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草叢里的蟲鳴此起彼伏，就著如墨暈染的夜色，勾勒出一幅幅生動恬淡的水墨畫。
“星河，今夜有月亮么？”淡然輕盈的女聲里滲出絲絲哀愁，幽怨。
“今夜星辰滿天。”男生溫潤低沉。
“今夜沒有月亮，是么？”女聲想要確認。
“可是，今夜有滿天的星辰。”男聲執著。
“哦，是嗎？”依舊淡然的女聲里透著些許的失落。
星河看著拿起竹杖起身離開的望舒，濃密的長睫緩緩垂下復又掀起，如星的眼眸將頭頂劃過的銀河映入眼底。
他嘴里喃喃道：“為何你總是要追逐著月光？”
一
望舒是月神從凡間撿回來的一只小狐妖，后來成了他的御車神女，每到月神要去天上值班的時候，都是由望舒駕車。
望舒遇見星河是在他出生的第一天。那一天是星辰最耀眼的一次，銀河里的星辰驟然迸射出最奪目的光華，星河就在這片光華中誕生。
那天漫天星辰們因為星河出生的緣故光芒銳減，月神奉天帝之命前來幫忙。
馬車停下，星河猛然上前抱住望舒：“我喜歡你！你跟我玩好不好？”
就在那一天，成年模樣的星河光溜溜地出現在望舒面前。
望舒一時無措道，連忙解下自己的斗篷給星河披上，她問：“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是名字？”
望舒無言。
此后，天上多了一個叫做星河的神靈，望舒多了一個叫做星河的小跟班。
時間久了，星河知道，望舒喜歡她的主人，但是星河沒有戳破。直率的星河也開始有了心事。
可是，突然有一天，月宮里來了一個女子，她叫嫦娥。
望舒清楚地看到，自從嫦娥來了以后，月神向來冷然淡漠的雙眸中開始有了充盈著溫柔的月光。
望舒喜歡月神，她知道，星河知道，月神不知道。
二
如同她的目光追尋著月神而得不到回應一樣，月神也得不到嫦娥的眷顧。
望舒的愛很純粹，月神不快樂，她也不快樂，月神的憂傷就是她的憂傷。
滿目璀璨的銀河邊上，星河看著近日愁眉不展的望舒，他如同往常一般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阿舒到底是怎么了？跟星河說一說吧?！?/p>
望舒怏怏地靠在星河的肩上，喃喃道：“月神大人很喜歡嫦娥，可是嫦娥不喜歡他，嫦娥只記得一個后羿。月神大人很難過，我也很難過?！?/p>
星河聞言眸中的璀璨熄滅，他黯然地垂下頭。擰眉思量許久，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畫出一條條星光璀璨的線條，而后匯聚一面閃閃發光的鏡子，鏡子中出現了嫦娥的臉。
“這里可以看到嫦娥的前身，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到解決辦法。”星河淡淡道。
望舒展顏一笑：“星河真棒！”
星河笑了，望舒有一瞬的恍惚，真的是比星光還要璀璨的笑容呢。
原來月神便是當年的后羿，因為后羿當年射殺天帝的九個兒子，天帝惱怒，便把后羿帶上天宮換掉了他的身體，封印了他的記憶。
天帝還種下詛咒：后羿將會與他所愛之人相見而不能相認，永受誅心之苦。
所以，如今的月神喜歡嫦娥，嫦娥卻不知他就是后羿，如此相愛的兩人卻永遠不得相親。
望舒想起月神，他原本淡然清俊的眉目里浸滿黯然，心也跟著揪疼起來。但凡是一個神仙都會知道天帝的詛咒有多強大，可是，但凡是一個神仙都會知道要解除天帝的詛咒得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望舒也知道這些，可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了。
三
秋風瑟瑟，荒草萋萋，無垠的荒野中星河俯身緊緊抱住躺在地上的望舒，眼中第一次有星光從臉頰滑落。
望舒很純粹，所以也很傻。為了解開天帝的詛咒，她只身前往九重天上的咒怨池，縱身而下將天帝的那個詛咒用紅蓮業火燒得灰飛煙滅。而她，被咒怨池中其他的詛咒纏繞折磨，仙骨盡碎，跌入凡塵。
望舒睜開雙眼時什么也看不到，她微笑著撫摸雙眼，沒想到連眼睛被它們吞噬了。
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下來。
忽然耳邊傳來“啪”的一聲，是碗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而后望舒聽到星河滿是怒火的聲音：“現在知道哭了么！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就沒想過怕么！”
這樣的星河令望舒全身僵住，她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星河，星河從來都是笑嘻嘻的大男孩，從來不會對她發脾氣，無論何時，星河給她的都是溫暖的擁抱。
眼淚再一次流出空洞的眼眶，她這才發現，她根本承受不了星河對她的怒氣，她怕星河生她的氣，真的很怕。
星河見狀終究是心軟下來，他走過來把望舒抱入懷中，如同往常一樣低聲安撫：“好了，不哭了，怪我不該亂發脾氣……你好好躺著，我去再給你煎一副藥來?！?/p>
說著，星河便要離開，卻被望舒一把拉住，望舒怯怯道：“星河，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星河嘆息道：“你好好休息吧。”
星河皺了皺眉看到地上的藥汁，早知道就控制點了，這再去煎一碗藥勢必又是一場大戰了。
星河嘆息，明天還是得找個凡人來幫忙修廚房吧！
此后，星河就與望舒一起在凡間住了下來。時間久了凡間的生活本領星河做起來已經輕車熟路了。星河每日寸步不離地照顧望舒，等望舒身體慢慢恢復他就牽著望舒出門曬曬太陽，聞一聞花香。
星河抱起望舒帶她跨過腳下的小溪，而后兩人一起躺在花叢中，靜靜地聽著潺潺的流水，聞著空氣中陽光混合著青草野花的香味。
星河俯身看著懷里的望舒，聲音溫柔繾綣：“阿舒，以后你就屬于我了好不好？不要再想他了。”
未等望舒回答，星河低下頭吻住望舒的唇。
望舒的臉倏然一下就紅了，她從來沒有被男子如此吻過，此時她感覺到自己躺在星河的懷里，周身被他的氣息包裹著。
她第一次發現，星河已經不是一個大男孩了，此時的他更像一個霸道的男人，霸道地吻著他的女人。
可是。
“星河，你不回天上了么？”望舒很久才平復了方才的喘息，她如今只是一個什么也看不見的凡人，只有慢慢等死的份。她得罪了天帝，她不想拖累星河。
星河輕撫這望舒微微泛著紅暈的臉頰柔聲道：“有望舒的地方才有星河，如今天上沒有了望舒，也就沒有星河了?！?/p>
眼淚瞬間劃過望舒的臉頰，自從受傷以來她很容易哭，她想，星河跟她一樣傻。
星河伸手拂去望舒臉上的淚，再度俯身把唇貼在望舒的耳邊，誘哄道：“阿舒，以后你就是我一個人的阿舒，嗯？”
四
望舒沒有回答星河，因為她沒有資格，第一次，望舒發現她在星河面前有了自卑的念頭。
星河卻沒有計較，仍舊每日里除了去打獵干活，剩下的時間就是照顧她。兩人一起在這世外桃源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望舒沒有奢求這樣的日子能有太久，她不想拖累他，天帝遲早會找她。
于是，有一天晚上她狀似無意地問星河：“星河，今晚有月亮嗎？”
星河卻回答：“今晚星辰滿天。”
望舒故作執著追問有沒有月亮，星河卻更執著今夜星河天懸。她沒有再追問，她“失落”地離開，心卻在滴血。
她默念著：星河，離開我吧。
望舒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天宮，月神和嫦娥正守在她床邊。
“星河呢？”她沒有看到星河，心里很是不安。
可是，為什么她現在在天上？不對！望舒伸手摸摸眼睛，現在這里不是空的，她看著自己的手，竟然可以看見！
望舒心頭揪緊，她回了天上，一切都變好了，可是星河不見了。
望舒的聲音瑟瑟發抖，她看著月神和嫦娥：“告訴我，星河在哪里？”
嫦娥欲言又止：“星河……他……”。
終究是月神開口：“星河消失了?！?/p>
消失了？望舒心頭一震，她緊緊盯著月神：“消失了是什么意思？你說明白好不好？”
月神開口道：“星河把他的仙骨和眼睛給你了，他……已經徹底消失在這世間了?！?/p>
恍惚聽到月神的解釋望舒才漸漸明白，原來星河也有前身，他的前身是司命星君。望舒這才想起，難怪星河可以卜算前世。
司命星君掌握所有人的命格卻無法掌握自己的，他的命格只能由天來書寫。
可是后來他違背天意喜歡上一只小狐妖，天不容許。他求天給他和小狐妖一世情緣，如果在這一世小狐妖不能喜歡上他，他甘愿從此斷情絕愛，甘愿受天的懲罰。
于是他在銀河重生，他的小狐妖給他取名“星河”。
昨日他回到天上，自己剝皮抽骨，取下雙目交予月神讓他代他把望舒帶回天上。
他自己前去領受天的懲罰，天罰他灰飛煙滅。
“不可能！”望舒嘶吼著，他昨晚明明還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消失了？怎么就突然灰飛煙滅了？天地間從此再無此人，再也沒有了！
望舒推開月神哭著奔出月宮，她奔到銀河邊，這里一切如常，星光普通寶石一般閃耀著，河里的星辰如同流沙匯聚，潔白璀璨。
這里什么都沒變，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星河的存在好像一場夢境，可是望舒知道，星河真的存在過。
她站在銀河邊上，沖著浩瀚無垠的星空大喊：“星河！你這個傻子！我怎么說什么你都信？”
“我不想看什么月亮，我喜歡滿天星辰，我愛的人是你！”
“星河，我錯了。”
“星河，望舒沒有騙你，望舒真的很愛星河?！?/p>
“星河，你回來好不好？”
……
可是，無邊無際的星空只有望舒的聲音回蕩，沒有人回答她。
望舒癱倒在銀河岸邊，臉頰上的淚與星辰一樣光芒閃爍，她伸手拂過自己臉上的淚：“星河，這是你的淚，是不是？”
一切，都回不來了。
五
望舒依舊是月神的御車神女，可是望舒知道，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她每日都會去銀河，去看漫天的星辰閃爍。她會靜靜地坐在銀河岸邊，幻想著某一日銀河里再生出一個笑容燦爛的男子。
然后她會首先抱住他，告訴他：“星河，我愛你。”
望舒悄悄念出這一句話，偌大的星空中，這樣的告白只能她自己聽。
她總是追求著不屬于她的夢，卻錯事了那個最美好的夢。
“星河，我看到了，今夜星辰滿天?！?/p>
終
我問佛：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我不經意的夜晚 ？
佛曰：不經意的時候人們總會錯過很多真正的美麗 。
我問佛：那過幾天還下不下雪 ？
佛曰：不要只盯著這個季節，錯過了今冬，明年才懂得珍惜。
——倉央嘉措《問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