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砰”，飯碗摔在地上的聲音。
劉柳跨進屋，只見飯菜撒了一地。婆婆張著嘴，嘴角還有幾粒飯沾著,她怯怯地看著她，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劉柳心里一酸，她過去摟住婆婆，柔聲說“媽，沒事，我再給你重新做。”
婆婆趕緊搖搖頭，兩滴老淚，卻從眼角流了出來。
劉柳知道，老太太自尊，不愿給她添麻煩，寧可自己餓著。包括先前，劉柳想給她喂飯，她也含混不清的表示一定要自己吃。
自從老太太半身不遂之后，這個一向走路帶風的老太太變得虛弱無比，不變的是一直的自尊，因了疾病，反而變本加厲。
不讓媳婦喂飯，不讓媳婦伺候大小便，不讓媳婦幫忙洗澡換衣服。萬一不行，就打電話喊女兒來。她以一向的倔強，維系著她最后的尊嚴。
劉柳把牛肉細細地剁好，放在小米粥里，熬得黏黏稠稠的，放涼，裝在一只帶吸管的大瓶子里，對著女兒耳朵輕輕的說了什么。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進了奶奶的屋子，一會兒，奶奶屋子里響起了吸稀粥的聲音，還伴著小孩子奶聲奶氣講故事的聲音，劉柳輕輕嘆了口氣。
2
老太太不喜歡自己，劉柳知道。從談戀愛起，她就百般阻撓。
“你和我兒子八字不和，你要嫁給我兒子，我就當我這兒子死了，我就是死了，也不進你們家的門，不沾染你們一針一線。”
那時老太太還硬朗，話說得底氣十足。果真結婚三年，她未踏進劉柳家門半步。
劉柳生了孩子，老太太也沒來看，但每天托孩子的姑媽帶來熱熱的雞湯，“孫女是我家的，不給她媽媽吃好點，我孫女哪有奶喝？”
劉柳是遠嫁，娘家幫不上什么忙，雖說婆婆指名送雞湯是為了孩子，但每天喝著婆婆滾燙香濃的雞湯，她心里那點隔閡還是在一點點消融。
3
劉柳推著孩子去買菜，猛一回頭，和老太太撞個正著。
老太太尷尬無比，劉柳把孩子塞到老太太懷里，“媽，正好你幫我看著妞兒，我買菜去。”劉柳知道，老太太想看孫女不是一天了，她天天踩著時間點跟在身后也不只一天了。
買菜回來，老太太抱著孫女，臉上笑成一朵花，正逗得歡呢。
劉柳順帶說“媽，要不，你給我帶孩子，我去做飯，你就在我這兒吃飯？”
老太太扭捏起來，“不了不了，我回去了。”老太太轉身要走，又回過頭不好意思地說“以后，你去買菜，我就在這兒給你看著孩子，中不？”
劉柳笑著點點頭，老太太如釋重負。
從此，雷打不動，老太太天天準時來。
小丫頭會笑了，小丫頭會爬了，小丫頭會跑了，小丫頭該上學了。老太太又有了接送孩子的新任務。但這幾年，老太太堅守誓言，堅決不肯進劉柳家里，哪怕是孫女百般撒嬌央求。
4
老太太突然摔倒是在接孩子回家的路上。雖治療及時，還是半身不遂了。
老太太女兒家小兩居室住不下，于是，從醫院回來的老太太被抬進了劉柳家里。
能干了大半輩子的老太太一下蔫了。
可能是自己也當了媽，劉柳沒有報復的快感，反而有一種人生無常的感慨，對于老太太，憐惜多余幸災樂禍。
但老太太眼里，自己現在就是一個笑話，活活打臉。
劉柳的每一分好，都在譏諷著自己原先的不近人情。因此，她拒絕劉柳的任何幫助，除非萬不得已。
老太太執意要回到自己的房子。
兒子終于發火了“媽，你折騰個啥？劉柳哪點對你不好？”
“我不想她看我的笑話。”老太太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說。
“奶奶，媽媽才不會笑話您，她只喊我講笑話故事哄您開心呢。您每天喝的那些肉粥，都是媽媽給您做的，怕您不喝，讓我說是我在外面給您買的。”
小丫頭心直口快，竹筒倒豆子。
老太太抬起混濁的眼睛，愣愣地看著劉柳。
劉柳挨老太太坐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媽，我問過醫生了，他說你有康復的可能。明天起，我扶你每天慢慢走一走，做康復訓練。”
“劉柳，媽以前……”老太太眼淚掉下來。
“媽，我以前也恨過你，咒過你，咱們扯平了。“劉柳拿紙巾替老太太揩掉淚水。
“奶奶奶奶，你早點好起來，媽媽說你做的雞湯全世界最香，我想喝！”
“奶奶好了就給你做！”老太太一下精神抖擻。
她張開嘴，銜過劉柳遞過來的一瓣橘子，有滋有味地嚼起來。
她臉上的褶子舒展開來，猶如一朵綻放在秋日的菊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