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是《紅樓夢》里我極為偏愛的一個人物。在這個紙醉金迷的世界里,她是一個難得的明白人。我認為她的處事哲學總結起來只此一句,別把自己太當人,也別把自己不當人。
初入榮國府的時候,她不過是一個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的山野村婦。打扮土氣,言語笨拙。身在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賈府之中,她戰戰兢兢,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一臉局促模樣。從王熙鳳到平兒,從周瑞家的到其他奴仆,她幾乎遭受了所有人的白眼兒與取笑。她雖最終打秋風成功,但王熙鳳只不過是在敷衍她。假意客套一番之后,便打發了她。
我原以為,劉姥姥在榮國府受到取笑與敷衍之后,肯定不會再來賈府自取其辱。不曾想,她卻絲毫不以為意,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又二進榮國府。在她看來,外在的顏面根本不值一提。她搞得清楚生存才是最核心的問題,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有了經驗之后,二進府的劉姥姥顯然放得更開了,完全沒有了先前的拘謹。為奉承這些久居侯門的太太小姐們開心,獲得她們的好感,她更是主動扮丑打趣兒,裝瘋賣傻。一句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更是笑果驚人。那反應,便如看見張飛在跳驚鴻舞一般,一個個笑得手揉肚子眼泛淚花。
這一次,劉姥姥把別把自己太當人發揮到了極致,其效果是驚人的。臨走的時候,拉走了好幾車的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滿載而歸。
可在我們周圍,卻常常能看到太把面子當回事兒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小張是我的一個師弟,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張外企做JAVA開發工程師。剛剛入職的那會兒,在敲代碼的過程中,不管遇到什么問題,他都自己扛著,一個人默默地尋找解決的方法。他總是在想,自己好歹是一所名牌大學出來的畢業生,這么一點點問題就去問別人,多沒面子?再說,我動不動就去問別人,上司會不會質疑我的能力?這份工作還保得住么?
他太把自己的面子當回事,結果事情反而越來越糟。他遇到問題不反饋,上司就以為他自己能獨立完成。到要上交代碼的時候,他實在憋不住了,才想到去找上司坦白任務沒完成。結果可想而知,上次大發脾氣,臭罵了他一頓。上司辦公室的門當時沒關,罵聲遠遠地傳到了其他同事的耳中。本來想保住面子,結果事與愿違。
后來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小張的壓力越來越大,他就主動辭職了。
如果小張像劉姥姥那樣,沒把自己太當人。放下顏面,一遇到自己難以解決的問題,就及時反映上去大家一起解決,結局也許就不一樣了。
其實劉姥姥更讓我佩服的,是另一件事。劉姥姥三進榮國府的時候,王熙鳳已經病得骨瘦如柴,精神恍惚,只得把自己的女兒巧姐托付給了她。為表示感謝,王熙鳳還特意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鐲子送給她。劉姥姥應下了照顧巧姐的承諾,卻并沒有要那只金鐲子。后來,她也的確做到了自己的承諾。
先前家貧,為糊口度日,劉姥姥這才來榮國府打秋風。但她并不貪財,也不艷羨榮華富貴,她只拿自己需要的,其他的東西她不會隨意接受。她雖不在乎顏面,但也是一個有尊嚴有分寸的人。在懂得別把自己太當人的同時,她也懂得別把自己不當人,懂得自尊自愛。
在《天龍八部》中,大家都很熟悉的一個人物游坦之,就完全沒把自己當人看。他愛阿紫,卻愛得喪失了自我,阿紫讓干嘛就干嘛。他似乎早已經忘記了,自己也有最起碼的自尊。他越是無條件的付出,越是不把自己當人看,阿紫便越是輕視他,棄他如敝履。結果便是一出早就已經注定的悲劇。
雖說沒有人能肯定,游坦之在愛人之前先自愛,阿紫就一定能夠愛上他。但如果他真這樣做,至少在某個孤獨的夜晚,阿紫也是會偶爾想起他的吧,想起那個曾經舔過他腳丫的溫暖少年。
劉姥姥雖是個小人物,卻活得通透。我們應像她一般,在這個世俗的世界里,不被世俗所累,別在乎了不應在乎的東西;同時,更應自尊自愛自惜,只有這樣,才能獲得他人的尊重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