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要從我一個朋友身上說起,我給她起了一個特美的中文名字:木林清。
木姐姐從爺爺那輩子就已經成功轉型,成了白領。老爸是上市公司金字塔頂的高層。家里三個孩子,姐姐是有名的醫生,哥哥是法國最大奢侈集團名下的某個奢侈品牌全球總裁,木姐姐本人也在巨型公司的高級管理層里穩穩的。
木姐姐的先生的老爸是上市公司的中層員工。家里也有三個孩子,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工作不詳,但也就是中層。
木先生本人,當年考進了頂好的學校,又碰上頂好的時候,再娶了木姐姐這么給力的太太,上升速度猶如坐上飛毛腿導彈,現在巨型上市的公司的金字塔里,基本上碰到頂了。
別人被派到國外,是為了撈點補助,順便旅游觀光。他們被派到國外是為了豐富國際背景,等著回去升值。對,這次沒寫錯,就是價“值”的值。
前兩天我和木姐姐兩個女人去外灘鬼混,多喝兩杯,聊起天來,海闊天空。木姐姐問我:“你知道拼爹和拼爺爺的差距是什么嗎?”
我搖頭,木姐姐說:“就是我哥和我老公的區別。”
木姐姐的哥哥有兩個女兒,老大今年終于十八歲成年了。為了紀念這么有意義的年紀,木老哥親自操刀,暑假的時候,把自己的女兒安排到香榭麗舍大街的旗艦店做導購,還專門簽了一個正式的短期用人合同。
法國雖然也流行拍馬屁,可是這次老板級別實在是太高了,連馬蹄子都夠不上。而且在人工巨貴的法國,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大小姐來了,就占掉另一個人的位置。大小姐雖然在店面不用受氣,但是該干的活還統統都要做。
木姐姐一回法國,大小姐立馬打電話給姑姑哭訴:“你一定帶著朋友來我店里找我買東西,我這月的營業額眼完不成了,燃眉之急。”
做了還沒一個月,大小姐就開始在家里造反了。餐桌上和木老哥討論:“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無恥的剝削。”還鄭重宣布:“等我將來大學畢業,正式工作之后,我就要去參加工會,我要去上街游行。這個世界是如此殘酷,我們應該支持人人平等,取消階級……”
木老哥喝著特選的波爾多紅酒配勃墾地牛肉,微微笑著靜靜地聽,并不言語。太太看不下去出口制止說:“怎么給你爸說話呢?”
木老哥微微笑笑說:“當總經理的第一修養,就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認真聆聽對面那個人荒誕不羈的言論,且不點破。”
吃完飯,木老哥倚在沙發上看Ipad,大小姐收好碟子,啟動了洗碗機,怯生生的湊過去,“爸爸,那個,那個,你知道下周法拉利有個活動……”
木老哥眼睛也沒抬的說:“你想去?”
小姑娘狂點頭,“我想和Vivi一起去。”Vivi是她的最要好的閨蜜,一個貴族學校讀出來的。只不過Vivi的家族不涉及時尚以及媒體,所以類似活動被邀請的少些。
木老哥說:“好。兩張夠嗎?”
過幾天再看臉書,兩個大小姐打扮好了參加活動,都穿著當季的定制禮服,左擺右擺,臭美得不行。木姐姐看完給她加評論:穿成這樣,你可怎么上街游行?
再說木先生。
木姐姐有兩個孩子,木先生有三個。因為木先生在年輕的時候,有過一個女兒。法國人生性不羈,對此類問題非常淡定。木先生后來和他前女友分手,女兒跟著媽媽,各自遵循撫養和探望原則,倒也和諧。
其實木先生和他的前女友的人生軌跡更為相像,都是中產家庭出身,聰明學習好,進了名校再進大公司,憑著個人的能力和機遇,平步青云。所以他們都是非常堅信教育成果的人。他們做了所有的的嘗試和引導,傾力提高女兒的成績。
在如此高智商的爸媽分別努力下,小姑娘被養成了一個學霸。今年十九歲了。去年順利的考進了,每年法國國慶節都會組方隊參加閱兵的那一所工程師學校。江湖傳聞,進了這所學校的學生,唯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寫簡歷。實在用不著。
學霸過著公主一般的日子,想要什么,一句話。家里常年有葡萄牙阿姨,喝完水,杯子都不用收。以學霸的聰明和能力,從來沒有去打過一份工,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打一份工。
現在進了大學,無論老爸還是老媽,假期安排個對口的實習都是舉手之勞。學霸才不要,老爸度假的時候,就跟著老爸去;老媽度假的時候,就跟著老媽去。都不會想自己安排一下去哪里玩。一切都等著安排好,舉手之勞。
女兒學校好,成績好,排名高,前途閃耀,既然女兒已經證明她一定會更成功,那還需要多要求什么呢?木先生非常自豪自己的女兒,百依百順的寵。
要我說,木老哥的做法固然是極好的,但是木先生的做法,也沒有什么問題呀?木先生已經把女兒培養成了學霸,前途無憂,一路坦途。
木姐姐搖頭說:“現在我們在討論的不是好,而是如何更好。不是如何保持現有階級不退步,而是如何可以持續增進階級。”
“被培養成了學霸,考進了更精英的學校,接受了更精英的培養,將來畢業后,木先生也可以利用自己的人脈資源,在工作上幫助她的起步。這不是就是一條精英加精英,拼爹的路嗎?”
木姐姐搖頭:“起步之后呢?現在已經不再是貴族世襲制。再嫡系的長子,你能給他買匹最好的馬,把他扶上去,能不能第一,還要看他自己。”
我想想也對。譬如王健林就不止一次的公開表示,王思聰能不能接班,不是他來決定,而要看小王能不能得到老臣們的同意。硬扶起來的,常常都是“阿斗”。中國歷史三千年,為什么夭折了那么多個小皇帝?
木姐姐接著說:“無論是社會還是公司,都是一個金字塔。越靠近塔頂,地方越小,競爭越激烈,而競爭形勢越隱晦。金字塔能擠到上面的,都是已經拼完了智商、成績、學校和老爹的。你覺得接下來還能拼什么?”
驀然被問到這么一個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有如此高度的人生問題,我有點發愣。
木姐姐換一個方式啟發我:“你說人生究竟什么最重要?”
聽到這個問題,每個人第一反應一定是:“錢”。事實上,能問出這個問題來,等的答案肯定不是錢。雖然喝的頭暈,但是這點我也還能想明白。我說:“時間。錢可以再賺,時間不行。”
木姐姐拍拍我,意思說,孺子可教。她接著說:“既然時間有限,在同樣的時間里,怎么才能比別人都快?”
這點我有發言權。我是一個有極度拖延的人,最近工作實在太多了,已經到了無法喘息的地步。我開始學習如何更有效的管理時間。譬如利用碎片時間,運用番茄法則……
木姐姐打斷了我的話,“你那些都只截流的法子,沒有開源。”
“時間怎么開源呀?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總還要吃飯睡覺,上廁所。如果有人可以研究出一個吃了就不用睡覺的藥丸,一定會變成世界首富。”
看我越說越偏離,木姐姐放棄啟發我,直接開始說:
在通常情況下,每個人只有單次定向的人生,每個人都只有一種人生體驗。可是這個社會上上下下有非常多不同的層次的,如果你可以有不同的人生經歷,可以讓你自如垂直的穿梭在各個層次之間,就等于說你擁有了更多份額的人生。
譬如說被我老公養成了公主的那個女兒。除非發生戰爭或者災難,她的家庭和她取得的成績,足可以保證她這一輩子都過著無憂的生活。
但是公主也只是一種單一固化的生活方式,所以她不能理解吃路邊攤的痛快;自己修好了水龍頭的成就感;和同事們勾結讓步,結成攻守同盟的愜意。
有一天當她需要面對更高級的階級和場合,再聰明,也需要時間和機會才能學會應付和發揮。所以就很難占到了先機。
譬如我哥的“大小姐”,這次讓她去做導購,不是為了讓她成為一個優異的導購。而是讓她有了導購的體驗,從此了解做導購的法則。
大小姐十二歲,就被我哥送去農場擠牛奶,還幫助接生了一頭小牛;
十三歲去Grace摘花,提煉精油;
十五歲的夏天去市立圖書館整理了兩個月的書;
十六歲跟著一個劇組做攝影助理,在撒哈拉沙漠里曬成黑鬼;
十七歲的夏天帶著十五歲的妹妹,兩個人自己背包游遍了整個美國東海岸。
我哥和嫂子每一次都會想辦法給她找到完全不同的人生體驗。是真正的人生體驗,而絕對不僅僅是一個交了錢,模擬式的夏令營而已。
這個世界上,每個行業,每個圈子,每個階級都有自己的運行法則。法則是一把鑰匙,讓你打得開這個圈子。你掌握的運行法則越多,你就會越快的掌握新的法則。
當你可以和農民談今年的天氣對收成的影響;和工人談上次的罷工得到的利弊;和企業主談創業階段如何避稅;和藝術家談人生孤獨,內心豐富的時候,在人群中能夠找到認同和尊重,是讓你建立信心和洞察力的最佳體系,也是你可以總結與借鑒別人的經驗,持續前進的最大動力。
人生就是,我們用自己時間去買自己的經驗。可是如果你二十歲的時候,已經有了三十歲的經驗值,你的人生就等于多加了十年。
能拼爹的人,那是因為爹很行,而且爹在爺爺之后,突然變的很行。在沒有戰爭的時代,除了突然中大獎,多半是因為爹自身聰明,努力,名校出身,或者正巧順應了社會發展,借力而行。
可是每個人都只能從自己的角度,根據自己的經歷出發,做出一個自己認可的判定。
所以只拼爹的孩子,會被爹們按照自己的人生經驗,而有意識的,引導著向自己的成功方式發展。
能拼爺爺的人,是因為爺爺和爹都很行。經過爺爺和爹,至少兩代或者以上的時間沉淀和努力,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對于那些已經沒有生活壓力的人來說,最可怕的生活是活在別人的陰影里面,沒有人能看見你。
人生重要的不是比爹更行,而是實現自己與眾不同的價值。
這個社會上其實存在著各種各樣實現價值的方式,父母的責任就是幫助自己的孩子,找到自己的價值。一旦找到,就放天下去讓他們闖。
能拼爺爺的孩子們,我們沒有理由懷疑他們的基因和能力。
對于剛剛發展三十年的中國社會,目前能拼上爺爺的人,實在是太太少了。全民都還在拼上爹和拼不上爹的層次里面糾結。可是社會在用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發展。很快我們也會進入了“拼爺爺”的時期。
想起網上流傳甚廣的那個90后,理直氣壯的說:“我是來學習的,不是來買盒飯的。”
想起唯一一次介紹人相親(姐姐我也沒能脫俗,別打我),上海老阿姨捏著女兒涂了珍珠色豆蔻的玉指說:“我家小囡,從來沒做過家務活。從小到大,杯子都沒洗過一只的。”
每個人都在擦拳磨掌,卯足了勁兒,按照自己的知曉的方式,拼命把孩子朝上推去,希望培養的出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王子和公主。
這個社會越來越富裕,聚集了越來越多的聰明貌美的公主和王子。當一個公主在一群牧羊女中,一定是鶴立雞群。可是一個公主在一群公主中間,怎么才能脫穎而出?
這不是英語,奧數,鋼琴,芭蕾舞,禮儀課,就能快速短期解決的問題。
莎士比亞在十四世紀就說了:
one night, we can build a nouveau riche, three generations to cultivate an aristocrat.
不說了,我先去努力,讓我家女兒先有拼娘的資格,其他再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