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記

第一章

我出生在山東聊城的一個小縣城,這個小縣城叫臨清,當地的人管它叫運河古城。當然,這也只是早些時期的叫法,現在哪還有什么運河,早就成了載滿垃圾的臭水溝。臨清是個小地方,當地的人在外向別人說起自己的住處,必須要在臨清前加上聊城,因為只有你說出了聊城別人才有可能迎合一聲:“哦,原來你住聊城”,但如果只說臨清,對方會一臉疑惑,并未聽說過此地,在對方的表情中,也就把臨清的小給體現出來了。我寫這篇文章并不是說想讓更多的人認識這個小地方,而是正因為臨清小,才讓我更清楚在臨清發生的事,也更讓我了解臨清。

臨清并不是個能讓人待很久的城市,因為臨清雖然地方不大,但風沙特別大,尤其是夏天,幾乎每天都有“黃沙襲城”,讓人找不到一絲美感,有的也只是鼻腔里塞滿了的顆粒物,讓人倍感反感,記得當時我在秦皇島的小姨懷了孕,她要生下孩子后來臨清養胎,我爸聽了后連忙制止,我問他為啥,爸沉默了一會兒,提高音調說了一句:“臨清太臟”!我愣住了,這顯然是我爸發自內心的感慨,也深深讓我記在了心里:長大無論如何也要離開臨清。

臨清地方小,人也較少,大部分中年人都去了大城市打工,而且在臨清的人貧富差距也不是很明顯,大部分人經濟條件都差不多,而這大部分人也就幾乎是臨清的所有人,這也就體現出臨清優于大城市的一點:街頭要飯流浪的人少。而對于臨清街頭要飯流浪的人,我還是比較了解的,因為在臨清這個小地方,幾乎所有人都打過照面,也都混個臉熟,在臨清發生的事兒也幾乎人人都清楚,像臨清哪條河又淹死人啦,哪家兩口子又吵架啦,這些事也都會成為第二天人們口中的談資。記得小時候,家里住的的是老平房,那會兒每次出門都會看見一個要飯的在胡同口的垃圾池里撿東西,那時候小,就問爸爸那人是誰,我爸說他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人們都叫他憨六,至于這名字怎么來的也不清楚,可能是因為他傻吧,我爸還告訴我憨六是臨清唯一一個要飯的。后來我才知道,憨六并不是沒有家,而是家里人嫌他傻,把他趕了出來,從那以后他就一直在外面要飯,一直到被趕出來的第三年的冬天,那時很長時間都沒人見過憨六,沒過幾天,有人發現憨六凍死在街邊的一個垃圾箱里,是路邊的一個清潔工發現的,當天憨六家里人就把憨六的尸體帶了回去。原本以為臨清就再也沒有要飯的,可沒過幾天,臨清街頭又出現了一個要飯的,其實說他是一個流浪的人更準確,他和憨六不同,他只是在街頭流浪,卻不要飯。后來聽別人說,這個人是憨六的弟弟,要說一家里出了兩個要飯的,當父母的臉都沒有地方放,也有人議論說:這家人上輩子造下的孽太多,兩個兒子是來還債的。和憨六一樣,人們也都不知道他弟弟叫什么名字,看他身邊一直跟著一條黃狗,便就順便給人起了個名字,就叫阿黃,說來也好笑,別人家都是看主人來叫狗,到了阿黃這里變成了看狗來認主人。可說這阿黃為什么會步了他哥哥的后塵,這事還得從他哥哥說起。

第二章

這阿黃家住在臨清旁的一個小鎮里,他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這姐姐行大,人善良得很,對兩個弟弟也挺照顧,而阿黃的二哥,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憨六,其實憨六本身并不傻,只是很小的時候得了一場重感冒,那時家大人都不在家,大姐看憨六一直哭,便自己去藥鋪抓藥,藥鋪的伙計一看來的是個小丫頭,便胡亂抓了幾味藥就開了錢,大姐回到家急忙讓憨六把藥給吃了,這一吃不要緊,卻把人給吃壞了,等到家里大人回來的時候,憨六已經攤在床上不省人事了,憨六他爸抱起憨六就往醫院跑,他媽和他姐跟在后面邊趕邊哭,在醫院住了幾天,人雖然保住了,可腦袋卻落下了病,從這開始人就徹底傻了。一家人回到家,母親抱著憨六不停的哭,他爸愣愣的看著呆在母親懷里的憨六,心里一股火涌了上來,在院兒里抄起一把斧就奔藥鋪去了,可誰知藥鋪的伙計聽說自己亂抓藥抓出了事,也慌了神,當天夜里就卷著鋪蓋卷跑了,等憨六他爸沖進藥鋪時,就只剩下藥鋪的掌柜陪著笑臉候著,說這幾句好聽的話,憨六他爸一看人早就跑了,自己撲了個空,再追究下去自己就成了不講理的,便就當吃了個啞巴虧,自己又提著斧回了家里。

自己的兒子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個傻子,要放誰家里誰都得鬧心,憨六他爸從那以后整天愁眉苦臉的,看見憨六就嘆氣,憨六他爸是個做生意的,家中有個小買賣,雖說比不上富商,但也能存上些余糧,本想著自己老后能讓憨六打理家業,可誰能想到出了這么一檔子事,讓他一下子沒了主意。憨六他媽也看出了丈夫的心思,便和丈夫合計要不要再生一個孩子,可誰能保證再生一個孩子一定就是個男孩,憨六他爸尋思了一會兒,一咬牙:“就賭一把!”。憨六他爸雖從不去賭場,卻愛和別人打賭,而且是逢賭必贏,以前都是和別人打賭,這次成了自己和自己打賭,準確來說是和天賭,是成是敗還沒個頭緒。

不到半年的時間,憨六他媽就又懷孕了,這下憨六他爸緊張起來了,不是去寺廟祈求,就是請外面的算命先生算上一卦,他請人算命和別人不同,別人也許只會找一位算命的算上一卦,無論好壞,憨六他爸則不同,他在街上只要遇見算卦的就會前去算上一卦,求人算一算自己未出生孩子的性別,如果算卦先生算出孩子是個男孩,他便高興的多給人家兩個錢,如果算命先生算出是個女孩,他便會赤著臉與人理論一番:“別人明明算出是個男孩,為啥你偏偏算出的是女孩,你個假江湖!”其實憨六他爸并不信什么算卦,他也只是通過算卦來圖個安慰,有時憨六他媽也會問他爸:“萬一要真是個女孩可咋辦,咱可不能再生養一個。”他爸長吐一口氣說:“是男孩固然好,要是個女孩也沒有辦法,畢竟咱當時賭的就是個命,命好壞,不是咱說的算,都歸天。”就在憨六他娘十月懷胎期間,憨六他爸頭發竟愁白了不少,身體也消瘦了許多,他有時自己也想:自己做生意時什么大風大浪沒經歷過,也都沒把自己怎么樣,可現如今,一個未出生的孩子竟把自己折騰成這樣,這也算是天給自己降下的一難吧。

憨六他娘生孩子的當天,他爸在產房外急得快要哭了,他懷里死死摟著憨六他姐和憨六,憨六姐姐懂事,在爸爸懷里并不做聲,而憨六被爸爸悶的喘不過氣來,一直哭鬧。看到產房里護士出來,憨六他爸本想跑過去,誰想竟腿一軟,竟跪倒在護士面前,護士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看看你,別人沒嚇著你,自己卻把自己嚇倒了,是個男孩兒,這下沒心思了吧。”聽了護士的話,憨六他爸一下來了精神,也顧不上從地上起來,竟爬著進了產房,看到病床上的媳婦和剛出生的孩子,剛剛一直強忍著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他一邊大哭一邊使勁的拍著地面:“天不負我,天不負我”。

這個剛剛出生的孩子,便是現在人們口中的阿黃,自從有了阿黃后,他爸就多了一分自豪感,從前他贏的也只是與人打賭,而現在與天賭竟也贏了,他與天賭,天輸了,輸給他一個阿黃,他原本以為有了阿黃,憨六那道坎也就算過去了,可他沒想到,阿黃又是他另一個坎。

阿黃出生后,他爸媽便把所有的精力傾注到阿黃身上,總是害怕阿黃會像憨六一樣,所以在阿黃身上還怕出一點差錯,按照他爸的話,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阿黃出生一直到他十二歲,這十二年間, 阿黃基本沒有出過門,并不是自己不想出,而是爸媽不讓,有時阿黃也會偷偷跑出去,他六歲那年,趁著父母不在家,自己偷偷跑到街道玩耍,傍晚回來時看到母親拿著搟面杖站在門口,阿黃走進家門,他媽什么也不說,上去就是一頓打,打完后丟下搟面杖,抱起阿黃就哭:兒呀,娘不是不讓你出門,也不是有意打你,娘是怕你出事呀,你要是像你哥那樣,你爹和娘該怎么活呀。”阿黃怕了他媽,也怕了出門,從那以后,阿黃也就慢慢忘了街道的模樣,也忘了街道旁小販們叫賣的聲音。 他的生活圈子也隨著生存環境,從熱鬧的街道變成了只有父母和哥哥姐姐的世界,孤獨成了他的生活常態。他從之前的不適應,到如今的習以為常,阿黃逐漸的不愿和人們交往,偶爾家里來了客人,他也會躲得遠遠的,以免會顯得不自在。阿黃他爸媽以為這樣把阿黃封閉式的關在家里是很好的保護了他,沒想到正好相反,如此的方式更大程度上激發了阿黃的逆反心理,在阿黃十四歲那年,阿黃他爸媽做了一個改變阿黃他哥命運的決定。

第三章

阿黃他哥,也就是憨六,就在阿黃十四歲那年,阿黃爸媽商量了好幾個晚上,最后咬下牙做了個決定:給憨六找另一條路,第二天一早,二人把憨六叫到院子里,院子中間放著兩樣東西,左邊放著一個袋子,袋子里面裝些糧食和錢財,右面則放著一個空碗,阿黃他爸把憨六叫到兩樣東西前面,兩個人的意思是叫他遠走高飛,不要再回來,這些干糧和錢財,也許會讓憨六在外過段好日子,但他是個傻子,干糧會吃,錢財怎么花,就算花了錢,花完后又怎么辦,這下那個碗就起了作用,讓憨六要飯用,就算露宿街頭,如有好心人也不至于太慘。阿黃他爸沉這個臉,對著憨六說:“把東西拿起來吧。” 憨六呆呆的愣在那里,過了一會兒,他走過去把碗拿了起來,便徑直往門外走,也許是這會兒憨六明白了,明白了他該怎么做,今后該干什么,又也許是老天爺的意旨,注定了憨六以后的生活。阿黃他媽一看憨六只拿了碗,便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哭了出來,想過去攔下憨六,不讓他走,誰知阿黃他爸一下拽住她:“他這么做一定是他明白了什么,讓他跟著自己的想法走吧,這也許就是他的命。”看著憨六走出家門,一直到消失在視線里,阿黃他媽哭的越來越厲害了,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她轉過頭來開始發瘋似得打著阿黃他爸,其實趕憨六走是阿黃他爸的主意,自從阿黃出生后,他爸對阿黃的哥哥,也就是憨六開始還是不錯,但憨六慢慢的大了,他看憨六也就越來越不順眼了,感覺憨六既不能幫自己打點生意,甚至連憨六自己的日常瑣事都做不好,留下來到了以后也只能是個禍患,便找了個時間和阿黃他媽商量著把阿黃趕出去,起初阿黃他媽并不同意,但是她坳不過丈夫,只能按照丈夫的意思來,阿黃他爸對媳婦說:“你也知道我打賭從沒輸過,這次就賭咱兒子自己在外也能活得的很好,咱這并不是趕他走,而是讓他嘗試著自己去生活,對他也許有好處。”話雖是這么說,可理不是這么個理,但阿黃他媽并沒說什么,只說了句:“你想怎么就怎么吧,聽你的。”可當憨六真的走了,阿黃他媽卻后悔了,她不知阿黃他爸怎么狠下的心,自己的親生骨肉如今只能露宿街頭,她不知丈夫怎么想,反正自己是心存愧疚。阿黃躲在自己的房間,目睹了父母和哥哥發生的整個過程,當哥哥走出門口,他便開始回想以前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候,憨六雖然傻,也不會說話,但他好像很喜歡聽阿黃說話,阿黃雖然不喜歡和別人交往,但是喜歡把心事傾訴給哥哥,憨六雖然聽不懂,但在阿黃說話時他卻是個很好的傾聽者,雖然在阿黃說完后并不能給出什么意見,但他知道對面和他說話的是他弟弟,每次當阿黃愁眉苦臉的傾訴完心事,憨六便會撫摸著阿黃的頭,對著阿黃微笑,也正是這個動作和表情,給了阿黃前所未有的溫暖和親切感,阿黃對哥哥的感覺好于所有人。而現在,哥哥走了,阿黃也流下了眼淚,流淚不只是因為憨六走了,不在回來了,還有就是今后沒有了可傾訴的人,也沒有了安慰他的人,他開始恨自己的爸爸媽媽,不僅剝奪了自己的自由,還將唯一和自己親的人趕出了家門,他開始懷疑父母將哥哥趕走,并不是真正針對哥哥,而是針對自己。

話說憨六也是奇怪,雖說被家里趕了出來,到了臨清城里成了個要飯的,但他從沒有表現出對家的留戀,有人說憨六就該選擇流浪的生活,這才是他該有的,還有人說他已經不存在對家的概念,他已經沒有了對世界觀的理解,他的世界里也只剩下了流浪。當然這也只是人們閑談時的話料,誰也不會明白憨六到底在想什么,當然誰會在意呢,這也許連憨六本人都無法理解的問題。

憨六在外流浪了三年,要了三年飯,阿黃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沒有了哥哥,他一肚子的的話無人傾訴,雖然他能想到的另一個人是他姐姐,但他姐姐早已出嫁,雖然嫁的不遠,但平常沒事也不往娘家回,這就苦了阿黃,每天自己一人在家,都快忘記說話是什么感覺了。憨六走的第二年,一天阿黃姐姐回家取東西,從外面集市給阿黃帶了一條小黃狗,這條狗剛買來可憐的很,兩只小眼睛透露出無助的神情,姐姐把狗藏在背后,想給阿黃一個驚喜,這對阿黃來說的確是驚喜,阿黃笑著跳到姐姐面前,把狗抱在懷里,姐姐也笑了,她摸著阿黃的頭:“給它取個名字吧,依我看就叫阿黃好了。”阿黃笑著不住的點頭。也正是因為這條叫阿黃的狗,讓更多的人知道了這個叫阿黃的人。

起初,這條狗剛到阿黃家,顯得十分害怕,動不動就往桌子或者床下鉆,阿黃則耐心的等著,等著小狗的害怕勁兒過去了,自己鉆了出來,阿黃便一把將小狗抱在懷里,看著懷里的小狗不住的笑,這條叫阿黃的狗給阿黃帶來了不少快樂,也真正讓阿黃嘗到了喜悅的滋味。這條狗在阿黃家里呆了一個月,雖給阿黃帶來了不少歡樂,卻也讓阿黃的父母添了不少憂愁,阿黃他爸最討厭的動物就是狗,他認為狗是世界上最臟的動物,這條狗買來的當天,阿黃他爸就不止一次埋怨阿黃的姐姐,阿黃他姐姐當時想在家里過夜,可被父親叨嘮煩了,沒待多長時間就走了,后來看兒子和小狗玩的這么開心,也就沒再說什么,畢竟兒子很久沒這么開心了。一次阿黃他爸從外面回家,阿黃正和小狗玩的開心,阿黃將一根樹枝丟到門口,小狗急忙跑過去撿,正巧阿黃他爸從門外進來,小狗在家也待了一段時間,對家里的人都不陌生,看到阿黃他爸進來,便撲到阿黃他爸懷里舔他的臉,阿黃他爸嚇了一跳,眼睛直直的盯著小狗,忽然心里一團火上來了,抓起狗便丟到了一邊:“滾一邊兒去,一個吃屎的東西舔我的臉,真他媽臟。”說完還踢了狗一腳,小狗被踢疼了,嗷嗷叫了起來,小狗一叫不要緊,這一腳卻疼在了阿黃心里,阿黃跑過來抱起小狗便哭了起來。看到兒子哭,阿黃他爸的火氣也就全消了,他也蹲了下來,想摸阿黃的頭,沒想到卻讓阿黃用手擋開:“你走開,別碰我,我討厭你!”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阿黃他爸心里一顫,頓時一股涼意,他這才感覺到自己并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他站起身,看了看阿黃,又想了想憨六,嘆了口氣,朝里屋走去。

憨六走的第三年,也就是憨六死的那一年,其實憨六本不該死,就在出事的前兩天,臨清下了一場大雪,這場雪下在立春后,本來天氣應該越來越暖,誰知下了場大雪,把氣溫又拉回了冬天的時候,一些小青年早早換上春裝又趕忙換回冬裝,有人感慨說:這次大雪愛上了春,背叛了冬。這場雪不下不要緊,一下卻將憨六給打亂了,憨六只記得當初這個時候早已脫去了厚重的棉衣,也并沒有多多在意這場雪,只是在夜里覺得有些冷,所以這幾天晚上,憨六都會躲到垃圾桶里睡,一天晚上,憨六也像往常一樣鉆進一個垃圾桶里,這個垃圾桶里還有些余熱,是之前有人燒垃圾殘留的余熱,憨六感覺著溫暖,便早早的睡過去了,誰知半夜起了風,又將垃圾桶里的火苗又引燃了,引燃的火苗并不大,只是把憨六面前的幾個塑料袋點著了,塑料袋燃燒后的碎末飄進了憨六的呼吸道,直直把憨六憋死了。所以說憨六并不是凍死的,而是被悶死的。憨六死后并沒有人知道,直到兩天后有人來清理垃圾桶,才發現了憨六的尸體,幸好趕上天冷,尸體并沒有發臭。人們將憨六的尸體從垃圾桶里抬了出來,可是在這里的人并沒有幾個知道憨六的家的,可都又不敢擅自處理,正當人們都沒主張的時候,從一旁走出兩個大漢,抬起憨六的尸體就走了,人們都很納悶,但都沒有管,畢竟這倆人幫他們解決了當下的難題。要說這兩個人,就是憨六他爸身邊的兩個伙計,憨六他爸從濟寧裝了貨,今天到臨清來卸貨,那兩個伙計是陪著憨六他爸來卸貨的,三人卸完貨,便在附近找了個飯館吃飯,兩個伙計覺不著餓,便想出去轉轉,這其中一個姓何的伙計愛湊熱鬧,看到一旁一群人圍著個什么東西,便拉著另一個伙計前去看,兩人擠進人群,姓何的伙計想問旁邊人發生了什么事,還沒開口,旁邊另一個伙計便拽住了他:“哎,老何,你看這死的人這么面熟,好像有印象。”老何定睛一看,使勁拍了旁邊的伙計一下:“你是不是糊涂,這不就是前些年被被咱老板趕出來的傻兒子嗎。”那人也拍了一下腦門,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便悄悄得走出人群。兩人趕忙回到飯館,把剛才看到的事告訴了老板,阿黃他爸先是一驚,慢慢放下手里的筷子,從口袋里掏出煙點上:“這次我賭輸了,本來說他能在外面過得挺好,誰知這才三年就死了。”又說:“不過死了也好,這也許也是老天的意旨吧,你們兩個先去把尸體抬到車上吧,回家再說。”兩個伙計雖把事情告訴了老板,卻并不愿意去管,阿黃他爸也看出兩人心思,便每人給了些錢,兩人才不情愿的去了。兩人走后,阿黃他爸獨自坐在飯館里,想著回家后怎么和媳婦交代。

第四章

三人帶著憨六的尸體從臨清帶回家里,正巧阿黃的姐姐也在家里,阿黃和姐姐在院子里坐著聊著天,阿黃的媽媽則在廚房做飯。阿黃他爸站在院門口,并不敢進屋,不敢進屋并不是怕什么,而是還沒有想好怎么和家里交代,畢竟當時趕憨六走的時候,家里人并不是很高興,尤其是憨六他媽,和自己鬧了好幾天,自己還用打賭安慰過她,如今三年的風平浪靜,誰知竟來了這么一天,憨六這一死,不說憨六他媽會不會瘋,還有就是自己唯一一次打賭輸了竟輸在憨六身上。阿黃他爸嘆了口氣,這時兩個伙計將憨六的尸體從車上抬了下來,放在門前,阿黃他爸把手一揮:“抬進去吧。”兩人將門打開把尸體抬到了院里。阿黃的那條狗本來是睡覺的,聽到門響就爬了起來,沖著門口叫了兩聲,便又倒下了,這兩聲將院里的三個人驚動了,都往門口看去。阿黃看見爸爸的兩個伙計抬進一個人來,不知是什么原因,記得之前爸爸和別人喝酒,只要有人喝醉了,便會帶回家過夜,以為這次又是有人喝醉了酒,便沒在意,只是阿黃的媽媽擦了擦手上的水,從廚房里走出來:“怎么今天回來這么早,咦,你這又是把那個喝醉的給抬回來啦。”阿黃他媽笑著迎上去,可看到被抬著的人卻變了臉色,雖說有三年未見,但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模樣還一直刻在自己腦子里,對自己孩子的感情還一直都在。她一把抱起憨六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罵阿黃他爸不是東西。看到這樣場面,兩個伙計也很知趣,互相使了個顏色便告辭了。阿黃他爸蹲下身子安慰著妻子:“你也不要太難過,人總會有一死,也許這死對咱孩子來說還是個解脫呢不是。總好于他在外要飯吧。”阿黃他媽本來并沒有氣,可聽到丈夫這番話,頓時起了火,一巴掌打在丈夫臉上:“你個混蛋東西,當初把兒子趕走的是你,現在兒子死了,說出這種爛話的也是你,咱兒子哪里惹到你啦,讓你這樣折騰,你真不是個東西。”阿黃她媽氣的渾身發抖,阿黃的姐姐見狀,趕忙扶起母親帶回了屋里,阿黃他媽被女兒攙著,邊走嘴里還邊罵著:“真不是個東西,你要償命的你知道嗎。”

阿黃蹲坐在一旁,懷里抱著那條半睡半醒的狗,看著眼前的一幕,自己當時最依賴的哥哥竟躺在了自己面前,雖然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哥哥了,但如今哥哥死了,卻還是忍不住落下了淚。他看了一眼死去的哥哥,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父親,心里不禁又起了恨,他把哥哥的死完全歸結于自己的爸爸,也許從根上說,這件事應該怨當時那個抓藥的伙計,如果沒有那個人,也許就不會有今天這個結果,可阿黃并不愿想這么多,把全部的錯都加壓在自己的爸爸身上,他站起身來,鼓足勇氣,走到父親面前,竟想要理論一番,可誰知阿黃他爸被妻子打了幾巴掌,現在正在氣頭上,還沒等阿黃張嘴,就把火全撒在了阿黃身上,一巴掌把阿黃打到地上:“一個小孩子別添亂,滾回里屋去!”阿黃并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一巴掌被打蒙在地上,等他回過神來,母親已經從屋內沖了出來,指著阿黃他爸便罵,阿黃沒有再理會什么,站起身來朝里屋走,他越走越覺得委屈,越走越覺得自己過得很冤,他看到姐姐站在門口,便一頭扎進姐姐懷里痛哭了起來。

憨六尸體被抬回家的當天晚上,阿黃他爸誰也沒有商量,便悄悄的將憨六的尸體埋在了后山的墳地里,這個后山,說是后山,其實就是一個墓地,村子里無論誰家死了人,都會葬在這個后山,阿黃他爸將憨六埋好,簡單的弄上了一個木質的墓碑,便草草完工了。到了第二天,沒有人知道昨天夜里發生了什么,也沒人知道昨天什么人死了,如此說來,憨六的死還挺神秘,村子里只知道憨六當時被家里人趕了出去,但對后事一無所知,唯一知情的,也就只有阿黃他爸身邊的那兩個伙計。

自從憨六死后,阿黃家便幾乎沒有過過正經日子,阿黃的母親成天的與他父親鬧,她鬧的不只是因為憨六死了,還有就是阿黃他爸不與任何人商量便將憨六的尸體簡單的給埋了,阿黃的姐姐也沒有回自己的家,一直心驚膽戰地陪在母親身邊,光怕出什么亂子,阿黃他爸也是整日的愁眉苦臉,任憑阿黃他媽罵自己,生意也不去打理,他從未想過一個憨六能給自己帶來這么大亂子,雖說沒給自己在外界帶來什么影響,但他一生最怕煩亂,就憑家里這點亂,就夠他折騰的了。而這件事對阿黃來說,影響最大,不但說是自己當時最愛的哥哥死了,雖說三年未見,但那時畢竟是活人,活的時候心里總會有些念想,可現在人死了,事情就變了,這也是阿黃第一次接受生離死別,而且還是那么的難以接受。然而整個事中,給予阿黃傷害最大的,并不是憨六,是他父親,這個從始自終都令自己失望的人,而這次,是徹底的失望了,在大人眼中看來的愛,沒想到在孩子心中是徹徹底底的傷害,而且阿黃他爸的傷害是變本加厲的,根本沒有任何愛意可言,尤其是那一巴掌,現在在阿黃的心里仍記憶猶新,這痛在心里的痛,無法抹去。

憨六死后的一個多星期,阿黃他爸因受不了現在的處境,一怒之下摔門出走了,他一走不要緊,阿黃的媽媽倒病倒了,阿黃姐姐從縣城請來了大夫,大夫臨走前對阿黃姐姐說,他們母親得的是心病,還有就是這幾天著急生氣太多,氣大傷了身,并沒什么大礙,讓他姐倆好生照顧母親,別讓她再動氣,可是說的輕巧,

說實話,阿黃的母親這一輩子并沒怎么著過急、生過氣,也就是說她的氣性并不大,而這一次是真的上了火,她現在不僅生丈夫的氣,還生自己的氣,她氣自己當初沒有阻止丈夫,如果當時并沒有完全按照丈夫的想法來,也許現在并不會是這樣一個局面。阿黃他母親現在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不住的嘆氣,她想想三年前,又看看現在,當時憨六還在家時,雖然并不能幫家里做些什么,但家里一直是保持著一種其樂融融的景象,并不像現在一樣,自從將憨六趕走,阿黃他媽就一直心懷內疚,一直都想將憨六接回來,但她心里這樣想,嘴上卻不和丈夫說,畢竟家里全由丈夫做主,自己說了也是白說。而現在,她后悔了,她感覺打心里就對不起憨六,她慢慢從床上坐起來,眼淚也止不住的流,她下了床,從床下拿出一根麻繩,她想要自殺,一了百了,也好上去給自己的兒子認個錯,求他原諒。她將繩子的一端打好結,套在房梁的釘子上,她踩上板凳,將另一端套進自己的脖子,她閉上眼,做好了和這個世界告別的打算,她猶豫了一會兒,卻又不敢再多猶豫,她怕一會放棄了自殺的念頭,她現在只在想一件事,這到底是不是命運的指引,這到底是自己要死,還是老天的意旨呢,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多想了,她咬緊了牙,使勁一踢板凳,繩子勒的她無法呼吸,就這一剎那,她有些后悔了,后悔沒有和自己的家人做最后的告別,她之前感覺對不起憨六,現在又感覺有些對不起女兒和阿黃,可說什么都已經晚了。現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很多畫面,這一生中所經歷的事情,都化作電影,在她腦海中盡情播放,最后她看到了一束鮮花從眼前略過,這樣就結束了,難道不是一片花園,為什么只有一束花,這時她聽見有人叫她,好像是自己的女兒,她努力想睜開眼,卻做不到,只一瞬間,自己便沒有了意識。

阿黃他媽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活著,當她睜開眼睛,以為自己早已離開人世,直到看到自己的女兒正坐在床邊握著自己的手哭,她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死成,她又嘆了口氣,也許本來自己就不該死,如果自己死了還好說,現在自己沒死成,便就成了一場鬧劇,更給家里人添了亂。她看了看身邊的人,自己的女兒坐在床頭抽泣著握著自己的手,自己的丈夫在房間里一邊嘆氣一邊走動,自己的小兒子則蹲在一旁看著懷里的小狗。她慢慢的坐起身來,女兒一看她醒了,立馬大哭了起來,她緊緊地將女兒摟在懷里,女兒擦了一把眼淚:“媽,你可嚇死我們了,你說你要真出事了可怎么辦呀。”她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她現在又有點開始慶幸自己沒死成,如果自己真死了,那后悔的事也許就更多了,自己的女兒和兒子指不定多傷心,而自己的那個缺德丈夫又指不定多慶幸。想到這里,想到自己的丈夫,她又有了一肚子氣,他看著站在一旁的丈夫,用惡狠狠的語調說:“你不是滾蛋了嘛,又回來干什么,看我笑話,你巴不得我死呢吧!”阿黃的爸爸顯得的很無奈:“你看你說的叫啥話,什么叫看你笑話,什么叫巴不得你死,我一直都在老何家里,哪也沒去,這聽你出了事我就趕忙回了家,我是真怕你有什么閃失呀。”阿黃他媽“哼”了一聲,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個什么東西,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當年他可就是憑著一張嘴把自己騙到了手,自從跟了他以后,才知道他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眼里永遠都是自己的利益,可再怎么說都晚了。也許這又是命,想到這里她笑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為什么這么認命,也許是受自己丈夫的影響。阿黃他爸又嘆了口氣,用手拍了拍女兒的肩:“你先帶著你弟弟出去吧,讓我和你媽好好聊聊”。阿黃的姐姐點了點頭,走過去牽住弟弟的手就出了門。阿黃他爸坐在床邊,握住了阿黃媽媽的手:“哎,我知道你還在為咱大兒子的事生我的氣,我也知道這件事確實對不起咱兒子,也對不起你,可你說又有什么辦法呢,如果當初我不把咱兒子趕出去,他的確是咱家的一個累贅,這件事你也無法否認吧,再說了,咱大兒子當初走也的確是他自己的選擇,這事你也用該清楚,他離開家可一直都沒有回來過,這就說明他是屬于外面的,流浪才應該是他的人生,換句話說,這也許就是他的命,他的一生就該這個樣,沒法改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阿黃他媽暗自一想:自己的這個認命真就有可能是受自己丈夫的影響,事到如今,自己也不想再計較什么了,人死都死了,再怎么鬧也是自己給自己悶氣生,也沒什么用了。她起身下了床,朝門外走去。“你干啥去呀?”阿黃他爸一把拉住她。“你說我干啥去,你不餓呀,孩子們不餓呀,我去做飯!”阿黃他爸嬉皮笑臉的把她拉回床上:“你呀,就別忙乎了,好好歇歇吧,做飯我去就行,你睡一覺,飯做好叫你。”看著丈夫走了出去,阿黃他媽心里竟然高興起來,也許是丈夫討好成功,又也許是自己上了回吊把自己給吊明白了,凡事看開點,對自己,對別人都有好處。

第五章

看到爸爸媽媽和好如初,阿黃是很開心的,畢竟自己很久沒有經歷祥和開心的氛圍了。阿黃的姐姐也是松了口氣,這幾天一直提心吊膽的在父母這里,好幾天沒和丈夫見面,所以吃完了晚飯就趕忙回了自己的家。阿黃其實舍不得姐姐走,因為他總感覺姐姐才是唯一疼他的那個人。阿黃自己想了想,自己現在已經十七歲了,而這十七年間,自己接觸到的人并不多,就連自己的父母有時候也感覺很陌生,唯獨自己的姐姐和去世的哥哥才是真正讓自己感覺到安全感的人。阿黃非常的感激姐姐,在自己最落寞的時候,姐姐給他送來了一只狗做玩伴,就連受到傷害的時候也是姐姐在身邊安慰自己,阿黃想,比起父母給自己的來說,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愛。晚上的時候,阿黃睡不著,便抱著自己的伙伴坐在院子里,他現在腦子里有些亂,他想象不出那些和自己同齡的孩子現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反正不會是和自己一樣過著禁錮的人生。阿黃現在開始有些憧憬哥哥的流浪生活,雖然他具體想不出哥哥在外面是一個什么狀態,但相比于他現在的生活,自由自在才是阿黃真正向往的,他有一股念頭,也許可以嘗試一下,像哥哥那樣自由一把,就當做是一次冒險,但是從小就被禁錮住的思想和身體,就算想要逃離也沒有這樣的膽量,阿黃害怕,他現在根本就不懂外面的生活和世界,就算他獨自在外別說三年了,就算三個月也難說。現實又一次打垮了阿黃的夢,與其說是夢,還不如說是猛然的沖動,阿黃不知道這種沖動能不能實現,但現在看來,也許就是個夢。阿黃搖了搖頭,抱著懷里已經熟睡的狗進了屋,。他躺在床上,卻還是并不能睡著,他看著睡在自己身邊的小狗,腦海中突然有想:其實做一條狗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不怕被約束和束縛,每天無憂無慮,唯一的事就是陪主人玩耍,但他轉念又想,難道自己現在過得不就是像阿黃一樣的生活嗎,每天重復著無聊的生活,雖說日子無憂無慮但是目光短淺,小狗每天要做的是陪伴著他玩耍,而平常他的身邊除了這條狗也沒有什么了。他越想心里越煩躁,越想要逃離現在的處境,他開始在自己的腦海里腦補自己如果在外面的生活,可能會不如意,也可能比現在的生活強百倍,然后阿黃便在自己的幻想中睡去

第二天阿黃醒來,他伸個懶腰,便開始在床上回憶昨晚做的一個夢,他夢到了自己的哥哥,也許是昨晚想了太多關于哥哥的事情,才會夜有所夢。他夢到自己在一片樹林中跟著小狗玩耍,阿黃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突然小狗在一棵樹前停了下來,并朝著樹后狂叫,這時從樹后走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阿黃和那人對視了一眼,他一下怔住了,在樹后躲著的是他的哥哥,兩人一直在對視,并沒有任何舉動,過了一會,阿黃好像看到哥哥嘴里在說著什么,但是天色有點暗而且距離遠,聽不到也看不很清楚,只能隱約得看到嘴型在動,他下意識地想了一會,等回過神來,只見小狗朝自己跑來,自己的哥哥已不知蹤影。這個夢很短,但阿黃卻在一直思考,他想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說了什么,還有就是自己為什么要做這么一個夢,這簡直就是個沒有思路的謎團。阿黃下來了床走到院子里,看到他姐姐和姐夫在院子里坐著,阿黃的姐夫看到阿黃,朝他笑了笑,便繼續和姐姐說話,其實阿黃也挺喜歡自己的姐夫,他姐夫和姐姐一樣,都非常和藹,也都對阿黃很好,過年得時候也會給阿黃帶很多好吃的和新衣服,但阿黃知道自己的姐夫除了過節平時也不往家里來,因為他姐夫也有自己的生意,忙得很,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他搬了個板凳坐到姐姐旁邊,姐姐笑著抓住阿黃的手:“弟呀,你知道今天是個什么好日子嗎?”阿黃搖了搖頭,姐姐拍了拍阿黃的頭,沖著阿黃對的耳朵小聲地說,“姐姐懷孕啦”,阿黃臉上泛起了笑容,他看了一眼姐夫,姐夫也笑著看著他。姐姐懷孕了,這確實是個好事,這也就說明過不了多久家里就會有個比自己小的人。中午的時候家里擺了一桌的菜來慶祝,就連平時不喝酒的母親今天也喝了幾小杯,父親今天也是一反常態,一直嚴肅的臉上多了一絲慈祥的笑,他端著酒杯走到阿黃姐夫身邊:"女婿,你們這還真是讓我一喜解千愁,我女兒懷孕這事我可是盼了很久的。"說完放下酒杯來到阿黃姐姐身邊,摸著她的頭:“但要是我閨女能生個兒子的話,那我就更高興了,我的生意也算是有個能托付的了。”父親說完這句話,原本歡鬧的屋子瞬間沉寂下來,阿黃手里緊抓著筷子,臉憋的通紅,阿黃父親這句話的意思誰都聽得出來,原來父親早已不對阿黃報以什么希望,而是把所有希望又重新寄予在自己女兒身上,這道晴天霹靂可讓阿黃傷的不輕,雖然他并沒有想接管自己父親生意的意思,而且父親平時對自己也并不是很關照,但是如果就這樣被自己的親人放棄掉了,這也是不可能不心痛的。他咬著牙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他多想踢倒桌椅,跑回房間大哭一場,但他又不希望姐姐、姐夫和媽媽為此掃興,所以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像沒發生什么繼續夾菜,但是他不明白父親為什么當著自己的面這樣做,是故意的、還是被酒精沖暈了腦子。其實父親也注意到了家人的反應,自己也愣住了,他其實只想祝福一下自己的女兒和女婿,并沒想太多,也并沒想說出這樣傷害阿黃的話,雖然自己也曾這樣想過,但也只是一個念頭。他有些懊惱自己的行為和剛才說過的話,但他轉念又想,其實這也可能就是自己真正的心里話吧,也許自己之前確實希望阿黃可以接手自己的生意,但是照阿黃現在的狀態和性格來看,畢竟把自己的生意交給阿黃可能真的不太現實。但他根本沒有去想,阿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究竟是誰造成的。既然這話說都說了,索性就不想太多了,就這樣進行吧。他也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自顧回到自己的位子夾起菜來。阿黃的媽媽看了看默不作聲的父子倆,雖然都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可兩個人的心態絕對也不一樣,她不敢去想阿黃現在的感受,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現在是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失望,本來挺開心的一件事,只被自己丈夫的一句話弄的生氣全無,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就這樣吧,畢竟家里自己說了不算。

本來挺美滿的一天,就這樣僵硬的過去了,沒有人去抱怨今天的不愉快,就連阿黃也把難過壓在心底,他多想撲在姐姐懷里痛哭一場,但現在這種情況,他也不想惹的姐姐不高興。到了晚上,阿黃的姐姐和姐夫在回家的路上,阿黃的姐夫貌似有些忍不住了,對阿黃的姐姐說:“我感覺今天咱爸說的確實有些過分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真的挺反感咱爸說的話。”阿黃的姐姐嘆了口氣,雖然臉上沒透露太多表情,但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她可憐阿黃又不想去頂撞父親,這么多年的相處,她已經看透了自己的父親,就像自己母親說的,自私自利,大男子主義,但自己又有什么辦法。她感覺自己挺對不起阿黃,但自己更對不起爸爸,原來她把當初憨六身上所發生的一切全部歸罪與自己身上,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這么草率,也許今天就不會是這種樣子,她當初也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了那件事憔悴了不少,她感覺是經歷了那件事之后,自己的父親才變成這種樣子,所以她心懷愧疚,一直到現在。她看了自己丈夫一眼:“你也知道之前在我們家發生了太多事,我爸也為此付出了太多,雖然我也挺討厭我爸現在的樣子,但又有什么辦法呢,他是我爸。。。。。。”阿黃姐夫知道自己妻子怎么想的,也知道她心懷愧疚,所以她沒等妻子說完話,停下腳步抓住她的手:“說心里話,你喜歡弟弟嗎?”阿黃姐姐沒有做聲,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我和你說,其實我也挺喜歡咱弟弟,真的很喜歡,但是你想想弟弟現在的性格是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嗎,難道他就該過這樣的生活,一個男孩子從小到大不讓出家門,常年過著封閉的生活,就連學習都是在家里請老師來上課,這就不是一個正常孩子該有的生活,同齡孩子都在外面放肆的玩耍,毫無顧忌,而咱弟弟呢,身邊除了一條你送他的狗就是冰冷的墻壁,這樣的生活和虐待又有什么區別,難道這一切只是為了消除你父母的心理陰影,所以把一切阿黃不該承受的全部施壓給弟弟嗎?你有沒有想過這是誰的錯,還有你的另一個弟弟的死,又是誰的錯,這一切和你無關,你要記得,你和你的兩個弟弟都是受害者,而這其中,小弟受到的傷害最多,對于這件事我不得不說,你父母犯下的錯實在太重,他們讓小弟承受了太多痛苦,弟弟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都是你父母的錯。也許我這樣說話太重了,但你必需得清楚,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不需要對任何事表示自責。”阿黃的姐姐愣了一會,抱住丈夫痛哭起來,她之前背負著太多壓力,而現在她感覺完全釋放了,她將一切拋在腦后,只想毫無顧慮的哭一場,她很慶幸自己的丈夫懂自己、理解自己,如果不是丈夫的這一番話,也許她完全走不出童年時留下的陰影和那本不屬于自己的愧疚感。她緊緊地抱住自己的丈夫,也明顯地感覺到丈夫在撫摸自己的頭發,就是這個她最愛的、也是最愛她的人終于解開了自己的心結,而她現在也終于明白了,她真正對不起的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阿黃。

第六章

與此同時,阿黃一個人悶坐在房間里,還強忍著淚水,他現在不想去哭,因為他不想已經十七歲的自己顯得過于脆弱,他靜坐在床上,聽著隔壁父母的吵架聲,父母的吵架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雖然這也不是第一次,平時父母吵架的時候阿黃不是哭就是躲起來不聽,但這次阿黃好像沒有什么感覺,他在仔細的聽,聽父母爭吵的內容,他迫切的希望母親因為白天發生的事而為自己辯護,如果這樣,至少阿黃感覺受到了尊重,他仔細的聽,但結果卻讓自己很沮喪,因為父母父母吵架并不是因為自己,而是一點就連自己都覺得沒必要爭吵的內容,他想不明白,難道在父母眼里,自己真的就不重要。他終于忍不住了,低聲哭了出來,他又一次感覺到孤獨帶來的痛苦和傷害,就像現在這樣,得不到任何人安慰的痛哭。

第二天,阿黃照例起得很早,也可以說他幾乎一夜未睡,他懷里抱著小狗坐在院子里,他用力的睜著自己已經哭紅腫的眼睛,誰也無法體會阿黃現在的心情。他昨晚想了很多,自從出生到現在,父母對他的態度好像隨著自己的性格在變化,自己的性格慢慢地變得黯淡,父母對他的態度也是慢慢地淡了下去,小的時候父母怕自己和哥哥一樣突發意外,就把自己像密室嬰兒一樣對待,雖然自己生活的暗淡無光,但父母對自己的照顧還算可以,那時自己也算是家庭必不可少的成員,可直到現在慢慢的成長,還有哥哥姐姐相繼的以不同方式離開了身邊,自己的性格越來越不符合父親的心意,自己也就逐漸被父親放棄了,阿黃心里特別生氣,也特別想不通,如今自己變成這樣難道不就是父母造成的嗎,將自己封閉在房間里,每天像個囚犯一樣,可如今父母“造就”了自己,卻想要放棄了,阿黃覺得自己就像個玩物被捉弄了整十七年。可阿黃并不了解,當年自己的出生就已經被父親賦予了接班人的權利,也就是說,自己之所以出生,是因為父親清楚哥哥不可能再接手家里的生意,而自己則是哥哥的替代品,可如今自己已經不再符合父親的標準。也許正如父親所說,這就是命。

阿黃并不敢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已完全掌握在父親手中,就算父親將自己像對待哥哥那樣拋棄,也是自己無能為力的,他不敢想下去了,“無情”這個詞現在是他給父親貼下的標簽。

在這個家里阿黃根本體會不到尊嚴的意義,他之前也曾理會過,自己和身邊一直陪伴著的小狗并無兩樣,與其說自己有個家,還不如說是被圈養的、沒有靈魂的玩偶,命運和生活一直被別人所操控,而自己真正擁有的,則是每天不住的憂愁和痛苦。阿黃感覺自己真正厭倦了,他煩了,煩透了這樣的生活。他這樣想,與其讓自己的父親趕出家門,還不如自己主動離開,省得在多一份不必要的傷害,而且這樣還能找回一絲尊嚴。阿黃努力的讓自己鼓起勇氣,他覺得自己注定要離開這里,雖然帶著對姐姐還有母親的歉意,但是這樣的生活真的不能再繼續了,他已經十七歲了,這十七年的夢魘也該被終結了。

阿黃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和之前做過的那場夢,他漸漸地回憶起當時夢中的場景,他仿佛又看到哥哥的嘴在動著,阿黃又陷入了沉思,到底是在說些什么,是在告誡自己,還是想幫助自己,在記憶中,阿黃仿佛離哥哥越來越近,哥哥站在了阿黃面前,這次他清晰地看到了哥哥的嘴型,阿黃一驚,他看到哥哥不斷的再說兩個字,這兩個字就是自由。

他看到哥哥一直念著自由兩個字,難道這就是哥哥的指引,還是自己的潛意識在想自由二字,反正無所謂了,意決則立行,不管之前怎么樣,現在阿黃真正把自由二字當做了自己向往的目標,他借著哥哥給他的夢,體會到自己應該有什么樣的生活,他現在搞不清楚當時做的夢到底是虛假還是現實,還是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了這個并無意義的夢中。

阿黃不想再繼續待在這個陰冷的地方,他知道,打開這所牢籠就可以看見陽光,所有的夢也都會從見到陽光那一刻開始,而那一刻,他也真正的屬于自己。

阿黃走了,這次走的和小時候的走不一樣,小時候是偷偷跑出去玩耍,之后還是要回到這里。而這一次,他是徹底的離開,不會給任何人留下訊息。而且,他再也不會回來。

阿黃走在上午,這個時候家里并沒有人,阿黃的母親一般中午時回來,在家里做好飯,便和阿黃一同等著阿黃的父親回來一起吃,這次母親回來的早一些,她并沒有急著做飯,因為畢竟昨天剛和丈夫吵了一架,她根本沒想服軟,她想等丈夫回來后再好好談一談。她心里一陣急躁,其實昨天晚上本來是想和丈夫說阿黃那一檔子事的,誰想竟讓一點破事給攪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給自己的兒子做主。她看著時間,想著丈夫回來還早,現在等也是白等,還不如先和自己的兒子聊聊,畢竟自兒子出生以來并沒有很好的談過心。她朝阿黃的房間走去,但她站在阿黃屋門口卻不敢進,因為她并沒有想好怎么去安慰兒子,其實阿黃的母親也清楚,自己的兒子現在變成這番模樣,完全是丈夫和自己的錯。她后悔當初聽丈夫的話,從小就不讓兒子出家門,但她那是真的以為這樣就真的保護了兒子,她沒想到這種方法竟是大錯特錯。正因為如此的封閉,竟將一個人完全改變,也許自己的兒子本該是開朗活潑的性格,可現在完全顛倒了。

阿黃的母親有些想哭,她直后悔,后悔一切都聽丈夫的,經做出了如此多的蠢事,她對不起兩個兒子,也對不起女兒,她現在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自己的孩子,她就像一個十足的幫兇,做出來一件又一件自認為傷天害理的事,她想和阿黃道個歉,求得兒子原諒,并帶上兒子出門玩上一趟,就當賠罪吧。她想著,便推開門走了進去,但她沒想到的事,房間是空的,阿黃并沒有在屋子里,她朝屋外看去,小狗還安穩的睡在那里。不應該呀,能到哪去呢。阿黃的母親找遍了所有的屋子,并沒有阿黃的影子。她開始慌了,站在院子里大喊,喊叫聲吵醒了一旁熟睡的小狗,它低聲吠了幾聲,便又接著睡去。阿黃的母親喊了幾聲,并無人回應,她得知出事了,自己的兒子丟了,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她緩緩的站起來,踉蹌的朝門外走,她要去找自己的丈夫,她要去找自己的兒子,她剛走到門外,正趕上丈夫走過來,她一把拽住丈夫的手。阿黃的父親嚇了一跳,看著妻子滿臉淚痕,慌慌張張的樣子,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阿黃的母親瞪著眼睛望著丈夫,一字一句地說:“咱兒子丟了”。

阿黃的父親也愣住了,這是他從沒想到過的事,他有些生氣,他氣阿黃并不按照他的意愿去做,他扶住自己的妻子:“來,咱先進屋去,進屋再說。”阿黃的母親急了:“還進什么屋,趕緊去找啊,去找兒子呀!”阿黃的父親并不理會妻子的話,拽住她就往屋里走,他拉過一張椅子,讓妻子坐在上面。“你先別急,沒什么大事的,一會兒我叫幾個人去找,你進屋歇著吧,一會兒就回來。”阿黃的父親雖然這么說,也只是給自己妻子一個安慰,他其實并不想去找阿黃,因為阿黃違背了他的意愿,而且他早已對阿黃失去了希望,畢竟當時阿黃的出生,就是為了接手自己的生意,現在看來,阿黃根本沒有希望,還不如放縱他隨他去。阿黃的父親總是把錯誤歸結于別人身上,他不去怪罪自己,也不會讓別人來怪罪自己,他把阿黃之所以變成現在的樣子定義為理所當然,他就應該是這個命。阿黃的父親并不想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其實他不想去尋找阿黃還有一個原因,這幾年自己家里的丑事已被外人看的一干二凈,他不想再讓外人看自己家的笑話。

阿黃的父親硬著頭皮找了幾個比較可靠的伙計,當初幫忙將憨六的尸體抬回來的老何也在其中。阿黃的父親說明了情況,他隱約得看到老何在一旁想要發笑,本來就是呀,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作為父親的嚴重失職。

他們幾個人分頭找,而阿黃的父親和老何兩人去了臨清,因為阿黃的父親感覺阿黃應該追隨了自己哥哥的腳步。其實他并沒有猜錯,此時阿黃正在臨清街頭漫無目的的游走,此時的他比以往更加愉悅,就像做夢一樣,他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就像剛剛逃出牢籠的幼鳥,在從未見過的領地翱翔,他看著眼前的一切新鮮事物,好像一個盲人突然看得見了,他迫不及待的用眼睛將一切都收攬,街頭的商鋪、雜耍賣藝的人、來來回回的車流,這種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阿黃仰天一笑,這才是人生。

第七章

就像重生后一樣,阿黃激動的游走在街頭,瀏覽著眼前的一切,而他除了激動還有些緊張,他不得不緊張,因為這將會是一場未知的、孤獨的、自由的旅途,他下意識的往一旁看去,他心里一怔,他忘了把小狗帶出來了,都怪自己出來的時候太過著急,他有些懊惱,他想回去把小狗帶出來,可萬一出不來了呢,這本來就是沒有回頭路的旅程,可小狗是自己唯一的朋友,這可怎么辦,阿黃正在猶豫的時候,突然聽到后面有急促的腳步聲,他轉身一看竟是自己的父親,他想跑卻被父親一把抓住,父親一臉的怒火,一句話都沒說,一巴掌打在阿黃的臉上。這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阿黃就這樣又被帶回了家,他靜坐在角落流著眼淚,懷里抱著小狗,小狗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知道自己的主人不高興,便討好似的舔著主人的臉。阿黃的母親得知阿黃回來了,急忙跑出來一把抱住阿黃:“兒子,你可嚇死我了,你到哪去了?”阿黃并不做聲,他滿腦子都是父親的那一巴掌,他想反抗,徹底的擺脫。他掙脫出母親的懷抱,站在父親面前,鼓起勇氣:“我要走,永遠不想回來。”阿黃的母親拽住阿黃的手:“孩子,你可別亂說,別再鬧了,聽媽媽話。”阿黃的父親狠狠的抽上一口煙:“你想怎么走。”阿黃的母親一巴掌打在丈夫臉上:“你能不能別再添亂了,他那也不能去,這里是他的家。”阿黃的父親扶著妻子往屋里走:“你先別管了,我先扶你進屋,讓我和他談談。”

阿黃壯著膽子面對著父親,父親將手里的煙丟在地上踩滅:“你和我說吧,你怎么想的。”阿黃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走。”“向你哥哥一樣?”“對,像我哥哥一樣”“那我也不攔你,可你要知道,你要是就這樣走了可傷了你媽媽的心。”“可我的心已被你們傷透了。”阿黃的父親愣住了,他沒想到阿黃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本以為阿黃對這家會有感情,他覺得他想錯了,他對阿黃失望了,阿黃也照例對他失望了。阿黃的父親又重新點燃一支煙:“那你想要些什么?”“什么都不要,只帶走阿黃。”阿黃將小狗抱在懷里。阿黃的父親無話可說了,他想是時候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自己的兒子就自己一個都留不住。他背過身去:“你走吧,你媽媽這邊我和她說,還有就是,你記住,在外面別說你是我兒子,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阿黃想都沒想,抱著小狗就出去了,他也像自己的哥哥當初一樣,沒有回頭。阿黃的父親想,這是唯一一次父子兩個人正經的一次對話,而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阿黃的父親進了屋里,妻子趕忙問:“孩子吶?”“走了。”阿黃的母親下了床就開始打丈夫:“你怎么不攔住他,你把他找回來去,我要我的孩子。”阿黃的父親一把抱住妻子:“留不住了,這就是他該有的命。”又是命,到頭來還是命,一個命字攪得全家不得安寧,阿黃的母親倒在地上不住的哭,父親將她扶到床上,抱住她:“算了吧,本該如此,留不住的”她抽搐著說:“我不是個合格的母親。”阿黃的父親也在想,自己真的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嗎?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可轉念又想,要是真的早知如此,那當初又會怎樣呢?

阿黃懷里抱著小狗出了家門,他沒有回頭去看,當然也不想回頭去看。這次離開家終于不是用逃的方式了,而是光明正大的,這次也是最終的離開了家,就像當初哥哥一樣。阿黃發現自己完全走了同哥哥一樣的路,不管這條路的過程會怎么樣,但這條路的結局就是不復返,是一條筆直的、通往自由的路。

阿黃想最后去看一看哥哥,畢竟他現在做出的一切選擇和哥哥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他走到那片后山,滿地荒蕪,一個又一個墳頭堆成了山,在阿黃看來,此地的壓抑感和在家中的感覺差不多少。他用目光四處搜尋著,就在他的正前方,有一個木制的十字碑矗立在那兒,周圍長滿了在雜草和野花,這肯定就是自己父親的杰作了,他走過去,筆直的站在墓前。他想幫忙把周圍的雜草清理了,但又怕擾了哥哥安寧,而此時天色已漸漸晚去,阿黃并不敢在此地多待。阿黃知道這是最后一次和哥哥“見面”,他應該和自己的哥哥說些什么,但他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他靜靜地注視著哥哥的墳墓,默默地從脖子上摘下一串佛珠,這串佛珠是當時阿黃出生時母親去寺廟請來的,說是能保佑阿黃,其實當時阿黃的父親并不信這些東西,只是已經請來了,也就沒說什么,就一直戴在阿黃的脖子上,整十七年,而現在,阿黃將這保佑的佛珠摘了下來,掛在了哥哥的十字碑上,就算是當做最后的紀念吧。

阿黃不想再多留,免得會有些傷感,他帶著小狗離開了這地方,離開了哥哥。現在天已經快黑了,他要走快些,趕早去臨清,好找個能落腳的住處。阿黃心想:這是自己的第一天流浪生活,從今天開始,自己的流浪生活也算正式開始了,沒有了姐姐的愛護、沒有了媽媽的關心,更看不見了父親的丑惡,如今只剩下了小狗與自己陪伴。阿黃不知道今后自己會生活的怎么樣,但這畢竟是自以為正確的選擇,那就既來之,則安之,把這像夢一樣的生活過到盡可能的完美。可阿黃沒有想過太多,之前自己一直都處于被禁錮的狀態,外面發生的各種事大多數他都不太清楚,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矛盾他也就更想不通,所以他總會把事情顯得過于簡單,也許等他真正經歷過了,他才會得知一個人在外漂泊的生活有多不易,自己所向往的哥哥的流浪生活有多不易。但這都是后話,現在的阿黃還是滿懷期待,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憧憬和希望。

等到阿黃走到臨清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他想先找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可阿黃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一股餓意驅使著他想找食物的欲望,但他身上并沒錢,誰又會給他免費的晚餐。阿黃看到對面有一個賣面的小飯館,并沒有想什么對策,便徑直走了進去。面館老板是個挺矮的中年男人,面容多帶些慈祥和厚道,老板正站在一塊案板前,費著力拉著手里的面,他看到有客人進來,便把面往案板上一扔,帶著笑臉著阿黃走去:“想吃點什么,吃面還是來碗餛飩?”聽老板這么一說,阿黃便不住的咽口水,老板見阿黃并不作聲,就又問了一遍。阿黃不住的搓著手,臉也憋得通紅,他不好意思開口,更不敢開口,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阿黃低著頭支支吾吾半天都么說出什么來,老板倒也耐心,一直盯著阿黃等他說話,阿黃抬起頭見老板一直盯著他看,有些忍不住了,轉身朝門外跑去。這面館老板頓時沒了頭腦,他想不清楚這孩子是什么情況,搖了搖頭,繼續在案板前拉起面來。

阿黃跑是跑了出來,但他有些想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跑,是礙于面子,怕遭店主驅趕、還是不敢與陌生人說話,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這都不利于自己今后的流浪生活。阿黃這時明白,自己向往的是哥哥的流浪生活,但是要像哥哥那樣活法,自己可能承受不了。他有些懊惱,他把自由帶出來的同時,也帶出了自己的缺點。不管怎么說,今晚一定是要餓著了,還是先找個住處吧。阿黃嘆了口氣,她看看身邊跟隨著自己的小狗,也一樣是餓了,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跟著自己。讓好朋友跟著自己挨餓受苦是阿黃并不想的,他把小狗抱在懷里撫摸,想給它一些安慰,也是想告訴它,今后的日子雖然可能有些苦,但對自己來說這樣的生活是快樂的,能夠感覺到自由和快樂,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嗎?阿黃反問自己,并堅定的點了點頭。

阿黃帶著小狗走到一所被廢棄的小木屋前,這所小木屋之前可能是被用來防止廢舊物品的,雖然很舊,但并不臟,也許在這里落腳是個很好的選擇。可能是廢棄的原因,門并沒有上鎖,阿黃便推開門進去了,屋內有一張破舊的彈簧床和一床松亂的床被,此時剛剛入冬,還并不是很冷,這床棉被剛好起些作用,就暫時在這里安穩吧。阿黃從角落里抽出兩個硬紙箱,就當做是小狗的窩。

阿黃躺在床上,有些欣喜若狂,這新生活的第一天還算美好,除去肚皮之苦。只不過阿黃這自由的代價就是避免不了的孤獨,但幸好有小狗阿黃的陪伴,才讓阿黃在孤獨中多了些色彩。這新生活的第一晚,阿黃就在喜悅與期待中安穩的睡去。

第八章

阿黃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是被一縷強烈的陽光照醒的。這是在他的印象中起得最晚的一次了,阿黃在想自己為什么會起這么晚?也許是前一天的勞累過度,又也許是太餓了,不想起床。他看了一眼小狗,小狗依然在紙箱里安睡。小狗縮成一團,像極了一個毛茸茸的并沒有安全感的的球。他并不想去吵醒小狗,就讓它睡吧,阿黃自己穿好衣服,出了門去。

他必須去找些食物了,他不想在自己的夢想剛剛成真的時候被餓死,這樣未免太冤了,并且他也不想讓父親嘲笑自己連生活都不能自理。但僅憑現在就自己的這點本事,去哪才能弄到吃的,何況自己并不想像哥哥那樣,他不想被施舍。阿黃又像頭一天那樣,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走,一路瀏覽著街頭的美食和小吃的店鋪,阿黃的口水止不住的流。阿黃就這樣一直走,同時他也在想該用什么辦法才能搞到吃的。阿黃聽到前面一陣嘈雜聲,趨于好奇,畢竟現在的一切對阿黃來說都算是新鮮事物,他走了過去,就在前邊的一條街。這條街在平時也算是個小集市,而今天格外熱鬧,整條街擠滿了人,人們都穿著稍厚的衣服,整條街上找不出可移動的縫隙。阿黃還沒有走進這條街,就感覺胸口悶的不行,讓自己喘不過氣,他心跳得特別厲害。可能是很長時間沒見過如此的場面,又也許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多的人,這其中的嘈雜聲和吵鬧聲擾的自己既害怕又煩亂,畢竟自己很長時間已經習慣了安靜和孤獨。阿黃趕忙轉身跑出這條街,這是阿黃才知道,面對這外面的生活,自己有太多的陌生和不適應。

阿黃已經走出那條街很遠,但依舊還是心跳得很快,他想自己應該趕快適應這樣的生活,不然自己可能根本沒有存活的余地,他昂著頭,努力的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阿黃想,自己見過的世面和見過的人都太少,好多事情和原由自己根本弄不清,在這里有沒人可以幫助自己,脫離了媽媽和姐姐的懷抱,也許自己就一事無成了。阿黃想先觀察一下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他不清楚這樣有什么用,但可能會助于自己更快的了解不同于自己的人。從昨天到現在,他還是頭一次關注著周遭的人群,他看著街頭來來回回行走的人,好像沒有一個人是像自己一樣開心和好奇,人們只顧著低頭趕自己的路,仿佛周圍發生的一切都不會和自己有關。也許是他們已經習慣了,又也許是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已經麻木不仁了,但這對阿黃來說,那份新鮮的勁頭還沒有過去。阿黃不知道自己以后會不會像其他人一樣,但阿黃希望自己可以永遠對這樣的生活保持新鮮感,這樣的話,自己就不會察覺出疲倦和后悔。

阿黃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什么撞了一下,他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往后看,他發現一個中年女人也在回著頭看他,阿黃能夠感覺出女人眼神中透露的熾熱和不屑,阿黃慌了神,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眼神,比父親的目光還要扎人,他不知道要怎么去表達歉意。正當阿黃束手無策的時候,女人輕輕拍了拍那被撞的肩膀,送給阿黃一個白眼便高昂的走掉了。阿黃的臉瞬間燙了起來,淚水從臉頰滑過,阿黃沒想過自己竟這樣的不堪一擊。他低下了頭,繼續朝前走。

短短不到兩天時間,阿黃就經歷了自己從來沒經歷的事:嘈雜的人群,異樣的目光,難以言喻的感受,還有一直在反抗的餓著的肚皮,已經快兩天了,自己還沒有吃下一點東西,除了無盡的委屈和不安。但阿黃不想氣餒,他想要向父親證明,更要向命運證明,不只命運能夠改變自己,自己也可以改變命運。

阿黃終于走到一家飯館門口停住,他再也無法忍受饑餓之苦了,加上一天的疲憊,他都有些站不住腳了。撲鼻的香氣驅使著阿黃走進飯館,管它什么后果,先進去再說。這一瞬間,阿黃感覺饑餓感將自己的陽剛之氣激發了出來。飯館不是很大,人也不多,但店內卻收拾得很干凈,飯館的整體布局延續了古時客棧的風格,木桌、木椅、裝潢,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坐在柜臺里,像模像樣的撥弄著手里的算盤。阿黃吞了吞口水,走到柜臺前,但并沒有言語,那中年男人抬起頭看著阿黃,這畫面就像頭天晚上一樣,一個發愣,一個在等,阿黃愣在那里確實不知說些什么好,他過了很長時間,才支支吾吾地說:“我餓了。。。。。。想要吃點東西。。。。。。”那中年男人微笑的看著阿黃,但并沒有任何動作。阿黃又紅了臉,感覺自己不應該這么做,他正想轉身快速離開,但那中年男人叫住了他:“孩子,找個地方坐下吧,我給你做些吃的。”

阿黃雖然想不清楚為什么,但他還是立即坐了下來,畢竟是難得的食物資源,絕不能錯過。不一會,那人給阿黃端來一碗陽春面,面里還臥了一個雞蛋,和一只炸了金黃的雞腿,阿黃的口水溢了出來,又趕忙咽了回去。對阿黃來說,這可是盛宴,山珍海味又如何,阿黃趕忙端起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一碗面被阿黃吃得精光,就連雞腿的骨頭上都找不到了一絲肉的痕跡。“我看你確實餓壞了,孩子,你等著,我再去給你弄些湯來。”阿黃仔細端詳著這個中年男人,他略微顯瘦,但是一臉的憨厚和慈祥,下巴上留了些胡子,還戴著一副圓框眼鏡,整個人看著斯文的很,像極了書生,只是皮膚略黑了些。男人端過一碗湯,很快又被阿黃一掃而光,阿黃把碗放下后,卻不敢直視男人,低著頭一臉嬌羞的靜坐在那里。那男人被阿黃的行為逗笑了便坐在了阿黃的身邊:“孩子,你不用害怕我給你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就是這家店的老板,也是廚師,我姓李,你呢,以后可以叫我李老板,也可以叫我李師傅,都行,這隨你。”店主為了緩解阿黃害怕的心情,用手撫摸了一下阿黃的頭。這感覺就像是在姐姐身邊一樣,充滿了安全感,阿黃頓時感覺溫暖了許多,但這頓飯阿黃肯定是付不起錢的,可能店主也看得出來,但是阿黃又不想被施舍或是怎樣,但該怎樣和面前這個給自己帶來溫暖的男人說呢。也許是受以前生活的影響,阿黃并不知道該怎么去組織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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