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
武總管驚喊一聲“是鮑會!”,忙俯身摸其手脈,又查其衣衫。
“小心有毒!”戚安業脫口而出,一語提醒武忠,武忠縮手起身,轉身對姜軍道:“是毒鏢。”
只見姜軍穩坐太師椅,將杯中酒飲盡,站起身來,緩緩說道:“想不到此次竟有五人!”
早有武忠屬下多人聚于廳外,聽候吩咐,姜軍先命人將鮑會移至南側雜屋,又細細囑咐了武忠,轉身對戚安業言道:“先生受驚了!姜府時有歹人來襲,故府內重金請人護守,均能擊退。上月初二,有雌雄二盜,扮成布莊老板,前來購綢買布,因數目巨大,請至內屋詳談,后見其不吝價碼,心有疑惑,終看出破綻,然男盜亦有所察覺,當時兇險之極,命懸一刻,所幸女盜反應遲鈍,加之武藝不精,其夫又護妻心切,終逐一擊殺,幸免于難。今日午后,得一舊友密報,言有多人聚于城外寒山寺,恐對本府不利,故差鮑會速去一探,原想鮑會輕功了得,必能勝任,未曾想打草驚蛇,還害了其性命,可嘆可恨!當務之急,府內上下,聯防共守,同仇敵愾,先生即處府內,身處險境,甚為抱歉,如若恐駭,就請回鄉,在下亦當付一月薪酬,聊表歉意。前任帳房史先生,不辭而別,當是此故。何如?”
戚安業沉思一會,作揖道:“既已來此,何來回鄉之言?況在下手無寸鐵,安于屋內,料無大礙,請老爺放心。”
“如此便罷,先生暫且躲于客房,吾請人奉上賬本,以便熟悉。”姜軍遂命人去取賬本。
屋外腳步錯雜,卻井然有序,武忠知此番非同小可,府內依慣例各處安排穩妥,八名武師緊隨姜軍不離,另命人求援官衙不提。
且說姑蘇城外寒山寺內確有五人,帶頭有兩人,乃劉氏兄弟,江西婺源人氏,自幼習武于莆田南少林,老大劉水江,眼疾手快,使一套云陽棍,棍法密集,快速勇猛。老二劉火陽,心狠手辣,使一口劈山刀,刺似蛟龍,砍似猛虎。兩人互為攻守,心有靈犀,以二敵十,當年血洗紹興鐘家莊后始成名,江湖人稱“水火雙杰”,劉氏兄弟不明就里,甚為得意,實則“水火雙劫”,譏含貶意。現今兩人流竄于江浙一帶,專干打家劫舍之營生,一日聽聞姑蘇城姜府有一寶物,然姜府招有護衛數十,雖有忌憚,終究不舍,故另召集三人,意圖聯手洗劫姜府,奪其寶物。這三人江湖上亦略有名氣:一人名朱午,擅用飛鏢,多側身甩鏢,人稱“飛鏢午”;一人名陳同大,使得一把闊刀,勇猛狂放,人送“閩南第一刀”;一人名錢有道,用雙截棍,不喜殺人,多擊頭暈人,自稱“盜亦有道”。
這日五人聚于寒山寺西廂客房,因陳同大乃福州人氏,生性怕冷,故而提議早日動手,說道:“趁半夜熟睡,俺們五人一路殺將進去,事成既走,不為上策?”劉火陽坐于桌旁窗下,杯中原有熏豆茶一杯,水已喝完,只見他手指伸進杯內,撥出熏豆,又把豆子吃畢,方言道:“陳賢弟勿急,一則姜府武師眾多,家眷婦孺卻少;二則尚未踩點尋路,恐難得手。”錢有道點頭,問劉水江道:“水江大哥前日曾言及,姜府有一寶物,不知是何底細,愿聞其詳!”
其余眾人聽了,不由靠近桌旁,細聽端詳。
只見劉水江環顧四人,點頭說道:“說來也巧,在下上月于寧波定風廟偶遇一僧,所談甚歡,相見恨晚。酒后言及當年舊事,原來這姑蘇城姜府老爺名喚姜軍,原本是為鏢師,當年姜軍接鏢,乃舉家搬遷,共八人,其中有一六歲幼兒,行至莫干山腳,當日天黑雨急,果有多人劫鏢,一番血斗,終因人少而敗,所殺殆盡,劫鏢之人劍指幼兒,意圖斬草除根,這姜軍早已腿腳中刀,流血躺地,無力挽救幼兒,危在旦夕之際,卻有異人從天而降,出手相助,趕走劫匪,救下幼兒,還贈姜軍一寶物,使其防身。”眾人聽人不禁嘖嘖稱奇。
朱午言道:“此僧當是劫匪之一。”劉水江點頭稱是。
劉水江喝了口茶,又道:“誰知到了次日,這姜軍竟將一車財物盡歸己有,遠走他鄉,再不回湖。此段往事,江湖鮮有聽聞,現今有人謀算姜府,大多因其綢莊生意興榮,窺覷其金銀,不知有寶物。在下亦問此僧,寶物是何模樣,卻答曰天黑不曾看清,然既為防身之物,勢必貼身攜帶。此番俺們五人不出手便罷,既然出手,定先奪其寶物,再謀其金銀。”
一言未畢,劉火陽聽得窗外有異,提刀起身,朝窗外喝道:“是誰?!”只見枯樹林中有一青衫飛奔而逃,其余四人早已奔出門外,見偷聽之人不時騰樹攀枝,一身好輕功,劉火陽亦翻出窗外,四人忙起身追趕,唯獨這錢有道體壯身重,輕功欠佳,料難追上,故眼觀青衫人所逃方向,圍追而去。
待錢有道奔至山腳,選一狹隘關口等候,果見一人影飛奔而至,及近身旁,錢有道冷不防側手一抬,亮出雙截棍,橫劈青衫人中路而去,青衫人飛身讓過,腳點路邊石碣,借勢朝東面而去,眼看就此而逃,錢有道急忙丟出手中雙截棍,此乃迫不得已,孤注一擲:倘若敵人就此讓過,乃至轉身回戰,恐怕勝負立分。然青衫人身在空中,無從閃避,錢有道又眼疾手準,朝青衫人落腳之所丟去,料得不中腳踝,亦中大腿。
雙截棍盤旋而去,果中小腿,青衫人忍痛就勢一滾,竄入旁邊胡楊樹叢,卻不見了蹤影,錢有道不禁跺腳,一聲懊惱,忽覺身后冷風一陣,數只飛鏢飛入胡楊林,只聽樹叢中悶聲怪叫,想是飛鏢得中,原來錢有道和青衫人糾纏之際,后面四人追來,朱午眼見青衫人中了雙截棍,心中先是一喜,又見其閃入樹叢,心頭又是一驚,時已暮色,難覓身影,忙縱身一躍,憑心中所感,奮力甩出手中四只飛鏢,竟然命中。
五人忙追進胡樹林,哪里還有青衫人蹤影?!只見地上幾滴血跡,朱午道:“鏢上涂有金銀環蛇毒,一炷香的時辰即當呼吸困難而斃命。”
劉氏兄弟低頭商量半響,老大言道:“既已走露消息,吾等不論青衫人死活,明早寅時,稱其不備,殺入姜府,只奪寶物,卯時必離了姑蘇城。老二速去買馬三匹,吾等借一僻靜之地,休息整理,養精蓄銳,以待一舉擊破。”
陳同大自是歡喜,朱午亦點頭道:“此計甚妙!此人若死,姜府無防,攻其不備;若不幸姜府知曉,定會全府戒備,嚴防死守,然事發突然,忙極一時,時至寅時,定當困頓乏力,可趁虛而入,一舉成功!若愆期延誤,怕此事難成。”
當下錢有道找回雙截棍,眾人一路尋得一破屋,暫避休息。劉火陽自去買馬不提。
時至寅時,夜深天靜,風輕月暗,劉水江將四人叫醒,飽食之后,飭裝出發。一路貼墻而行,卻不走側門,來至姜府北側,只見北側高墻聳立,約十丈高,劉水江從背后包中拿出飛虎爪,只輕輕甩將上去,恰抓住墻之頂端,先用手一拉,牢穩之后,順著繩索攀爬而上,其余四人亦翻過高墻,進得姜府。
月色雖暗,卻也見得前方一排四開平房,房內漆黑一片,房外三面種有大量樹木,掛有些許果實,貌若苦瓜。
眾人低身,側耳細聽,只聽遠處有人巡邏,又見略有燈火閃爍。這陳大同心急,早奔向屋檐之下,不料腳下有異,原來被一細線牽絆,不禁心頭暗叫一聲糟糕,果然已聽得樹上所掛之鈴鐺響起,聲音清脆,劃過姜府。
這廂武忠正在打盹,忽有人疾奔敲門道:“北側正房警鈴響起,有敵入侵!”武忠一個激靈,渾身冒出冷汗,心中暗叫不好,忙吩咐喝道:“速點燈!叫人!快!”這武忠原本使雙刀,此時卻一手單刀,一手拿盾,飛出屋外,直奔姜府北側。
遠遠聽見廝殺刀棍之聲,即飛奔至北屋前花壇處,只見地上早已躺了姜府武師數人,不禁心焦,忽見一壯漢,使一口闊刀,背向于己,兀自廝殺,不覺一喜,心想機不可失,先下手為強,忙使出十成功力,朝其背后砍去,眼見一刀命中,卻聽有人驚喊道:“大刀,小心身后!”陳同大忙急轉身,用闊刀橫在胸口,只見兩刀相拼,火光迸出,陳同大借勢倒退了七八步,胸口被單刀一震,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心想來了勁敵,不敢近戰。其余四人見其噴血于地,忙護身于旁。
武忠虎口發麻,心中贊嘆道:此人鏖戰之際,尚能轉身擋我一刀,武功料不在我之下!又見其旁有幫手四人,亦停步不敢靠前。其余姜府武師見總管來到,忙聚其身旁。故一時之間,竟都停了廝殺,形成對峙之勢。
只聽見樹上鈴聲余音不絕,空中飛過幾只鳥雀,喳喳亂叫,顯是擾亂了美夢,驚醒了沉睡。
此時淡云遮月,黎明未至,姜府之外,一片寧靜。但姜府漸漸燈火亮起,又有眾人朝此奔來。劉水江眼見形勢不利,忙高聲道:“擒賊擒王!”眾人會意,一起朝武忠殺去!武忠心下一驚,已聽嗖嗖兩聲,早有飛鏢飛至,所幸武忠手中有盾,盡皆擋住。原來武總管粗中有細,先前見得鮑會死于毒鏢,料想歹徒之中,必有人使飛鏢,故換用盾守,果見奇效。這武忠后退幾步,連同眾武師,潛心防守,以待后援。
這劉火陽見死守難攻,于是棄了武忠,趁黑潛身,倏忽一躍,欺進一武師身旁,使出看家招數“金猴敲樹”,只一悶棍,擊倒武師,又用棍壓實,俯身喝問道:“姜軍在哪?”料這武師不肯實招,旋即拿出隨身匕首,割向其耳,一刀下去,將其右耳只割了一半,留了一半,鮮血噴涌而出,武師忍受不住,只得叫饒,哭聲喊道:“姜老爺在北屋左起第二間。”劉火陽一刀割其咽喉,喝回四人,一起殺向北屋。
武忠人單身遠,追趕不及,此時心急火燎,眼見這五人破門而入,只怕姜軍命懸一線,忙高聲喊道:“姜老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