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晃動感強烈,長久的顛簸讓人有些恍惚,街燈綿延向后,窗戶玻璃外是一片冷寂的空曠,涼意絲絲滲入,曉曉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
“老家早荒了,又沒什么親戚在,你回那干嘛?"
曉曉微微瞇著眼睛,想起自己的回答:“我去找些東西。”
“住沒地方住,一女孩子家也不安全,要我怎么說你,一天到晚想一出是一出……”
到站了。
曉曉拋開在腦子里盤桓不去的父母喋喋不休的念叨,把飯盒,礦泉水和雜七雜八的零食收拾好,包背在胸前,慢騰騰的走了下去。
真遠啊,曉曉輕嘆口氣,一路南下,火車坐了近14小時。
街燈站好了夜色的最后一班崗,天光隱現。
江南的水路依然是縱橫的,曉曉模糊記得自己曾閉著眼睛,都能讓烏篷船搖回自己的家。
記憶里的地址已經模糊,快中午,曉曉才摸到了一棟小樓前,卻不是按照父母給的地址。
我來找些東西,曉曉打量著地上那片樹蔭,自言自語道:“我來找些什么?”
曉曉抬頭盯著面前這顆樹瞧了半響,驚喜的發現上面結了一個個青梅。
“哈,青梅樹。”曉曉叫了一聲。
被塵封的往事裂開了一條口子,遙遠的時光從縫隙里呼嘯而來。
“阿天,你又要干嘛,神神秘秘的。”那時的曉曉四五歲左右,拿著樹枝戳了戳地面被扒拉開的新土,小小的臉皺成一團。
“誒,別戳別戳,我在里面埋了好東西。”阿天截胡了曉曉的樹枝,小心翼翼的把翻開的土給埋回去:“我種了一棵青梅樹。”
“是嗎?”曉曉拿手碰了碰,土壤濕涼,帶著揮之不去的潮意,沒有半點稀奇之處,曉曉嘟了嘟嘴,轉身去撲灌木上五彩斑斕的蝴蝶。
阿天在身后嚷著:“等我們長大,我們就有青梅吃了。”
溫暖陽光給蝴蝶渡了一層金衣,小女孩迷戀這樣的華彩,一蹦一跳的伸手去夠,淺灰的裙擺漾開,上面流動著一圈碎花。
長大,那是多么遙遠的事呀。
曉曉抬手摸了摸青梅的樹皮,這些紋路好像嵌入了時間的痕跡,以一種永不回頭的決絕勢頭一路向上蜿蜒。
曉曉和阿天兩家就隔了一條水,坐船上晃過去也就五六分鐘的事情,但阿天卻總喜歡把曉曉叫到石橋上去,最近的石橋大概要走上一刻鐘。
曉曉比阿天小兩歲,但少女的身材已經抽長拔高,看著竟比阿天還高了不少。
石橋上,“阿天,你怎么啦?”曉曉雙手背在身后,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問道:“又搗蛋被你爸揍啦?”
男孩的腦袋好像被誰吹了一口氣,虛虛的浮起一層,飄著一種病態的黑紅。乍一看,嘖,好標致一豬頭。
阿天扭扭捏捏的拿出背在身后的雙手,手心手背紅紫連成一片,上面一個金燦燦的蜂窩。
“我天,你去桶蜂窩啦?"曉曉一把抓過阿天的手,扯到那些紅腫,阿天倒吸了一口涼氣,曉曉又連忙松開,罵道:“你是不是瘋了?”
“你上次不是說……”阿天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我說什么了?”
“你說你想吃蜂蜜來著。”
“……”曉曉啞了口,有心想拿手戳戳這木頭腦子,瞧了半天,愣是沒地方下手,手指在身后擰巴著打結,扭過頭去干巴巴道:“你是不是傻。”
從那以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有事沒事,曉曉便會跑到阿天家看兩眼已經抽根發芽的青梅樹。
時間一天天過去,“等我們長大了,我們就有青梅吃了”這個被曉曉信以為真的期許,終于變成了一個被風吹散的意氣承諾。
阿天搬家了。
留下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插著茶花的頭繩,編的豬突狗進的柳環,指東絕對打西的彈弓……
水鄉地處偏僻,出于各種各樣的考量,離開的理由總有千萬條,陸續離開的人家越來越多,沒兩年,曉曉隨著父親工作的變動,也轉了學,搬了家。
人面不知何處去,這青梅倒是依舊,曉曉無聲的笑了笑,繞著阿天家的屋子慢慢走了一圈。
雜草從生,蛛網覆窗,這個小村里多的是這樣的屋子,一路走來,曉曉也見怪不怪了。
所有過去大概都只能留在回憶里被眷念重溫,曉曉在窗柩上摸了一把積灰,心里開始盤算回程的安排。
“曉曉。”
曉曉一驚,猛地掉過頭去,還是那顆樹下,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生,很高,穿著白色衛衣和藍色牛仔,很普通的學生打扮。
樹蔭在男生臉上打了一圈陰影,襯出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男生也看到了曉曉,眼神游移著閃了兩下,抿了抿唇。
男生五官輪廓很深,眼睛微微垂著,眉目里的溫柔依稀能看出,當年阿天那張小胖圓臉的影子。
“我剛剛就見著你進來了。”男生笑了笑:“曉曉。”
我找到了,曉曉心想,她伸手攏了下頭發,輕聲笑了:“阿天,好久不見。”
一棵青梅從樹上掉了下來,不知哪里吹起一股涼風,婆娑樹影,天空澄明,青梅滴溜溜的滾到了曉曉腳下。
青梅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