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針,扎下一種心疼,一線,織進一絲溫暖。一針一線,最是難忘母親納的鞋底。我是穿著母親納的鞋底邁出人生的第一步的。
那時候,母親讓我站在紙上,用鉛筆勾勒出我腳的大小,然后剪成了鞋底樣。那時母親沒事的時候,就用面粉熬一碗漿糊,然后找來我們不穿的舊衣服,拆開,鋪在門板上,用漿糊一層一層的黏起來,壓直、挺括,母親一向粘九層,隱喻為久穿不壞的意思。待這些布干了之后,沿著鞋底樣的邊,剪去多余部分,依然是九層,用布包住箬殼的一面,留出一厘米布反折,用針線固定,。操作另一只時,鞋底樣要翻過來,兩底樣對稱以免做出“順風鞋”。最費時間的是納鞋底,操作前準備好母親親自搓的麻線,右手中指套上頂針,準備好一枚較粗的納底針,先用錐子在鞋底上錐個洞,然后左手捏住鞋底,右手的拇、食、中三指把住針,用“頂針”頂住針“屁股”,使勁往厚厚鞋底上那個洞里一推一壓,線就穿過去了,拔針時,不可歪斜,不能搖擺,不然針屁股會斷掉的。母親一直使用“拔針夾”,夾住針,手腕向上輕輕一抬,針就輕而易舉拔出,輕松多啦!然后“沙、沙、沙”的抽線,抽到底了,食指纏住線端,手腕朝下一翻,用力一拉。母親經常一邊納鞋底一邊告訴我技巧,說納鞋底也有規律:先納四周,再納中間一行垂直中心線,針距約半厘米。母親手巧,她的針跡細得像半粒白芝麻,納第二排開始,針刺在兩針中間旁,橫距、行距都一樣,形成方正的棱形,一雙鞋底快則納三四天,慢的一星期,原來又厚又松的鞋底已變得結結實實的了。母親可謂心靈手巧,納的鞋底針跡細而密,針距不差一絲一毫,形成的花紋精美細致。
那時家里窮,一年四季兩雙鞋,下雨一雙解放鞋,天晴一雙手工布鞋。
在我有關夏天的記憶里,太陽西斜,在路邊斑駁的樹蔭下,母親和幾個鄰家女子,坐在小凳子上邊聊家常邊納鞋底。母親針線筐里有錐子、頂針、麻線團,還有幾片碎碎的舊布頭,母親納鞋底的時候,每納一針都要把針在頭上蹭一下,引過的麻繩繞在錐子上使勁兒的拽幾下,那密密麻麻的針腳就留在鞋底上了。兒時的我,就那樣安靜地坐在母親旁邊,聽她們聊家長里短,看她們穿針引線,竟能饒有興致地玩上很久,偶爾我也插嘴說上幾句,母親總會一鞋板打過來說道:大人講話小笑孩子不要插嘴。記憶中母親的手是不離鞋底的,似乎那鞋底永遠也納不完,一邊張家長、李家短地說著,一邊飛針走線地納著鞋底。而每到晚上,母親就戴著老花鏡,借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母親手里抽麻線的聲音,那低頭納鞋底的身影,伴隨著我的夢境直到天明。有多少個夜晚,雞叫五更,朦朧的睡眼中看見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不辭勞苦,通宵達旦地為我們姐弟倆納鞋底。
因為長年累月勞動,母親有一雙粗糙的手,但是她卻能用那一雙粗糙的手,做出一雙雙精致的鞋。春秋做假鞋,冬天做棉鞋。我喜歡紅色,因此我的鞋總是紅色的燈芯絨面子,白布粘成的底子修剪得恰到好處,滾著一圈白色布邊,燕子口的松緊帶敲到好處松緊有度,針腳十分細密,鞋底厚實,穿在腳上非常舒適溫暖。
那時,每到過年穿上一雙嶄新的布鞋,成為農村孩子們最大的期盼。有一年過年,母親給弟弟做了兩雙棉鞋,而我卻只有一雙,看到弟弟兩雙嶄新的鞋,我大哭大鬧不止,說母親偏心。后來有一天,我看見母親艱難地納著鞋底,我的心樂開了花,卻不知,母親之所以給我做一雙的原因是我淘氣,穿鞋容易壞,所以我的鞋子就特別厚實,難納,臨近春節才給我做完一雙,但是她的手,卻已經傷痕累累了疼痛難忍了,因此她沒能給我做第二雙。想想那年,真為自己的不懂事感到羞愧。
后來,我離開了家便很少回去了,前幾年春節回家,母親從柜子里悄悄地拿出了兩雙親手做的大紅鞋面的鞋子,說在一年前就做好了,就等我今年春節回來穿。這時爸爸在一旁插嘴說:“你小時候因為你媽給你弟弟做兩雙鞋而你只有一雙,你鬧了好幾天,你媽現在還記著呢”。
我遲疑著伸出手,接過那兩雙針腳縝密的鞋,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母親年紀大了,穿針引線尚需要幫忙,她是如何一針一線地做出這兩雙鞋子的呢?難為母親還記得我小時候的不懂事。母親見我半天沒說話,看了看我腳上及膝的皮靴不好意思地說:“看看我,都老糊涂了,現在誰還穿這么寒酸的布鞋呀”說著便想取走我手中的布鞋,我立即躲開了,含著眼淚告訴母親:你做的鞋,是世界上最溫暖最奢華的鞋子……
一盞煤油燈,一雙千層底,一針一線納得深沉。母親把一個時代的風華都納了鞋里,納進了歲月納盡了母親的美好年華,愛在細密的針腳間流淌。曾經母親納鞋底的歲月已逐漸遠去,腳上穿的鞋子,再也不是母親做的那些養腳的布鞋了,但那段歲月,卻牢牢地烙在我的記憶深處。
是的,那時,他們都還很愛我,只是這些年,我慢慢的丟了我自己,也丟了他們,只剩下這些美好的回憶,慰藉我遠離他們的那顆嘗盡無數孤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