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下意識把手放在腹前,現在的她,不單單只有自己,他是想自己好好對這個孩子吧。
她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都沒說,她轉身離開,碰上橫眉冷對的莫永業。
莫永業冷冷看了她一眼,視線放在跟在后面的蘭清秋,冷笑道:“蘭總,這事沒完!”
蘭清秋低著頭,扶著許諾,匆匆從他面前經過,幾乎是落荒而逃。
結果很快就下來了,強奸罪成立,有期徒刑三年。
莫鋮一入獄,兩家就徹底撕破臉。莫永業從來不是善茬,蘭清秋在白城多年的心血付諸流水,路被堵得死死的。樹倒鵜鶘散,墻倒眾人推,別說發展事業,連立足之地都難,就連許諾也收到了F大的退學通知,說她敗壞校風。
莫鋮入獄后,許諾去看他,如果按她懷孕的時間算,她該大腹便便,但她看起來,就跟這年紀的女孩正常一樣,就是瘦得厲害。
莫鋮被帶過來,看到她的第一句是:“阿諾,你怎么瘦了?”
她懷孕,該好湯好水伺候著,養得圓潤可愛才對,怎么瘦成這樣。他下意識望向她的腹部,那里很平坦,一點都不像懷孕的人。
莫鋮面色一凝,遲疑道:“你……”
許諾平靜地坐下來,無波無痕:“我打掉了?!?/p>
“什么?”莫鋮根本不相信他聽到的。
“我打掉了?!痹S諾又重復了一遍。
“你——”莫鋮猛地站起來,握緊拳頭,強壓著情緒問,“為什么?”
他以為他是了解她的,他的諾雖然看起來冷漠,但比誰都善良。她不會的,她怎么會去害一個生命,何況那是他和她的孩子?不!他不相信!莫鋮搖頭,眼睛充血得厲害:“是不是有人逼你?我爸爸?你媽媽?”
“沒有,”許諾搖頭,相比他的震驚憤怒,她看起來安之若素,就像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我自己打掉的?!?/p>
她看著莫鋮,那么平淡的語氣:“我不能讓孩子有一個強奸犯的父親?!?/p>
我不能讓孩子有一個強奸犯的父親,我不能讓孩子有一個強奸犯的父親……強奸犯三個字不斷在腦中盤旋,莫鋮的思緒很亂,簡直天崩地裂,他有些失控地大喊:“阿諾,你怎么能那么做?那是我們的孩子!”
“為什么不能?那是我的孩子,我有權決定他的生死,”許諾嘲諷道,她坐著不動,“我就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單親的痛苦我比誰都清楚。人言可畏,與其讓他飽受冷言冷語長大,還不如他從未出生。”
“你怎么能這么想?不是還有我!”“你?”許諾可笑地看他,“莫鋮,你以為發生這么多事,我們還能在一起?別天真了!”
“那你也不能打掉,你怎么能這么殘酷?”
“我為什么不能?”許諾也有些控制不住,她猛地站起來,握緊拳頭,“一開始我就說了,對我仁慈點,可你怎么對我?你強了我,我阿公死了,你讓我二十歲生日還沒過就背負未婚先孕的惡名!你怪我殘酷,那你好好看看,我就是這樣一個殘酷的人!”
莫鋮簡直要崩潰了,他心甘情愿進來,拿自由去賭自己在她心里有沒有一絲情義,想去化解許諾的仇恨,可他輸了,輸得一敗涂地,她不愛他,一點都不愛他。不然為什么他都做到這地步,她還是不放過,那是他們的孩子……
他望著面前的女孩,瘦弱纖細,像一陣風都能吹倒,可她打掉他們的孩子,毫不留情。這么陌生的許諾是莫鋮沒見過的,原來他從沒有看透她。莫鋮握著拳頭,死死地盯著她:“許諾,如果我是個強奸犯,你也比我高尚不了多少,你這個殺人犯!”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簡直要把許諾撕碎吞進去。
許諾一震,面色一白,她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又是一張嘲諷的臉:“生命?那對你來說是生命,對我來說,不過是恥辱!莫鋮,別再說冠冕堂皇的話,我要生下來,給他一個強奸犯的父親,給他一個不完整的家,那才是殘酷!就算我是殺人犯,我殺了他,也是恩賜!”
“你——”莫鋮怒火攻心,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指著許諾全身發抖,他怎么也沒想到許諾會說出這樣的話。
許諾不再看他,她坐下來,緩緩地把無名指的戒指摘下:“我來不是和你爭吵這些的?!?/p>
她把戒指推上去:“我是來還你這個的?!?/p>
這個戒指,是他們第一次接吻,他跪下來戴在她手上,說是他的承諾。
那天,她一時沖動拿刀要砍他,沒想脫下來,阿公去世,她在墓地見到他,沒想脫下來,她發現懷孕,要想打掉被他帶走,也沒想脫下來……她有很多脫下戒指甩他臉上的理由,可她一次都沒有,如今,她要還給他了。
莫鋮看到戒指,呲牙欲裂,額頭的青筋突起:“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這么不聰明的人,”許諾站了起來,還是無波無痕的樣子,該和他說再見,可他們大概不會再見。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快崩潰的男人,像要把他看進眼里,刻進心里,她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莫鋮,我們……不再見?!?/p>
不再見,再也不見。
說完,許諾轉身就走,后面傳來莫鋮的大喊,他用力敲打隔離窗。
“許諾!許諾!”
“你這樣恨我,到底有沒有對我心動過?”
許諾身體一滯,停下腳步,她看著無名指淡淡的痕跡,清晰道:“沒有,一點都沒有!”
“很好,許諾,你夠狠,是我瞎了眼愛上你,都進了監獄,還想著我的諾在外面一個人會不會孤單,會不會太辛苦,”莫鋮在后面哈哈大笑,他已經崩潰了,邊哭邊笑,“你說對,一開始我就該離你遠遠的,你不愛任何人,你沒有心。難怪我第一次見你,你就沒人疼沒人愛的樣子,像你這么惡毒的女人根本沒一個人會愛你!”
“那也是我的事,”許諾回頭,她昂頭挺胸,那么驕傲,“一定會有人愛我的!”
說完,她就走了,這一次她沒再回頭。莫鋮在后面詛咒般地大吼:“不會有人愛你的,不會的,許諾,除了我,誰會像我這樣愛你……”許諾往前走,直到出了監獄大門,仍覺得莫鋮在耳邊怒吼,詛咒般地大喊。
走出監獄,幾乎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扶著門才沒倒下,衣服濕濕地貼在身上,全是冷汗,掌心血跡斑斑,全是指甲劃傷的。
門衛看到她沒有一絲血色,好心問:“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痹S諾擺手,沖他虛弱地笑,卻比哭還難看。
傻瓜,有什么好難過的。
他們本該如此,各自遠離,不再見,唯一的羈絆也沒了,現在更了無牽掛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那些被剪去刺的純白時光,最終還是逃脫不了命運,全部灰暗。
許諾休息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她走得很慢,走邊想,她再也不會要莫鋮見面,一次都不要了,死也不要了。
她沒走多久,就看到趙亦樹在前方,神色哀傷地望著她。
許諾路過他,聽到趙亦樹在身邊問:“為什么一定要這么做?阿諾,你怎么這么傻,世間那么多條路可以走,你偏偏選了最難走的那條?!?/p>
許諾沒有停下,她往前走,喃喃自語,神經質般重復道:“因為我不愛他,我一點都不愛他,連喜歡都沒有,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趙亦樹默默地跟在身后,直到她崩潰地蹲下來,大喊:“因為我恨他,我恨他!”
她抱著膝蹲在地上,把臉埋在膝蓋上,不泄露出一點表情,可聲音卻是哽咽痛苦的:“我說了,我不要愛情,我不要愛人,他還要過來,就那樣一點預兆都沒有就過來,說來告訴我什么叫他喜歡我……”
“幫我入學,給我扛行李,買早餐,夏天天氣熱,怕我中暑買涼茶,怕我不喝,還一買就是整個班,軍訓才幾天連教官都請了好幾次飯,后面更神經,一聲不吭就跑到我家,說要看看我怎么長成這么鐵石心腸的樣子,走了好多地方,拍了好多照片,每張都給我留了位置,說要帶我一起走……”
原來她都記得,每一件都記得,深深地刻在腦海里,怎么都忘不了。
“我煩他,超煩他,連我阿公都以為我交了男朋友,說不擔心我了,我真是討厭死他,可是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對我,一個都沒有。真的,誰都沒有他對我好。他從不沖我生氣,我再怎么氣他,他也是不說話,第二天又跑過來找我。我喜歡的討厭的他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他討厭上圖書館,可每天提早替我占位置,我故意到關門才肯走,他也不會讓我一個人走……”
“二年,宿舍的白玫瑰就沒斷過,很多都是他去摘的,說阿諾要用最好的。還給我宿舍姑娘送禮物,送得比她們男朋友還勤,說要討好娘家人……我對他做了很多壞事,可他還是對我好。他這樣好,我已經習慣他對我好,習慣他替我安排了一切,習慣他說什么我就相信他能做到,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
“他說要我和來日方長,可現在在哪里,在哪里?”
許諾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幾乎要把血淚流盡。她就這樣放肆地哭,直到嗓子啞了,直到眼淚快流干,袖子都濕了,她夢囈般:“我恨他,我恨我愛他?!?/p>
她最后還是愛上他了……
他說,你能讓云不動嗎,不能就不能阻擋我愛你,她也一樣。
一旁的趙亦樹聽到,心一震,他覺得要說什么,又覺得什么都沒必要說,他沉默地陪著她。直到許諾站起來,她眼睛哭腫了,頭發亂了,但卻比剛才萬念俱灰的樣子多了些生氣。
她站起來,腿很麻,一瞬間幾乎站不住,趙亦樹扶住她,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來:“謝謝你,我要回去了?!?/p>
他們倆何時需要說謝謝,趙亦樹望著許諾,真誠地說:“阿諾,無論什么時候,如果你需要幫助,都可以找我?!?/p>
趙亦樹的話,從來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
許諾點頭,慢慢往前走,她感激他,但現在誰也救不了她,這是她選的。
趙亦樹說得對,那么多條路,她偏偏選了最難走的路。這完全是她自找的,但再難走也要走下去。
許諾回到家,媽媽在收拾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
莫永業步步緊逼,蘭清秋一敗涂地,資金被套牢,就連這套房,也得賣了。
蘭清秋沒辦法,在白城呆下去,只有山窮水盡的一天,她趁著還有一點點本金,去別的地方發展,帶一起走,反正許諾學業也沒了。母女倆一起,她就不信,莫永業再厲害,出了白城,還能這樣打壓她。
接二連三的事,讓蘭清秋神色也不好,眼底全是疲倦。
她看女兒進門,淡淡問了一句:“回來了,去哪了?”
許諾沒回答,她哭了那么久,口干了,想喝點水,可房間收拾好了,連口水都沒有。
蘭清秋早就習慣許諾的冷淡,這兩天母女倆就是這樣,許諾一句話也不同她說。
蘭清秋繼續說:“阿諾,你看下有沒有落了什么東西,車票媽媽買好了,下午就走?!?/p>
終要離開了,許諾環視房間,阿公的照片還掛在墻上。
她搬了椅子摘下來,撫摸著老人的臉,說:“你走吧,我不跟你走。”
“許諾你什么意思?”蘭清秋急了,嗓音很尖厲,“你還真和媽媽記恨上了?你不走,你一個沒文憑沒學歷沒社會經驗的學生要到哪里去?”
“現在只要不懶就不會餓死。”許諾淡淡道。
“許諾!”蘭清秋大吼一聲,她真心累也很煩。如今的局面讓她煩,女兒讓她煩,她怎么這么命苦,就沒一個能讓她省心的,老公被小三搶了,事業毀了,就連許諾,簡直生來跟她作對的,她冷漠道,“許諾,你這是在恨我嗎?”
“對,我在恨你!”許諾也按捺不住。
“恨?你有什么資格說恨我?”蘭清秋反問,冷哼一聲,“要不是你報警,會變成這樣?你把你未婚夫弄到監獄,害得你媽媽快破產了。媽媽沒有扔下你,還要帶你走,已經仁至義盡,你還想怎樣?早知道你這樣,我就不該生下你。也對,許淮安這顆壞種,能生出什么好東西,有你這樣的女兒還不如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