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書,看到幾個“笨人笨事”,就湊一堆,一起寫下來吧。
其一:陳西米回憶丈夫史鐵生的書《讓“死”活下去》,她曾嘲笑丈夫看書慢,而且經常做無用功,例如,陳西米好幾次看到史鐵生在前一頁書邊上寫下的話,正好是作者下一頁寫出來的,她不明白史鐵生為什么不稍微往下看,因為結論就在下面,只需瞄一眼,多么輕松,干嗎自己停下來想,多么浪費時間、事倍功半!
其二:奧野宣之寫了一本《如何有效閱讀一本書》,他極力鼓吹用筆頭抄寫的方式來做筆記,而強烈不建議用手機拍照的方式做筆記。在這信息發達的年代,這笨辦法是不是很另類?抱殘守缺、食古不化?
其三:陳之藩先生的散文集《劍河倒影》中有一篇文章 “實用呢還是好奇呢?”,說到了英國劍橋大學的李約瑟博士,僅僅因為好奇,他就放棄自己現成的化學研究不做,以半生時間跑遍了中國,又淹在劍橋的書海里,僅僅是為了考證“為什么中國古代沒有科學”的原因。這種舍近求遠、舍易求難的研究,何其笨也!
聽完這些笨事之后,所幸,我讀到了這幾本書后面的部分:
其一:陳希米說:史鐵生的《答自己問》中說他為什么寫作,就是為了不自殺。因為史鐵生真的自殺過,真的因為寫作而活下來,史鐵生的結論和加繆一模一樣----那時候他還沒有讀到加繆呢。陳希米接著說:“你就是因為這樣想啊想,使勁地想,才把好多問題真正想透了,真的是融會貫通,像你這樣的傻人總是用傻勁。” “你那么費力地自己思考而不看結論 -----其實那恰恰是事半功倍,那些由親歷悟出的,那些經歷了苦苦的思索悟出的,融在血液里,不光更豐富有力,而且還會生長,成為經久的營養。你知道這才是傻子最聰明的地方,傻子就是這樣超過聰明人的。” 陳希米不愧是史鐵生最好的知音。
其二:我也曾以高科技的方式做筆記,但發現一段時間以后,照片仍舊完好地保存在手機里,而不是我的大腦里。這時奧野宣之在書中的中話才顯示出其力量:“在手機里保存的書的內容,既不能融入你的內心,也不能變成你無形的財富。” 如果用手寫的方式記筆記,“某段文章... 會隨著抄寫時的身體的感覺被深深地刻印在頭腦和身體里。”自己試了幾次,果然不一樣。
其三:陳之藩問道:“中國古代那么多發明,為什么卻沒有導出像歐洲近幾百年的科學發展?” 李約瑟畫龍點晴的結論是:中國科學在整個發展過程中主要是為了“實用”。而歐洲近五百年的科學發展主要是為了“好奇”。作者掩卷凝思了半天說:“在中國目前還找不出這樣一個“笨”人來。也就是說,在這種笨人不能產生之前,我們所謂的科學,還是抄襲的、短見的、實用的,也就是說,真正的科學是不會產生的。” 讀到這里,我也不禁掩卷凝思。
“傻子”是怎么超過聰明人、得出和加繆一樣的結論的?原始的紙筆是怎么超越高科技拍照的?好奇的笨人又是怎么創造出科學的?
我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只能猜一下。以下純屬個人猜測:
也許這和大腦的進化過程有關?愛德華·威爾遜在《知識大融通》中說,人類大腦是四億年試錯的結果,它的主要目的是求得當下的生存,而不是自我認識。只有那些深刻影響自身生存、并且在周圍環境中反復出現的東西才能在進化中保留下來,例如對毒蛇顫抖式的恐懼,經過幾百萬年還在樹上和草原上的祖先一代代的演練,已經深深刻入我們的感知系統。如果不是我們的祖先親身經歷、如果不是他們苦苦思索毒蛇與死亡的關系,恐怕蛇也無法進入那么多的神話、圖騰和夢境之中。
如果我們對待知識也能像面對一條草叢中的蛇那樣,去感覺它的嘶嘶聲、去親歷蛇口脫險,驚魂之余去好奇蛇與生死的關系,我們也許會懂得更深刻、記憶得更持久?
無論怎么解釋,笨人之所以不笨,大巧若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