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非常重視基于血緣的族親關系,這個可以從他如何接濟親族上看出來。1843年他由翰林升至侍讀(五品)后外放四川當差,1844年初他給老家寄回他當官后的第一筆巨款——白銀1000兩!關于這1000兩的白銀用途,當時曾家上下三代各用各的看法,我們且看曾國藩是如何處理的。
先是,他給父親寫信說明自己的意思:“男前次信回,言付銀千兩至家,以六百兩為家中完債及零用之費,以四百兩為饋贈戚族之用”。
沒想到這1000兩白銀在曾家上下引起了不小的“風波”,曾國藩不得不向各個方面一一寫家信來闡明自己的主張。
他先給祖父寫信:“孫所以汲汲饋贈者,蓋有二故。一則我家氣運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為持盈保泰之道。舊債盡清,則好處太全,恐盈極生虧;留債不清,則好中不足,亦處樂之法也。二則各親戚家皆貧而年老者,今不略為資助,則他日不知何如。自孫入都后,如彭滿舅曾祖、彭王姑母、歐陽岳祖母,江通十舅,己死數(shù)人矣,再過數(shù)年,則意中所欲饋贈之人,正不保何若矣!家中之債,今雖不還,后尚可還;贈人之舉,今若不為,后必悔之”。
其實,對饋贈親族之事反對最烈的是他的幾個弟弟,于是,他給諸弟寫了一封長信,主要有兩個意思,一是說明自己用意,二是批評諸弟目光短淺和胸襟狹窄。
他從六個方面來說明自己用意。一論舅家:“兄己亥年至外家,見大舅陶穴而居,?種菜而食,為側(cè)然者久之?!帜钅妇私约耗旮撸嚭疀r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則大舅、五舅又能沾我輩之余潤乎?……我弟我弟,以為可乎?”二論姐妹:“蘭姊、蕙妹,家運皆舛,……同胞之愛,縱彼無觖缺,吾能不視如一家一身乎?”三論自己岳家:“歐陽滄溟先生夙債甚多,其家之苦況,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喪母,不能稍隆厥禮。岳母送余時,亦涕泣而道……”。四論表親:“丹閣叔與寶田表叔,昔與同硯席十年,豈意今日云泥隔絕至此,知其窘迫難堪之時,必有飲恨于實命之不猶者矣。丹閣叔戊戌年曾以八千賀我,賢弟諒其景況,豈易辦八千者乎?……“五論親族:“竟希公一項,當甲午年抽公項三十二千為賀禮,渠兩房頗不悅。祖父曰‘待藩孫得官,第一件先復竟希公項。’此語言之己熟,特各堂叔不敢反唇相譏耳。同為竟希公之嗣,而菀枯懸殊若此,設造物者一旦移其菀于彼二房,而移其枯于我房,則無論六百,即六兩亦安可得耶?“六論諸弟岳家:“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婦孤兒,槁餓無策。我家不拯之,則孰拯之者?我家小八兩,未必遂為債戶逼取,渠得八兩,則舉室回春。賢弟試設身處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耙陨狭椊允侨诵粤髀?,想必其弟們讀后定會體會為兄用情之深也。
但曾國藩就是曾國藩,他看的更遠,因此,他更從諸弟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出發(fā),進行深入的闡述和有力的批評:
“來書有‘區(qū)區(qū)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己厚于我兄弟乎?兄嘗觀《易》之道,察盈虛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無缺陷也。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有孤虛,地闕東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秳儭芬舱?,《復》之幾也,君子以為可喜也。《夬》也者,《姤》之漸也,君子以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則由吝以趨于兇,既兇矣,則由悔以趨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谡?,所以守缺而不敢求全民。小人則時時求全,全者既得,而吝與兇隨之矣。眾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豈若是不公乎?“這種站在哲學高度上的批評,對后世曾氏家族的長盛不衰,的確起來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曾國藩對諸弟的批評,從來都不是“大而空”式的,而是針對家庭現(xiàn)實,往往有更具體的要求:“今吾家椿萱重慶,兄弟無故,?京師無比美者,亦可謂之萬全者矣。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缺齋’,蓋求缺于他事也求全于堂上,此則區(qū)區(qū)之至愿也。家中舊債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辦,諸弟所需不能一給,亦求缺陷之義也……“
?雖然,曾國藩顧及親族的根本仍是為了自己家族的長遠利益和長遠發(fā)展,但利己的同時也時時想到利人,這也是現(xiàn)代社會所倡導的一種價值觀,如果人人在考慮自己的同時也考慮自己的親族、同事、乃至路人,那么,我們這個社會就會更安定和諧。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