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日歷,今天已經臘月27,年的腳步向來都那么從容,聽---噠噠噠,似乎就在門外。大街小巷這些天已年味漸濃,各種攤子鋪滿街道兩邊。穿行其中,看人們置辦各種年貨,大人拉著小孩,買各種玩具,買各色煙花,買新款衣服,好不熱鬧啊,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是不是就特別容易懷舊呢?所謂的“觸景生情”或者“望月懷遠”就是如此吧,而此時此刻泊在異鄉幾十年的我,聞年味思故鄉,最憶那兒時的年畫。
說到年畫,不得不說起父親,父親掌管一家的財政大權,置辦年貨都是他一手操辦,過了臘月24,父親便一趟趟往延陵街跑,每次都買回些不同的年貨,而我最關心的是年畫。父親在買年畫上也特別慷慨,似乎懂得我們的心思,總是會買些我們喜歡的年畫回來。從村里出發去延陵鎮上,來回二十幾里路,都是步行,父親總是早飯后出門,那時對于年幼的我來說,延陵就是遙遠的,遠到天邊的繁華美麗的集市,不知道父親要走多久,繞過幾個村幾條河才到。從父親出門后,就盼著父親幾時回來?;貋砹吮惴此棉k的年貨,那些粉絲啊,炮仗啊,京棗麻餅瓜子花生蠶豆都不是太讓我關注。最最希望看到的是,那一堆雜貨中有那小小的一卷卷,四尺或者六尺或者更寬的小筒狀,中間用紅線一扎。沒等父親開口,便先拿出那小小的一卷筒,湊過去聞聞,淡淡的,散發著油墨芬芳,深吸幾口作陶醉狀。又舉起光溜溜的卷筒,當望遠鏡似的瞇起一只眼,穿過那卷筒里黑乎乎的“隧道”,猜測著那里面到底會是怎樣的驚喜,期待著打開卷筒,慢慢鋪展開是一幅怎樣美妙旖旎的畫卷。
現在想來,父親雖沒念過書,但卻是個地道的"文藝農民",他買的年畫風景山水很少,幾乎都是些民間故事或者神話傳說。有《紅樓夢》《西廂記》《七仙女和董永》《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哪吒鬧?!贰冻料憔饶浮贰栋咨邆鳌贰@些年畫有的是根據當時的電影拍攝的,如徐玉蘭王文娟飾演的寶玉黛玉,有的是手工繪畫的,比如嫦娥這些仙女之類的美麗女子,神話傳說的人物,等等。因為特別喜歡,會照著人物樣子亂涂亂畫,特別是古代的仕女,在頭像上蒙上薄薄的紙描畫。我們一幫小孩們還會喜歡比比誰家的年畫好看,誰家的年畫買的多。父親每年在買年畫上還真是舍得,那些整版整版故事年畫,會花去至少我們幾個孩子的壓歲錢,雖然那時候的壓歲錢不會超過2毛。這些年畫在部分村民看來,是完全多余的,買一兩張過過年,圖個新么好嘞,買那么多干嘛?毫無用處,又不能當飯吃。
貼年畫當然少不了我和大哥,大哥似乎更有熱情,過年了,把家裝扮得煥然一新,他從來都樂此不疲。從調漿糊到張貼,我們可以忙個半天,先把舊年的年畫一張張撕下來,把墻面灰塵抹干凈。接著一個抹漿糊,一個舉著年畫或者搬來凳子,看看,對齊了沒有?高了低了歪了,不行不行!甚至哪張年畫貼啥位置都要考慮周全。等全部貼好,站在大門口,先孤自欣賞一番,堂屋八仙桌前掛一幅中堂,或松鶴延年,或是一鶴發童顏白須飄飄的老壽星與童子。原先白石灰抹的東西墻上,一溜順的貼滿整版的年畫,堂屋頓時生彩,很有成就感的一張一張看過去,每個圖上人物栩栩,圖下配著文字,看看人物又讀讀故事,整個老屋都飄著濃濃的年味。大概也就是從這些年畫中,年幼的我愛看那些動人的傳說,奇幻的神話,凄婉美麗的愛情故事。喜歡從來都是無理由的,不知不覺,一顆心就被緊緊抓住,端著飯碗一邊吃著,一邊就盯著年畫上的或者王文娟飾演的林黛玉,或者那年紅極一時的阿詩瑪,或者那會說話的,七仙女中的啞木頭土地公公,好奇著他們的人生故事,幻想著他們的后續人生,似乎那畫中人就會從墻上走下來了。
大年初一,整個村老老少少家家戶戶拜年啦,拜年又是個觀賞年畫的好機會。一進門先是對長輩的一番祝福,然后便目光掃向墻上的年畫,一般人家都會貼一些“年年有余”----一個大胖小子抱著一條肥肥的大鯉魚,色彩鮮艷,特別喜慶。而我還是喜歡看整版的年畫,像連環畫一樣生動有趣,遇到了就多逗留一會兒。有些人家貼在墻上的會有明星照,如廬山之戀中的女主角,那《小花》電影中家喻戶曉的明星陳沖和劉曉慶,港臺明星還不多。有位堂兄兄弟多,家庭條件有限,正臨結婚,于是把分到的半間婚房全部用整版的年畫布置,天花板全部糊上白紙,雪白雪白,四壁也糊上白紙雪白雪白,再在白紙上貼上整版的故事年畫,仿佛進入浪漫的故事畫廊。那一年冬天,似乎大半個村民,老的少的,都去欣賞過那用年畫裝飾的新房,蔚為壯觀啊。年畫裝飾了一個鄉村青年的新房,也裝飾了一個遠嫁而來的新娘夢想。
隨著時代的發展,年畫已早早退出屬于它的那些“時間與空間”,它曾藏著多少浪漫故事,寄予人們多少美好愿望,在被使用過的那些日子里,它承載了多少兒時的歡樂和遐想。每逢年來,還是會情不自禁的想起。
2018---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