站在我面前，對我笑，沖我撅嘴，用眼神撩撥我。我感到小腹一陣涌動，連忙關(guān)上了照片。
我呆坐在電腦前，閉上眼睛，臉發(fā)燙，心跳得厲害，有種正在偷窺的人被發(fā)現(xiàn)時的尷尬和窘迫。我洗了澡，躺在床上，希望能快點睡著。可她的模樣一直在眼前轉(zhuǎn)，搞得我精疲力竭，卻怎么也睡不著。于是起身走到桌前，在黑暗中又一次登錄到她的主頁。這一次，我看了視頻。
屏幕在黑暗中閃著光，一個女人隨著夢幻音樂的節(jié)奏扭動著肢體，變化著誘人的表情，那若隱若現(xiàn)的雙峰在她不斷變換的動作中，起起伏伏。
國罵脫口而出，我的眼睛卻怎么也離不開屏幕了。
我沒想到，蘭青會拍這樣的視頻，更沒想到她會上傳到社交平臺。可奇怪的是，內(nèi)心深處對她的風(fēng)塵相有多鄙視，身體就對她有多渴望。蘭青的出現(xiàn)，讓我對自己有了更深的了解，那是別人、甚至是我自己都不曾知道的我。
那些視頻讓我無法自拔，連上課的時候都無法趕走她扭動的身軀和狂野的動作。我用極大的毅力克制住不去想那些畫面，但晚上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她的主頁。持續(xù)觀看多日后，我已不滿足在視頻中看她了。我甚至連續(xù)多日在夢里與她在一起，親密得沒有縫隙。醒來后想到伊云，我愧疚得想哭，可也只是一會兒的自責(zé)，隨后便被視頻中蘭青的風(fēng)情萬種再次俘虜了。
伊云每天給我發(fā)信息，問我的現(xiàn)狀，說她的近況。我知道自己愛的是伊云，對蘭青的臆想充其量是男人動物的本能在作怪。我安慰自己，不過是臆想，不會有實際的發(fā)生。可越這樣說服自己，越發(fā)現(xiàn)，我很想實實在在占有蘭青。
蘭青發(fā)來信息，我掙扎了許久，還是同意了她的請求。放學(xué)后去超市買菜時，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晚上的到來，竟然充滿了期盼。
晚上她來時，帶了一瓶葡萄酒。
“再次感謝你幫我潤色論文，教授對我英文水平的提高大加贊許，哈哈，所以，我必須得來謝謝你。”
我們吃著兩人合作而成的晚餐，喝著葡萄酒，有的沒的聊著天。
“你看我的視頻了嗎？”蘭青直視著我的眼睛。
我下意識想回避那灼熱的目光，可沒成功，她已經(jīng)走到我面前，扯住了我的衣服。
我點了點頭，我想一定是我羞愧的表情讓她發(fā)出了放蕩的笑聲。
“哈哈，你可真可愛。不要告訴我，你還是個童男子。”蘭青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神情中充滿了嘲弄。
不知是被她嘲弄的表情激怒了，還是激將了。總之，我一把將她拉進(jìn)懷里，低下了頭。那股臭水溝味道混著菜香味彌漫了空氣，進(jìn)了嘴里，我下意識想嘔。蘭青非常有經(jīng)驗，她捉住了我的躲閃，不讓我離開她的唇，雙手在我身上到處游蕩，不一會兒，我就無視渾濁的氣息，心甘情愿被她引領(lǐng)了。
那晚，我在她的海洋中無法自拔，又一次次跟她一起從山腳一步步登上巔峰。那失了魂魄般的不真實感，好多天后一直縈繞著我，讓我欲罷不能。
【十五】
理智告訴我必須要離開蘭青，我不愛她，只愛伊云。可沒想到，蘭青竟然在朋友圈曬出了我倆的照片。那照片的背景是我公寓的客廳，她正沖著鏡頭，笑著喂我吃東西。文案寫得更肉麻：我們的愛。我驚呆了，不知她什么時候偷拍的照片，更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在朋友圈曬出這樣的隱私。
我跑去找她，嚴(yán)厲地要求她必須刪除，如果她還想跟我做朋友。她玩世不恭地抱著胳膊反問我，這么快我們就只是朋友了？我們的關(guān)系比戀人還要親密吧？你敢說，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時，比跟我一起時快樂嗎？
我被她噎得啞口無言。我得承認(rèn)，蘭青讓我體會到從未有過的魚水之歡。跟伊云在一起時，是乖巧與狂野的相擁，我以為我必須是主導(dǎo)者。而蘭青讓我知道，有時被引領(lǐng)更銷魂。
可是不管怎么刺激，那也只是動物的本能，我不可能將自己的一生交給放蕩如斯的女人。跟蘭青發(fā)生關(guān)系后，我對伊云充滿了愧疚，但只要一想到她的前夫，我便能立刻原諒自己。我不打算瞞著伊云，只希望她能原諒我只是一時亂了神，相信我沒有對蘭青動感情。
伊云回來了，我去接的機(jī)。一路上，我緊握她的手，她含笑看著我，因為有司機(jī)在，我們沒太說話。
一進(jìn)她的小屋，她便主動撲進(jìn)我的懷里。
“想你。”她在我懷里輕聲說。
我也想你，我動情地告訴她。一切都是在自然中進(jìn)行的，我們在彼此熟悉的懷里，拼命宣泄愛戀和激情。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渴望與欲望的本質(zhì)區(qū)別。
伊云那天很快到達(dá)了巔峰。事后，她躲在我懷里羞怯地笑了又笑。那可愛的神情讓我更加自責(zé)。我的眼淚嚇到了她，她抱著我輕聲安慰的同時，讓我告訴她發(fā)生了什么。
我訴說的時候幾次哽咽，我以為我會為自己找借口，可實際上，我全盤道出了經(jīng)過，沒有否認(rèn)自己對蘭青的沉迷和欲望，也坦白承認(rèn)那根刺至今都沒能拔掉。
伊云聽得認(rèn)真而安靜，直到我停止訴說，房間內(nèi)一片寂靜，她也沒流一滴眼淚。她太平靜了，這讓我很害怕。
我抱住她，請她相信我雖然與蘭青發(fā)生了關(guān)系，但這跟愛情無關(guān)。
伊云聽我說完，點了點頭。臉上依然平靜，但她的嘴角在抖動，下意識搓著雙手。
“罵我，打我，伊云。”我懇求她，心里充滿了恐懼。
“不。你沒有錯，都是成年人，我們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我不怪你。”
伊云不像是口是心非，但我聽出了決絕。這是我不能承受的結(jié)果，我拼命想要挽回。
伊云抱住我因自責(zé)害怕而抖動的身體，輕拍我的后背，那一刻，我覺得她會重新接受我。
“凌霄，你知道嗎？決定跟你在一起之前，我用了無數(shù)理由說服自己不要對你動情。我們的年齡差，我的經(jīng)歷，都可能成為我們今后生活的羈絆。但是，最后我放棄了掙扎。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沒法不想你，也忘不掉你。”
“我也是。無論是蘭青還是那根刺，都無法讓我離開你。我錯了，伊云，真的錯了。”
我恐懼的內(nèi)心有一刻是振奮的，因為我覺得伊云依然愛我，也舍不得我。
伊云沒理會我的道歉，她聽完我急切的懺悔和表白后，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后盯著我的眼睛，聲音干澀發(fā)啞，“你看她的視頻了，是嗎？”
我驚訝地望著她，她怎么會知道那視頻？她倆之間根本沒有交集，我敢肯定。雖然在除夕聚會時見過面，但明顯感覺得出，她們彼此并不喜歡。
我愧疚地低下了頭。
“當(dāng)初，他也看了她的視頻，他說是她主動給他看的，你也是這樣的，對嗎？”伊云的微笑中透著疲憊，臉色蒼白如雪。
我呆呆地點了點頭，腦子一片空白。
“蘭青是我前夫的情人。我們因她離了婚，可她并沒成為他的妻子。不是他不娶，而是她不想嫁了。他說她很聰明，沒將自己的未來交給他一個人。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她跟多個男人有著實質(zhì)性的親密接觸。他在我面前痛苦不堪，怒斥她對自己的背叛......”
伊云輕輕地咧了咧嘴，她依然沒流一滴眼淚，我卻覺得這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寂靜。
我心疼地緊緊抱住伊云，“對不起，伊云。我們在一起這么久了，多好多幸福，對嗎？我不希望別人影響我們的未來。相信我，我一定會加倍珍惜你的。”
這次，伊云有了反應(yīng)。她輕輕掙開我的懷抱，向后退了幾步，緊盯著我的眼睛，提高了聲音，“可是蘭青，她不是別人！”話音落下的同時，伊云流下了眼淚。
【十六】
無論我怎么乞求，伊云都不再理我。我因此每天渾渾噩噩，沒了往日的神采。這讓包括啟萱和維德在內(nèi)的同學(xué)們百思不得其解。后來，不知他們從哪里看到了蘭青發(fā)的那個朋友圈，就像啟萱在除夕聚會上，明白自己誤會了維德后瞬間原諒了他一樣，維德因了我對伊云犯下的罪，終于解開了心結(jié)。
維德?lián)ё∥視r，不無遺憾地說，霄，你也真是的。伊云多好的女人啊，你怎么跑去跟了蘭青。那女人，除了能勾起男人的欲望，哪有一點可愛之處？
事情已經(jīng)不能挽回，我不想聽別人的教訓(xùn)，連同情對我來說，都是多余的。失去伊云，維德的回歸沒能帶給我絲毫快樂，他善意的喋喋不休讓我覺得無比厭煩。
啟萱得知此事后，大罵蘭青是蕩婦中的蕩婦。我看著她義憤填膺口不擇言地羞辱蘭青，又憶起那天伊云的平靜。她自始至終沒在我面前罵過蘭青一個臟字。
失去伊云后，我總?cè)滩蛔∽穼に纳碛啊Ｋ廊恍沃挥皢危樕仙儆行θ荩樕纫郧吧n白許多，神情憔悴。不知為什么，我從她挺直的背脊和肅穆的表情中，看到了悲壯。經(jīng)過那個咖啡館時，她還是像從前那樣，給坐在門外的流浪漢遞上一杯咖啡。我曾對此表示過不解和不贊同。在我的認(rèn)知里，流浪漢是危險且令人厭惡的。伊云當(dāng)時沒有反駁我，只是輕聲對我說，其實他們不壞，沒有攻擊力，不會打擾別人的生活，對自己和他人都沒有苛求。
我每天都會點開我們的對話框，最后一條信息，是我發(fā)給她的懺悔。我還是會忍不住翻看以前的幸福，每每看到她對我說的話，眼前總會一片模糊。
A國的冬天寒冷無比，夏天又炎熱難忍。有伊云在的日子，我覺得冬天和夏天都很可愛。可是伊云離開我以后，連怡人的春天和金黃的秋天都在懲罰我。有段日子，我恍惚覺得A國只有冬夏兩個季節(jié)。
頹廢迷茫許久后，終于有一天，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得好好學(xué)習(xí)，升入大四后就要面臨畢業(yè)選擇，我沒時間頹廢了。
我拼命讀書，以此來抗衡心里對伊云的思念。這期間，蘭青又來找過我?guī)状危看味伎穹挪灰眩恢邜u。可我對她再也沒了欲望，只剩下恨。我覺得是她毀了我。有一次她挑逗未果后惱羞成怒地問我，為什么這樣對她。空氣中又彌漫著臭水溝的味道，我突然覺得自己比她更惡心。
“最后跟你說一次，別再騷擾我。這不是商量，而是警告！”
蘭青張著嘴愣在原地，神情中有不解和被拒絕后的不甘心，但更多的是害怕。我讓她離開，語氣中沒有半點猶豫。她不走，我就去拉她。拉到大門口，她還想做最后的掙扎，一只手緊緊拉住門框，身體向下沉。我更加用力，眼看就要拉她出門，她突然躺倒在地上，大聲哭喊，你不能對我這么絕情，別忘了你在我這里得到的快樂。
蘭青個子很高，體重也不輕。躺倒在地上時，分量似乎有所加重，難以拉起她。我疲憊地喘著粗氣，厭惡地甩開她的手，拿起手機(jī)，正色對她說：“再賴著不走，我就報警！我沒開玩笑！”
話音剛落，她就爬了起來。她用手背抹去鼻涕眼淚，聲嘶力竭地沖我喊：“她有什么好？她哪點比我強(qiáng)？她老公都因為我不要她了，你還在這里扮什么情圣。我終究打敗了她，哈哈。”
她像個瘋子一樣跑走了。關(guān)上門，我疲憊地癱坐在椅子上，耳邊久久回蕩著她最后的咆哮。她永遠(yuǎn)不會明白，她并不具備與伊云相提并論的資格。
我刪除了蘭青的微信。準(zhǔn)備刪除她的海外賬號前，情不自禁又上她的主頁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她的視頻變得更加誘惑，主角仍是她，只不過多了不少男配角。她果真不缺男人，也離不開男人。我隨即按下了“刪除”鍵，同時清除了“歷史瀏覽記錄”。
大四期間，我跟同學(xué)們一樣，到處尋求一份未來在A國就職的機(jī)會，可惜沒能如愿。畢業(yè)時，我和啟萱、維德都沒獲得工作準(zhǔn)證，學(xué)生簽證還有半年就要到期。
啟萱和維德已經(jīng)冰釋前嫌，成為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他們問我要不要一起回國。我想等簽證到期后再走，畢竟出來一次也不容易，這幾年光顧著學(xué)習(xí)，其實也沒好好見識一下A國。他倆覺得我說得有道理，也準(zhǔn)備半年后再回國。
我沒接受他們一起出游的邀請。因為一直忘不了伊云，我找她的原室友、同學(xué)了解她的動態(tài)，得到的消息雖然有限，但還是有收獲。
她成為建筑系優(yōu)秀碩士畢業(yè)生順利畢業(yè)后，沒有接受教授的建議繼續(xù)讀博，而是在A國N市找到了一份設(shè)計師的工作，只身去了那個城市。
我苦苦哀求她的同學(xué)和原室友把她的電話住址給我，可得到的回復(fù)卻是，他們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沒有她的電話，只有微信。
可微信她好像也不太用了，她的朋友圈動態(tài)還停留在兩年前。他們這樣告訴我。我不確定這是不是謊言，但也只能如此。
我抱著一線希望去了N城。到達(dá)后，給伊云發(fā)微信，打微信電話，都沒聯(lián)系上她。不過有一點我挺欣慰，她沒有拉黑我。我之所以選擇到達(dá)N市后再聯(lián)系她，也是不想為自己的怯懦找借口。為了愛破釜沉舟一次，值得。
我在N市待了七天，每天去一個景點，拍照寫文，然后發(fā)給伊云，告訴她，我在這里等她。可惜，我倆的對話框依然如石沉大海沒有動靜。
等到我把N市值得去的地方都去了個遍時，我知道我在伊云那里沒有希望了。
“我走了，伊云。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不是想糾纏你，只是想告訴你，我可能永遠(yuǎn)也忘不了你。忘不了的感覺其實挺美好的，它無需別人的許可和接納，只屬于我自己。保重，愛你。”
這條信息發(fā)出后，我登上了回M校的火車。一路上，微信彈出許多消息，可惜沒有伊云的。
簽證終于還是到期了，我不得不回國。在機(jī)場候機(jī)時，我不無留戀地望著停機(jī)坪上停靠的飛機(jī)，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幾年前，剛到A國時的青澀和緊張，不禁眼眶濕潤。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收獲了珍貴，卻生生把它給弄丟了。
啟萱和維德回國后，陸續(xù)來到我所在的城市謀求發(fā)展。他們總抱怨我不跟他們聯(lián)系，架子大。我確實不愿意與他們走得過近，因為太近了，就會憶起過去的往事，那里有我的不舍和遺憾，我不敢輕易觸碰。
【十七】
出租車停在凱特大酒店大門口，付錢下車，門童幫我開門，我忐忑不安地走進(jìn)酒店，說不清自己為何而緊張。
已有不少同學(xué)到場，見面后，免不了故作熱情的寒暄，我臉部的肌肉一次又一次在尷尬中痙攣。維德作為原中國同學(xué)會會長，發(fā)表飯前演說。他還是那么漂亮，口若懸河。氣場不減當(dāng)年，繼續(xù)吸引女人們毫無遮攔充滿渴望的目光。啟萱似乎比從前穩(wěn)重不少。
“談了個男朋友，他喜歡文靜的女孩。”啟萱不好意思地沖我笑笑。
席間，男人們免不了互相敬酒。我自從那年爛醉之后，再也沒碰過酒。他們走動著，我與啟萱聊天。
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她，電話中說的驚喜是什么。她“啊”了一聲，似乎才想起來。
“你一定想不到，凌霄，蘭青被人勒索了！”她快樂的笑聲引來不少同學(xué)的目光，她為此很得意。
我皺了皺眉頭。聽到這個名字，我心里依然一陣惡心，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浮現(xiàn)在腦海中。啟萱拉了拉我，誤解了我的愣神。
“不跟你賣關(guān)子了。她后來去了S國，聽說是貼上了一個公司的大老板，被他帶過去的。他們同居的時候，老板出差次數(shù)太多，她受不了一個人獨守空房，每晚都去夜店。你也知道，她勾引男人有一套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她真是不應(yīng)該玩到忘乎所以，竟然在衛(wèi)生間與男人......那種地方，到處都是攝像頭，他們的過程被錄了下來，有人拿到手后就聯(lián)系她，說了數(shù)字。若不給，就要把視頻發(fā)布到網(wǎng)上并告訴她老公。她再放蕩，也受不了這個。所以最終，勒索成功。”
啟萱興奮的表情隨著詳盡的敘述滿溢出來。看到我過于平淡的反應(yīng)，有些不滿。
“這不是驚喜嗎？我以為你是恨她的。”
我搖了搖頭，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蘭青的狀況對我而言談不上驚喜，也不會是痛苦。她早就被我從記憶中剔除了，偶爾掠過，只會讓我泛起一陣苦水。
啟萱盯著我，似乎在突然間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以為驚喜是伊云？”
我點了點頭。
啟萱搖搖頭，遺憾地說，她沒有伊云的消息。
“這么多年過去了，還忘不了她嗎？”
我沒回答她，只問她是否知道伊云的近況。
啟萱嘆了口氣，“你知道她并不喜歡與人交往，當(dāng)然除了你。”聽到這話，我心里一陣絞痛。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李響好像有她的消息，我?guī)闳フ宜！?/p>
李響是我們那年在M校的校友，主修新聞。李響說，她回國后，有一次去深圳出差，在機(jī)場看到了伊云。因為曾經(jīng)在M校見過面，有過幾次交談，所以對她有印象。
“我當(dāng)時還問她要了手機(jī)號。她那段時間在深圳做項目，說是能在國內(nèi)待些日子。我就想多個朋友多條路，也許將來能得到她的幫助。這個手機(jī)號是國內(nèi)的，但她說過，在國外，這個號同時使用。”
“她結(jié)婚了嗎？”啟萱邊問邊瞥了我一眼。
“遇到她時，她說是單身。”
我心中暗喜，謝過李響后，回到原位。心跳過速的感覺讓我不舒服，我很想快點離開這里。
啟萱終究是女人，看出了我的興奮和焦急。于是替我跟大家說，凌霄還有事，先走一步。大家互相留個聯(lián)系方式，以后也有個照應(yīng)。
場面上的話，他們比我精通。我隨意說了句，讓啟萱把我微信推給大家吧，就急切地離開了飯廳。
快步走出酒店大門，我深深地吸了口新鮮空氣，強(qiáng)迫自己克制狂亂的心跳，掏出手機(jī)，點開通訊錄中伊云的名字。
此時正值周末傍晚時分，周遭人來人往，大街上車水馬龍，天邊夕陽的余暉溫柔地為人間保留這一天最后的光亮。
又在心里掙扎了一會兒，我終于按下伊云的號碼。
電話竟然通了。我激動得有些發(fā)抖。
電話音響了兩聲后中斷，片刻的寂靜令我緊張得喘不過氣。就在這時，電話里響起一個女人清冷的聲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文 | 楓葉豐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