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返校回來,宿舍門前的那棵桃樹,顏色已從翠綠被染為了深綠,枝杈間還飄忽著被太陽曬成小孩子拳頭般的枯黃色樹葉。桃子是早就一個也無了,而我知道,它們最終的歸宿不是化作春泥更護花,而是被比我更厲害的偷桃賊給偷摸走了。
中午吃過飯,照例在校園中散步消食,行至老管院前,忽然瞄見一抹夏末難見的新綠。我猛地轉過頭,那處舊時是一片雜亂樹林,去年修整了一番,規劃出一片景色來。也許是樹大根深不好挖掘,也許是它不耽誤那片美麗,也許是那個角落未納入規劃區,總之,犄角處的桃樹并沒有被整理出去。
開到荼蘼花事了,此時,各種花期早已過去。在那一片吉祥草的墨綠,山茶樹的濃綠,木槿樹的深綠中,桃樹的新綠成了傲然的凸顯。特別是樹尖上,那肆意橫生的接近秋香色的黃綠,將園中一應景物襯成了背景。
這棵桃樹的綠色比宿舍門前的那棵更嫩呢,也許,也許它還掛著果實吧。我貓身跨入桃樹的傘蓋下,枝葉的掩映中,幾株迎春花和牽牛花胡亂攀扯蔓延著。地下是一片枯枝敗葉,低洼處滾落著艾綠色的桃子,想是熟透了,樹也挽留不住它們了吧。
我抬頭向上望去,昏暗的光線中能看到高處密密麻麻的掛著幾乎呈透明的桃子,像平安夜里圣誕樹上裝飾的禮物。我才發現,一共有兩棵桃樹呢,旁邊還站了幾株筆直的翠竹,一節復一節,千枝攢萬葉。這幾根竹枝通身碧翠碧翠的,每一節有胳膊那么長,無論上方有什么枝枝蔓蔓,也阻擋不了它的去路,直插云霄,在一片雜亂中,尤其顯出它們的風骨,難怪蘇東坡說:“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簌簌簌……”,樹叢間突然亂起一陣喧嘩,有黛黑色的枯枝、土黃色的枯葉灑將下來,將途中遇到的樹葉倒折下去。大部分在半途中被枝椏攔住,已經沒有什么掉落到地上了。
難道上面有啄食的小鳥?不對呀,巴掌大的小鳥折騰不出這樣動靜。那難道是有施工隊在上方砌墻修磚?假期里學校進駐了很多工程隊,每天那電鉆聲和知了比著賽似的,你方罷唱我登場,擾人清夢,煩人得很。
我鉆出樹叢,站遠一些往院樓墻壁望去,蠟綠色的爬山虎一直鋪到屋檐,雖然沒有陽光,仍閃耀著淡淡的光芒。我視線下移,桃樹上也并未站有野雞、大雁等禽類動物。
我復又回到樹下,實在對那響聲好奇得緊,而且我還覬覦著那滿樹桃子呢。“啪——”,一條細枝從粗壯的枝杈處彈到了遠方,震蕩無數來回后慢慢靜止下來。我不禁張圓了嘴巴,我親眼看見那細細樹枝上有一個桃子忽然消失了。我不禁睜亮雙眼,在桃樹間來來回回脧巡著,唔,樹椏上攀附著的一只黑黃色的手臂終于沒有逃過我的火眼金睛。啊,原來樹上藏有一個偷桃賊呀!
我急急跑出樹叢,長吁一口氣,還好還好……咦呀,偷桃子的人不是我呀,為什么我卻像做了虧心事似的,這不對呀,心虛的不應該是我!于是,我氣定神閑地,又返身回去。桃樹上往下攀登的“莎莎”聲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似的,驀地停止下來,我只能看到一只懸掛在樹側的深軍綠色的鞋子。
我仰著頭,眼珠一錯不錯地望著那個壓根不知道什么形狀的身影,希望他(她)能給我演示一遍他(她)是如何攀登上去的,也能讓我收集點經驗,以便不是只能對著滿樹果實望而興嘆。他(她)卻似乎是不希望我偷去他(她)的獨門秘籍,鞋在那靜止了下來,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離鞋一米多遠的高處,一段樹枝突然搖晃起來。而后,賭氣似的,我看到那只鞋一蹬一蹬地跨下幾個樹椏,實實地踩在一個粗壯的三岔口,停了下來。我仍看不清那個身影是男是女,但能看到他(她)穩穩地靠在樹干上,我甚至能感覺到了他(她)正抱著臂膀似笑非笑地冷瞥著我。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劣勢,他(她)在暗處,我在明處,他(她)是偷桃賊,我應該被他(她)識破了——我不也是一個欲偷桃者嘛,我甚至分不清他(她)的性別,他(她)卻能明明白白看清我的臉。想到這一點,我心臟驟然一縮,連忙緊低下頭,回身旋走。
一口氣跑到西花園的竹葉青貞叢處,我才緩緩停下腳步,轉身透過樹叢向老管院一旁望去。我長出一口氣,拍幾下胸口,還好,那位偷桃賊動作不太快,還未從桃樹下走出來。我一晃頭,腳尖抬起,腳跟旋轉一個360°,哼起小曲,踏著輕快的步子,繼續我的飯后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