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非美國本土人在美國住了一段時間后，受到這里文化的影響，難免在做事風格和待人處事的方式上有所改變。為在美國的社會文化中更好地生存，我也察覺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沾染了美國的某些社交互動和思考模式，其中有的已深入我心，有的則僅止于膚淺地模仿。但是，在所有美國文化中，我怎么也無法學習或模仿的，就是做任何事情都“樂在其中”的態度，用美國人的說法，就是“have fun”(玩得開心)。

雖然我對美國人的許多價值觀頗不以為然，但對于美國人在任何事情上都試著“have fun”的態度，非常羨慕。這里說的“have fun”，不是那種狹義的、出去玩的那種玩樂帶來的“fun”(樂趣)，但無論是休閑玩樂的活動，還是正經嚴謹的學習或競賽，美國人似乎都能盡可能地樂在其中。

我時不時地會去現場觀看NBA比賽，球賽結束后記者經常都會去采訪球員，我發現大部分球員的談話中都會說到類似像“We just went out there and had fun！”(我們只不過是出來玩玩而已)這樣的字句。記得在看2004年的希臘雅典奧運會的電視轉播時，許多參加各種賽事的美國選手不論在賽前或賽后接受訪問時，都幾乎口徑一致地說他們是來“have fun”的。這些人真是不可思議，奧運會這種令人緊張又有高壓的事情，居然還能當作是“fun”，要是我早就呼吸困難、冷汗直冒、心臟病發了，只盼望比賽趕快結束趕快贏，哪兒有什么樂趣可言！

不是只有心臟功能強健的少數美國人才能“have fun”，即使是普通人也一樣能在任何事情，即使是一些我們覺得跟樂趣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中“have fun”。我注意到，美國人朋友之間在相互寒暄聊天時，當一人談到自己的工作或是參與的某些事務時，另一人通常都會問“Did you have fun？”(你玩得開心嗎？)。“have fun”這件事情在日常生活中無所不在。

我記得，在費城讀研究生時有一堂設計課，我做了一堆對設計沒有幫助的模型，心想肯定會被導師臭罵一頓，不料他看了我的模型，只問我“Did you have fun？”。我愣了一下，點點頭，因為我在做模型時的確做得很高興，老師的回應是，“Good！As long as you had fun。”(很好，只要你做得開心)；在西雅圖的事務所工作時，每次接到新的設計任務，即使有些是我認為無趣至極的設計方案，但在新的工作團隊組成時，同事也總是會說“We are going to have a lot of fun！”(我們要有很多樂子了)；上個學期我修的一堂課，老師在發給我們期末考題時說“I want you to have fun with this。”(我希望你們考得愉快)。

習慣了對許多事情都持保留或中庸態度，我剛開始接觸這種現象時，總認為美國人很假，喜歡假裝任何事情都很有趣，對于美國人總是以“fun”的程度來形容任何事情，總不以為然。但對其認識越深，越發現這真是深植于美國人心中的價值觀，美國人的確相信做任何事都該“have fun”，但這絕不代表不認真地邊做邊玩，或以玩樂心態做事，而是代表以“享受過程”的態度來做任何事。所以，即使是緊張的比賽，球員也能以享受競爭的方式來出賽。另一方面，有了這種態度，即使是最無趣的工作，都可以激發人認真敬業的態度，樂在其中。

為什么我們的神經永遠這么緊繃？為什么我們不懂得“have fun”？也許是因為在我們做任何事情時，盡義務交差的成分占的比重更大，目標的達成永遠重于過程，我們不懂得享受工作過程，因為目標太重要，于是忽略了自己在過程中的感覺。所以，我們讀書是為了考上好學校，念好學校是為了找好工作，找好工作是為了賺更多錢，賺更多錢是為了下半輩子過好生活，最后又怎么樣呢？辛苦一輩子只為了達到階段性目標，卻不愿分多一點時間來慶祝生命。

移民美國生活很多年了，我無數次看到從事清潔工、搬運工或司機等這種一般人會叫苦連天的工作的美國人，面帶微笑、樂在其中地盡責工作。記得前年我工作得不快樂時，聽我訴苦的土生土長的美國人都說，“工作最重要的就是‘have fun’，如果不能‘have fun’，那你為什么要一邊抱怨，一邊又繼續做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