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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這段序言是介紹世界設定背景的,和《沉沉》里面一樣,看過那篇的話可以直接跳過。)
星辰以下,靈山邊緣,名之遠海。山有山靈,海有海神。遠海之濱,星殞大陸遠離凡界,星殞族人往生于此。
星殞族命系于星,星殞族人身軀無異于凡人,只是命長于天地。若一星殞族人逝去,便化作一顆星辰歸于夜空,另一星辰墜落,降生一嬰孩,頸處系藍色水瓶,稱之為星引。星殞族人在八歲時停止生長,直到十八歲誕辰之夜,飲下星引,自會瞬間成為成年模樣。星辰命格里,星殞族人此生壽命自有定數,即使氣絕人亡,也會不停重生,只等星位如時流轉,才是星殞族人此生命盡之時,歸于天際,等待下一次墜落,重啟一生。十八年后若無星引,煙消云散,無可超脫。
遠海之底,海神一族庇佑一方,神人之軀,天賜靈力,卻最多也只能活過百年。?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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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遠海以上,靈山眾多。其中一處曰幻云山,幻云山中自有幻云獸,擅斗卻性情溫順。幻云獸死后身體變幻化作云朵,四處飄蕩,何時這一頭幻云獸所幻化的所有云朵再重新聚合,何時幻云獸方可重生。
? 《星殞史錄》載,316年,海中沉蒼,沉荒兄弟爭奪海神之位。沉蒼夫人攜子逃往幻云山,一頭幻云獸心生憐憫,保護母子躲藏山中,逃竄之時卻被沉荒射中一只眼睛。直到319年,沉蒼奪得神位,母子才歸海。
沉蒼之子后名喚陵瞿,陵瞿感念恩情,將沉蒼賜他的一枚珍珠給了這頭幻云獸做眼睛。
331年,星殞族人名莨生者,降生時以星光救活海中一垂死人魚,名喚洛奇,莨生未及時墜地延誤星空運轉,海神懲其二人受十八年運劫,十五年囚于星空,陵瞿繼位后不再過問此事,二人便久居幻云山。
后來,以珍珠為眼的那頭幻云獸壽終正寢,身體化作幻云精靈,四散而走,只那顆珍珠無法成云,被遺落在幻云山上,至莨生二人發現時已是377年。
珍珠半掩在泥土中,了無光澤。
洛奇認出這珍珠就是當年陵瞿的那顆,說它曾可以解寒暑,定風雨,起死回生。莨生不忍,再次犯錯,以星光滋養珍珠,企盼它可恢復往日光澤,只是這星光于星殞族人便如血液一般,這珍珠本就靈性異常,受星光引渡,便化作一女嬰,二人育其成長,取名南淺。
南淺與星殞族人體性相同,八歲后不再生長,偏偏天生雙目失明。莨生知道她沒有星引,十幾年間更是細心呵護,就在第十八年的最后五天,莨生和洛奇因十八年前耗費星光不得不過早歸于星空。
當晚,幻云山頂流光四射,繁星閃爍,海天之間猶如白晝,星殞族知有不詳之事發生,紛紛齊聚幻云山下。
(二)短生
我聽得見山下紛至沓來的腳步聲,猜得到他們會捉我下山,若是得知我身體里還有他們奉若神明的星光,必會殺我以維護星空寧靜。若我這五天內被殺,還是做那顆孤零零的珍珠,若我五天后未死,則煙消云散。莨生早就告訴我若他們先我而走,那崇明山上自有我的余生。
余生,可笑的余生。
八歲那年的誕辰我記起前世的經歷,都說我能解寒暑定風雨,起死回生,我卻永遠都被裝在剔透的匣子里任人把玩,我住在誰的宮殿里,誰便受了海神的恩寵,不過是一個象征。
我活過的所有時光里,最大的一次憧憬便是那日得知自己可以出海見外面的風景,還能給那只幻云獸增加一點光明。最真的活過就是做它眼睛的那段仿佛沒有終點的歲月,我和它一起看山川,看平原,看每一天的日出,看每一晚的星空,看到我們都沉沉入眠。和它一起,我留下自己第一滴眼淚。
直到它死去,我仿佛從夢里驚醒,我去看天上的每一片云,從山南跑過山北,閃出最亮的光去尋找屬于它的哪怕一片云,直到我暗淡,我沒有在云里找到過它,風雨將我裹在泥沙里,我無力反抗 。透過蒙上的一層塵土再去看和它一起經歷的風景,縹緲得可笑。
如今莨生和洛奇也消失不見,一顆珍珠,幾次被拾起又重重摔下,為什么它還不碎呢!
因為前世的緣故,我從未乘過幻云獸,這次卻不得不勞駕它帶我去崇明山。
崇明山上有潛山道人,從未下山,卻可解山下之惑。
到了道人的廟前,幻云獸卻不肯離開。“你在這里太過顯眼,星殞族人很快會追來,我只是不想死得那樣卑微。”
它走了以后,我便去扣門。開門人大概看出我的眼盲,牽住我的衣袖引我向前,感覺得到我還沒有他的腿高。
“你應該不是潛山道人,你是他徒弟?”
走了幾步,無人應我。
“你這人好沒禮貌怎么不說話?”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在上面劃了幾筆,是個“啞”字。原來他也有他的不幸,不知為何,對于不幸的人頗想攀談幾句。
“你當潛山道人的徒弟多久了?教你參透什么了?”我主動把手遞過去。
“書童。”他不是徒弟,只是一個小書童。
“書童都矮矮小小的,你怎么長這樣高?”
牽我的手突然變小了,他牽住我的手觸碰他的額頭,是一個和我一般高的男孩。
“變大變小你都會,才不是小書童。”
道人大概在屋頂,聽得見高處的低沉詢問“你可從幻云山來?”
“沒錯,求解余生。”
“你想問余生有多久?”
“五天。”
“有人把五天活成了一生,有人一生里只活過五天。書童,送她離開吧,該回的時候回來。”
原來潛山道人的書童眾多,他交待書童陪來訪者下山,來人何時解惑,書童何時歸山。
我一直在思忱著潛山道人的話,那個書童也只是在前牽著我漫不經心地走,良久我才發現自己走了好遠的山路。
“你要帶我走到什么時候,才發現騎幻云獸飛得這么快。”
“想快一點?”他在我手心里飛快地寫到。
“當然,我這個將死之人可不想在深山里浪費大好光陰。”
他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副高大的模樣,一只手便把我提起放在他的后背上,如一只猛獸向前奔去,我不知他向哪里縱身一躍,我們便在風里直線下降,我還未來得及驚叫,便覺得他的背上生出來翅膀,又如閃電般急速而上,我感受得到風聲在耳邊呼嘯,感受得到他的翅膀揮動出從森林穿越到天空的力量。
“我從沒像現在這樣想看見天空。”
我好想他不是啞巴,他能回答我。
“我叫南淺,南方的南,深淺的淺,你呢?”
他好像搖了搖頭,也好像沒聽見我的問題,又急速俯沖下去。
“小啞巴,你不告訴我我就叫你小啞巴。”
在森林里穿梭了許久,日光的溫度漸漸消退。
“小啞巴,今天不下山了,找個大樹洞睡吧。”小啞巴盤旋了一會發現了樹洞,便張開雙翅自由下落,落地時驟然停下,緩沖似的甩甩頭。
晚上,我們躺在樹洞下,他望著星空,而我不停地追問他的靈力怎么如此出神入化,這一天,如此而過。
第二天,我們下了崇明山。來到崇明山南的嶺南城加入到街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從未如此川流在人海里,聽著叫賣聲,啼哭聲,嬉笑聲,車輪聲,聽得出星殞族人活得有多自在,只是如果讓他們知道人群里潛藏著一位帶著星光的異族人,不知還能不能過得這樣自在。
從前我聽到的只有無盡的海潮聲,風吹過樹葉的摩挲聲,還有,還有幻云獸低沉的吼聲。
這樣想著時,小啞巴用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看。”,他寫了這個字。
這天,他替我看過人世。哪里的人多,我們便去哪里湊熱鬧,哪里最喧嚷,我便去哪里聽風景。
夜深人靜,我們悄悄潛入到莨生曾經在海邊的那座小房子。坐在礁石上,想起自己竟和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這樣形影不離,我問他:“小啞巴,你以前下山都怎么為別人解惑呢? ”
“第一次。”
“第一次下山啊!難怪你帶我這樣閑逛。”
“不喜歡?”
“不,我是怕我太喜歡舍不得死。小啞巴,你回去吧,剩下的幾天我自己過就好。”
“眼盲。”
“其實在你之前,從沒人牽過我走路,我雖然眼盲,但是我能感知得到周圍的事物。我只是看不見。”
“不。”小啞巴轉身回到小屋里。
我一人坐在礁石上,仰望著閃耀在我想像中的星空。
凌晨時分,趁小啞巴在熟睡,我悄悄溜出去,既然不想讓他找到,那就去一個他想不到的地方——崇明山。
剛來到山下,就聽見山上傳出的爭斗撕咬的聲音。從樹叢里,滾落出的一只什么東西正好砸在我的面前,是一頭幼年獅子,脖子被咬得血肉模糊,卻因為疼痛而無法呻吟,只好小心翼翼地喘息。鮮血汩汩流出,蔓延在我的腳下,一片肆虐的紅。
它的腿抽搐了幾下,仍是睜著眼,卻再沒了喘息聲。
繞開它的尸身,我繼續向山頂走去,那地上流淌著的鮮血便一路跟隨著我。好像一根盤繞的紅絲線,緊緊纏住我的喉嚨。
死有不甘,才會如此。
我回過頭,走向小獅子,將手心放在它斷氣的傷口上,凝聚心神,用盡所有靈力,熱浪噴薄而來。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涼意席卷過來,大概天色已黑。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向我,小獅子用頭溫順地蹭蹭我的肩膀。
我仰頭而笑:“世人都說我可起死回生,我活過三世,卻只才救活了你一個。”
小獅子轉頭看向那年被夜色籠罩的森林,想放出一聲長嘯,卻只聽得見寂寂的風聲。
我的靈力已不復當年,救活它已是萬幸,它喉嚨的傷口被咬的太深,想發聲便要忍受刀割般的疼痛。
“不知道小啞巴還在不在嶺南鎮,我們去那里,小啞巴那么厲害,他應該有辦法。”
靈力消耗過度,連走路都氣喘吁吁。我摸摸小獅子的頭:“多希望你長大,我就能騎著你到處走。”
它仰頭望著我。
“我多想看見你的眼睛,那火燒著的紅。”
嶺南鎮里找不到小啞巴的影子,我帶著小獅子在夜深時又回到了莨生的小房子。剛到門口,我便支撐不住,一頭昏睡過去。
夢里,自己又變回那顆珍珠,但夢里不存在深海中的宮殿,只有淺藍色的海水,任我漂浮,看得見輕搖的珊瑚,看得見舞動的水母。
倏忽之間,夢已醒來。
“怎么樣?還是回海里好吧?”眼前對我說話的竟然是陵瞿。
“你怎么在這里?”
“接你回海啊,再不把你帶回去,明晚你就灰飛煙滅了!”
“生或死,我只聽自己的。”
“南淺,你怎么還這樣任性,大海養育你,你就這樣放棄自己。”他那副海神的語氣聽了便覺得厭惡。
“再回去死不如生才是放棄自己。”
我靈巧地轉過身逃走,陵瞿幾步便追上將我牽制在他手中。蹲在門外的小獅子聽見我的呼喊才注意到陵瞿,他撲向陵瞿,拼命咬住他的胳膊,我才掙脫開,逃出屋子,小獅子卻沒有跟過來,還在和陵瞿糾纏,我不斷問自己難道就這樣獨自逃開,也不斷告訴自己陵瞿不會輕易殺生,卻在矛盾中越逃越遠。
陵瞿的感知力越靠近海越靈敏,我選擇逃往嶺南城外的一處深山----百荒山。
傳聞百荒山中有百荒草,凡是生靈,有觸碰者,瞬間消散。雖然山頂處才有百荒草,但人人惜命,故而百荒山下根本無人,飛禽都是罕見。
山上的草木倒是靈氣逼人,本來雜草叢生,一走近,它們便主動讓出一條山路來,大抵也是因為太過寂寞,才如此盛情。
這百荒山果真是個修煉的好地方,來不多時,便感覺靈力恢復迅速,越往上爬反而越輕盈起來。
來到山頂時,月亮早已悄悄爬上了夜空。
山頂處一片空曠,除了那株駭人聽聞的百荒草,綠的那樣妖冶。
早晚都要灰飛煙滅,要是明天再被陵瞿捉回去反而得不償失,倒不如在這里了結。
我一步步走向它,從來沒感覺到自己可以如此平靜,只是當我向它伸出手的時刻,百荒草反而閃開了一點,我再想碰它就躲得更遠。
“什么百荒草,被傳得那么可怕,竟然這樣膽小!”
“哈哈哈”,是山下一棵老樹發出的笑聲。
“笑什么,你們都故弄玄虛。”
“它雖然有令一切枯死的本領,卻從沒傷過一個生靈,他把周圍的草都趕下了山,你想尋死就更不可能了,白爬了這么久的山,呵呵。”
這寂寥的山,百荒草不知在這里守了多少年,躲開每個想接近的人。我轉身去問他;“你這樣活著和我曾經有什么分別?不如成全了我。”
百荒草又向前走,仿佛在引我隨著它走,穿過了一個又一個空蕩蕩的山洞,直到走出了最后一個洞口。
我感覺到指尖的溫熱,是日出的光,慢慢打在我的臉上,一縷一縷。百荒草大概是朝我笑了笑,只是我看不到。
山下又傳來那棵老樹的聲音,“這里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我把手伸向太陽,對百荒草說:“多想親眼看見這場日出。只是沒有來生了。”說完我就離開了百荒山。
大限終于來到,再多的羈絆都只是束縛,每人眼中的生都不一樣,我選了死,我便選了生。
踏進冰冷的海,夜色下漲起的潮水像要吞噬一切,海水慢慢沒過身體,我聽膩的海潮聲此刻聽來卻像是一種溫柔的訴說,訴說漫長的前世和須臾的余生。我知道月亮照在我的臉龐,我知道星星在對我閃光。
海水打濕臉頰,身體里溫暖的星光在一束束消散。
忽然,身后飛過一只幻云獸將我帶出海面,他觸碰我的那一刻,我看見了眼前飄散的星光,我真的看見了海面上倒映的星空。
我奇怪地回頭看那頭幻云獸,果然是它,那頭少了左眼的幻云獸。可為什么眼前的它在隨著我身上的星光消散。
我拼命搖動著它:“你怎么回事,突然出現又要離開!”
它只是朝我笑,用毛絨絨的爪子摸我的頭發,在剛碰觸到的那一刻,它煙消云散,我還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我無力地跪在海灘上,聽見自己哭喊的回聲。
(三)長死
遇見她之前,我只是一頭幻云獸,只不過少了一只眼睛,她來了,我多的卻不只是一只眼睛。她渴望自由的活,活得不孤單,我知道它羨慕凡人的一生。
死后,我去求潛山道人給我幫她幻化成人的方法,道人說想改別人的命。就得改自己的命,我愿意。
從此,便在崇明山做了書童,一切聽從道人差遣。后來,我知道她還在幻云山尋找我的云朵,我便去求道人讓我去見她。道人卻偏偏不肯,我在他門前哭喊了一夜,大雨淋漓,那夜過后,我便再也無法開口說話。
她上山求訪那天,是我等了十八年,才等到重見她的一天。
只是沒有想到,她因我才黯淡了雙目。她習慣了一個人孤獨,習慣了看不見這個世界,我想讓她感受到所有生靈的溫暖,只是不知她有沒有看穿那頭小獅子,那株百荒草,都不會發聲。
(四)尾
最終我還是聽說了他的故事,我早該猜到的,只是所有的幻想的勇氣早都隨他而消失。他是幻云獸,他是小啞巴,他是小獅子,他是百荒草。只是,在我想起他時卻不知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