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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又名《風月寶鑒》。
賈瑞是《紅樓夢》里唯一見過風月寶鑒的人,也是第一個去世的賈府子弟。
賈瑞只不過是《紅樓夢》里最不起眼的角色之一,但他自出場到結束都有著明確清晰的人生軌跡,接承傳流著千萬因果,這份衍生,層層疊疊,間色虛實,真真假假,其中暗藏多少玄機又是多么辛酸而有悲。“白玉為堂”的偌大賈氏家族中居然也藏有芥豆之微的賈瑞,是天律運轉中人之大不幸也。
百年賈府,運終數盡之際,寧榮二公之靈囑托警幻仙子“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癡頑”等。
各色人物,形色交織,承擔著聲色之幻的宿命,以冀男主角賈寶玉將來一悟,致知格物,重振賈府。
從賈瑞“拿眼睛不住的覷著鳳姐兒”,就注定了他會因此“情欲之幻”而付出性命的代價。
一開始對于賈瑞,人們多會認為他是一個貪圖便宜、欺軟怕硬沒有膽色的賈府子弟。
原文寫道:“原來這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后又附助著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十多歲的賈瑞兜里比臉還干凈,圖些銀錢也不過是買些酒肉解饞!
賈瑞父母早亡,他是跟著祖父賈代儒長大,賈代儒作為年高有德之人,在賈府謀得一份教書育人的差事,雖不富裕,但也不至于經濟拮據的程度。賈代儒是賈府義學堂塾掌,對待賈瑞既古板又嚴苛,但并沒有將賈瑞養成人中龍鳳,反而養就了沒有行至的德性。
行至,典出“高山仰止,景行行至”,說的是一種榜樣的力量,然而無論是授業解惑還是家庭教育,賈瑞都缺乏榜樣精神的熏陶。
“那代儒素日教訓最嚴,不許賈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賭錢,有誤學業。”
對于賈瑞的教育,強行用權威和暴力,可以說在賈瑞的成長過程中,并未給予一絲一毫親情的溫暖。
“不許多走一步,不許多言一句。”從賈代儒的家庭教育方式,得以一窺賈府家庭教育的習氣為“嚴、防”二字,一種封建體系下的“禮教大防”。
賴嬤嬤口里的“還有那大老爺,雖然淘氣,也沒像你這扎窩子的樣兒,也是天天打”;賈政的權威和暴力,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賈寶玉的幾次挨打,以及命懸一線的時候,賈母哭訴“素日都不是你們調唆著逼他寫字念書,把膽子唬破了,見了他老子就像個避貓鼠兒。”
寶玉不僅怕父親,也怕母親。
王夫人攆走大觀園里的丫頭,寶玉“雖心下不能一死,也是不敢多言一句,多走一步。”
賈府那令人窒息的家庭教育方式,林黛玉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恥笑去。”
刻板嚴酷的“大防”,一旦出現行為認知的偏差,一味地只是責罵挨打,既沒有情感上的安撫和道義上的教導,又沒有榜樣力量檢討自身行為表率,荒于“疏解”的結果就是越“防”越“堵”,越“堵”“窟窿”越大,于是出現了兩種極端,防住了就是“形容枯槁”;防不住的就是亂了倫常,以至于不可挽回的大廈將傾之勢。
賈代儒似的賈府家庭教育的寫照,賈瑞不僅沒被“防”出規規矩矩的行為,反而基本的“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的行至都拋擲腦后了。
一旦外部環境出現了錯誤的范例,風氣的敗壞,意亂情迷之下,要么失去判斷力的丟了性命,要么惡向膽邊生的為非作歹,賈瑞的悲劇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百年賈府,何以如此不養人了?
?“今忽見他一夜不歸,只料定他在外非飲即賭,嫖娼宿妓,哪里想到這段公案,因此氣了一夜。”
?“知子莫若父”,賈瑞由其祖父教養,祖父應是最為清楚賈瑞秉性的人,一夜未歸,祖父就料定賈瑞“在外非飲即賭,嫖娼宿妓”。
賈瑞日常生活的軌跡是家與賈府義學堂,干些壞事也是圍繞學堂學子,絕非是惡霸地痞,司徒浪子之流。一夜未歸,祖父的判斷令人匪夷所思,哪個正經人家會給一夜未歸的孩子下這樣的結論?
空穴來風必有因,賈府子弟的口聲,并非什么小人“垢誶謠諑”,而是已經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地步,“斗雞走狗,賞花玩柳”,在寧府已是上行下效公開的秘密了。
作為賈府義學堂的老儒師,賈代儒清楚地知道這些學子的德行,為此他苦心孤詣地對賈瑞嚴防死守,“自來出門,非稟不敢擅出”,生怕賈瑞也跟著學壞,誤了學業。
千防萬防,防不勝防,代儒又怎能防得住少男的春心呢?
抹黑出門,覬覦鳳姐美色不成的賈瑞,反被鳳姐作弄到死胡同里,受了一夜的風霜之苦,可謂是自作自受,不知內情的祖父,恨鐵不成鋼,因此發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扳,還不許吃飯,令他跪在院內讀文章,原著里并沒有寫賈瑞讀的是什么書,87版《紅樓夢》里演繹的是“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賈代儒刻板地照搬“孔孟之道”,以為挨打受凍,忍饑挨餓就能讓賈瑞出人頭地。他哪里想到賈瑞并沒有在外尋花問柳,而是在榮國府內和鳳姐糾纏不清。
賈瑞何時著了鳳姐的道?他是如何敢打起了當家奶奶的歪心思?
從賈瑞和鳳姐的第一次對話來看,她們彼此是認識的有過交集。
從賈璉和下人都稱鳳姐為“巡海夜叉”,鳳姐平日愛在賈府巡蕩。“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愛笑是鳳姐的另一個特征。鳳姐和賈瑞的交集,大抵是鳳姐在賈府巡蕩之際偶然之間遇見了,也不過是客套寒暄的幾句介紹而已,可要了少男命的是,鳳姐笑語先至,賈瑞一下醉倒在鳳姐的酒窩里。
君不見落魄之際的賈雨村,嬌杏不過是好奇地回頭看了他兩眼,“雨村見他回頭,便認為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禁,自為此女必是個巨眼英雄,風塵中之知己也。”
鳳姐不僅對賈瑞笑,而且還故意放慢了腳步,拮據的癡情少男賈瑞,看見穿金戴銀,打扮得異常光鮮的鳳姐對自己笑,頓時狂喜不禁,心旌搖曳,頓時賈雨村附體。
只是還有未解之謎,受過賈代儒孔孟之道教育的賈瑞,明明知道鳳姐是大不了自己幾歲的嫂子,安敢如此非分之想?
凡事自有因果。賈瑞有悖倫常,乃是鳳姐也有失檢點,平日里沒有作長輩該有的持重,源于賈璉說鳳姐的行為:
“……只許他同男人說話,不許我和女人說話,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許他見人!”
賈府管事的卻從不去肅清這種有傷風化的謠言,可見一斑,原來鳳姐說的“不過借賴著祖父虛名,作個窮官兒罷了,誰家有什么,不過是個舊日的空架子”。倒真的是如傳聞所言:“外面的架子雖然未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
賈府有傷風化的習氣早已連帶賈府里的狗兒貓兒的都不清不楚了,鳳姐和賈蓉的曖昧不清,于是讓賈瑞也產生了一種 “和尚動得,我動不得?”阿Q似思想,都是侄子輩,賈薔也是父母早亡。
周瑞家的稱“蓉大爺才是她的正經侄兒”,鳳姐聯合賈蓉、賈薔威逼恐嚇賊心不死的賈瑞,情急之下,賈瑞脫口而出“好侄兒,只說沒有見我,明日我重重的謝你。”
賈瑞早就清楚鳳姐和這“正經侄兒”的不正經,原本或恐只是焦大酒后碎語“養小叔子”,成了沒有證據的事實。
這場公案,鳳姐從受害者變成“嗔”毒的施害者;賈瑞從施害者變為“癡”毒的受害者。
癡到深處,三寶必現,曹雪芹對賈瑞還算有悲憫之情,讓跛足道人將“風月寶鑒”交與這位風雅王孫,“如此一番,看三日,命可保矣”。
當時的情景本是杏林春暖圖。可是,賈瑞未遵醫囑,由此爆發的醫患矛盾差點傷及無辜,賈瑞最終落得個精盡人亡。
“迷津萬丈,謠亙千里,中無舟楫可通”,作為唯一見過風月寶鑒的人,賈瑞之死實乃紅樓夢之魂。
迷津萬丈,唯有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