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這是一面朝北的斜坡,上面生長著郁郁蔥蔥的松木林。當地人管這山坡叫“獅子山”。或許和故鄉的獅子山同名之緣故,一下子拉近了我與故鄉的距離。我臨時棲身的棚子后面,是一條寬約三十余米的溪流,如果不是雨季,它是安靜而清澈的;一旦來了暴雨,小溪就會暴漲,渾濁的山沖水,自上流咆哮而來 ,以摧枯拉朽之勢奔騰而下,然后灌入浩浩蕩蕩的都柳江……
? ? ? ? 我星星點點的記憶,零零碎碎的文字碎片,就于這個窩棚里拼湊誕生的。
? ? ? ? 一個人的記憶,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被喚醒或點燃,它也許是經過幾十年的沉淀,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個節骨點上被激發。它有時如涓涓細流,緩緩流入你的夢里,流入你日常波瀾不驚的日子,讓你久久不能平靜;它有時又似深埋地心的火山巖漿 ,于某個不特定的日子,倏然噴薄而出,讓你驚心動魄。時過境遷,我依稀的記得,九歲之前,我得吃過兩次肉:一次是送豬去交代購,父親從食品站拿回一斤多槽頭肉和一盆豬血;一次就是在石灰窯上,死皮賴臉纏著大人吃牛皮肉。而吃牛皮肉 的情景,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 ? ? ? 這要追溯到七十年代末,我八、九歲的樣子。那年,到了燒石灰窯的季節,我就和我幾個調皮的伙伴,死纏著大人跟著去燒石灰。如果大人不同意,我們就練地打滾哭個死去活來,直到大人答應了我們才破涕為笑,相互推搡著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屁顛屁顛的扮鬼臉。每年農歷十、十一月份,是燒石灰的最佳時間。那時候,所有莊稼都已收割完畢,天氣已是冷得該烤火的時候。那里暖和,因故,上石灰窯是件最美的事兒!當然,最讓人心美和坐不住的,要數那在石灰窯上烤得黑乎乎、香噴噴的牛皮!在那個見肉就嘴饞的年代,大人是這樣,我們小孩家家的更不用說。現在,如果我在吃雞肉都嫌膩的90年代出生的孩子跟前說,他們或許會給我幾個白眼,抑或說我在編故事。
? ? ? ? 每年,每燒一窯石灰,往往要花掉不少人力,燒掉成千上萬斤柴火,才能換來一兩萬斤石灰,這是農田必不可少的東西。石灰不但起到殺蟲的作用,而且還可以使稻谷更加飽滿、圓潤,稻桿變得更加強硬,收割時不易倒伏。
? ? ? ? 不過,那都是大人考慮的事。我和我的小伙伴所關心的,是牛皮什么時候燒好,燒好洗凈后什么時候開始燉,要多長時間可以吃。其實牛皮雖然美味,可要弄好,還是頗費一番周折。首先,要將整張牛皮(干牛皮)分割成一塊塊巴掌大小的形狀,然后放放置于燒紅了的石灰窯上慢慢燒,等到一小張一小張燒卷了,看上去似乎燒糊了、黑乎乎的樣子,就收攏了拿到事先盛好熱水的大木盆里泡;泡個一小時左右,撈起,用菜刀刮去那層黑糊 ,再用稻草心或水瓜刷子洗刷干凈。這樣忙乎一陣,切好后,把所有牛皮倒入一口大鐵鍋,加入一大把新鮮的沙姜,還有適量的八角、橙皮、干辣椒、姜、蒜等等,然后用火慢慢燉,一切妥當之后,就算大功告成了。大人們呢,歇到一邊去卷煙葉子,間或扯東扯西說些雜七雜八的男女之事 。我們似懂非懂,大眼瞪小眼,費勁的用手撐著下巴,不時轉眼去看那口冒著氣的大鐵鍋。
? ? ? ?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牛肉香味從最初淡淡的飄出,到漸次愈來愈濃,最后彌漫開來。我們使勁的猛吸著鼻子,用小指頭舔著舌頭,一個擁著一個朝大鐵鍋湊過去……
? ? ? ? 那一晚,我們,一個個,肚子溜圓,衣服被撐起老高。大人們一張張臉紅通通的,不知是被石灰窯火映紅,還是被大口大口米酒熏紅?
? ? ? ? 那一晚,永遠珍藏在我的記憶之中 ,它讓我知道,一餐“燉牛皮”,何以美了我整個童年!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