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推薦了一篇文章——《這可能是中國最野性的幼兒園,孩子放學都不肯走!》,說到建筑師祝曉峰,在上海郊區的安亭,設計了一個“可能是中國最野性的幼兒園”,讓孩子們有更多機會可以接觸到自然。
蜂巢的六邊形,可以讓陽光從更多角度照射進來,六邊形,還可以形成更多小操場,小孩子隨時可以到戶外玩耍。音樂室、舞蹈室等教室散落在各個角落,穿行過程中,小孩子像游園一樣,從室內跑到戶外,開心地亂竄。
我馬上想到了我小時候的“幼兒園”,那才是真·野性。八九十年代在小村莊上過學的朋友們,是否也能想起你記憶中那個野性的學校?
其實我小時候根本沒有上幼兒園,是所謂的學前班。學前班也只上了一學期,還是哭哭啼啼要求媽媽讓我去上的。那時候多數孩子是不上學前班的,家長們的觀念是,家里實在顧不上,才把孩子“關到學校里”。比如我哥哥,悲催的老大,又是男孩子怕看不住,媽媽就想把他“關到學校里”,5周歲就送學前班了,結果鬧了一出逃學記,老師家長鄉親們滿世界找孩子。找到以后當然是一頓打,但我哥也沒有再上學前班了,繼續放養。后來我哥得意地說:“哈哈哈,其實我就躲在操場上曬的稻草里,看著他們跑來跑去,都沒看見我!”
操場上都能曬稻草,應該能想象到這是個什么樣的學校吧?兩間教室,一間辦公室,一個廁所,一個院子,一個完全開放的小操場,加上兩位老師,幾十名學生,這就是學校的全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學校有學前班到小學三年級四個年級。彼時我哥哥上一年級了,我的好朋友甲也上一年級,好朋友乙上學前班了(乙的哥哥上二年級)。于是我也鬧著要去上學。開學了就高高興興地跟著哥哥和小伙伴們一起去學校。走到村口,有人半道回來說,老師說了下半年出生月份小的今年不能上學,這里面就包含了我。我望著近在眼前的小學校就哇哇地哭了。
后來又說可以去上了,我破涕為笑,每天和我的好朋友乙一起在學前班玩。那是真玩,隨便玩,兩位老師要教三個年級的全部科目,完全顧不上學前班的孩子。學前班和二年級在一個教室里,這半邊是學前班,那半邊是二年級。二年級的同學早上搖頭晃腦有口無心地朗讀課文,學前班的孩子們在桌子底下鉆來鉆去躲貓貓;二年級的同學上課回答不出問題,被老師打手心,學前班的孩子們像看滑稽劇似的哈哈大笑。我猜那時候乙的哥哥在乙面前應該毫無威信,因為上課時被老師罰的糗樣,都被妹妹看全啦!有時候老師需要我們安靜,就給我們發小人書看。孩子們目不識丁,拿著小人書看得像模像樣的,還互相交流,你的是劉胡蘭呀,我的是孫悟空呀。高年級的同學則非常好為人師,一面鄙視小毛孩們啥都不懂,一面用不耐煩又得意的語氣教授種種見識。至于音樂、體育、畫畫這類課,都是大小孩子一起上的。那是真·混齡教學!
下課是由老師口頭說“下課”,一窩孩子就轟一下跑出去了。活動地點主要是小院子和小操場。小院子是泥土地面,適合跳皮筋之類的活動,操場上都是各種雜草,更適合瘋跑。上課時間到了,老師就在校門口搖著鈴鐺,嘴里喊著“上課了!”我一直記得頭發花白的老師倚著門框,一只手高高地舉著鈴鐺,一只手揮舞著像趕雞趕鴨似的,喊孩子們回教室上課的樣子。
操場雖小,想把孩子們歸攏到教室里去卻不容易。從學前班到三年級的孩子都是附近幾個村子的,本來就常在一起玩,一伙一伙的,玩瘋了收不回來。操場又是全開放的,周邊就是農田呀,池塘呀,愛跑的孩子們分分鐘跑到見不著人影,回趟家都有可能。這不是接觸自然,是完全就在自然里。操場上的草不是清一色的,它們是有季節的,有高有矮,會開花,開不同的花,會枯萎,又會新生。也會被村民曬滿了稻草,那稻草又是種絕好的玩具。下大雨發大水的時候,孩子們樂瘋了,因為旁邊池塘的水漫上來,把操場變成個有“水草”的大池子了,能感覺到滑溜溜的魚從小腿肚溜過去啦,能干的小伙伴們都能抓魚玩了。
但老師和家長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池塘。夏天是雨季,經常刮臺風、下大雨。下雨的時候,兩位老師在池塘邊,一個大水坑的這頭和那頭,一個托,一個接,一個一個地把孩子們安全送過去,是我至今想起來都感動的記憶。溺水,可以說是農村孩子最大的潛在危險。夏天的時候要午睡,可以在學校睡,也可以回家睡。調皮的男孩子們總是不肯睡,悄悄地溜出去玩水。他們賊,絕不在操場旁邊這個池塘玩,而是跑遠了去別的池塘,脫光了就跳下去瘋玩。在午睡時間結束之前,他們還知道毀尸滅跡,把自己身上水漬擦干,大搖大擺回到學校,謊稱自己是在家午睡的。老師和家長兩頭一接通,知道了真相,免不了好一頓教訓。后來老師都練成了火眼金睛,無論孩子們如何掩飾,老師一眼就看出誰中午去玩水了。有一次我午睡起來,迷迷糊糊地被老師召集到小院子去,全校學生在一起,圍觀老師懲罰那些中午跑去玩水的孩子。老師要殺雞儆猴,讓那一排男孩子在盛夏午后的大太陽下暴曬,把身上的水漬曬得黑一道白一道的,老師一邊數落他們,一邊挨個地打手心。我的哥哥和乙的哥哥,都在那曬著呢!后來他們再也不敢了。
這簡陋的小學校,和兩位嚴厲又溫柔的老師,教乙的哥哥到了三年級,教我的哥哥到了三年級,他們都轉學去了別的小學。到了我這一屆,卻終于支撐不下去。整個學校要被關閉了,我沒辦法在這里上三年級了。原來老師和村民們已經苦苦支撐了好幾年,想讓孩子們能就近在村口上學。然而大勢所趨,微型規模的學校都被合并了。最后我在這里上了二年級,乙只上到一年級,這學校就正式關閉了。在田野之中與天地合體似的這所小學,永遠留在了記憶里。那些在大自然中無拘無束自由奔跑的歲月,也漸行漸遠。隨著學校一步一步地升級,校園的環境總是多了雕琢,少了野性。現在我的孩子還能在幼兒園里和同學們一起有一片小菜地,已經是很難得的自然教育了。而我多年來一直會回味一個場景:當年那個小女孩,力氣小得抓不住臺風吹走的小花傘,傘被風吹走了,小女孩就在田野里奔跑追逐,終于撿到了傘,把傘柄一轉,甩出晶瑩的雨滴紛紛,就像孩子的心情雀躍,高興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