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初跑兩公里便氣喘吁吁,到如今邁過十公里依舊愜意,甚至有幾次,需要說服自己停下來,過猶不及都是罪過,時光剛好流過一周年。期間,跑步習慣的養成大概用了三個月左右,其余時間,身體會自動呼喚雙腿,穿上跑鞋,踏入跑道,伴隨漸欲急促一呼一吸的是節奏分明交織向前的雙腿。起始,雙腳的踢踏聲蓋過呼吸聲,十多分鐘過后,更多是自己粗急的呼吸聲在耳中震蕩,突然,仿佛開天辟地的第一把戰斧劈向無垠的混沌,各種噪音漸歇,呼吸終于平穩,即使奔在暗夜的跑道,周圍滿是光明和寧靜。
與意志力在跑步中的作用相比,跑道的作用更大些,假如起步階段踏上的是一條蜿蜒綿亙的泥濘小道,很難想象離開平坦且夠長跑道的助推,飛機如何起飛。準確說,跑道中微小的一段,作用更大,其余部分即使平凡,也難以掩蓋這一小段的璀璨,而對璀璨的垂涎令人產生癮頭,進而產生對整體迷戀的幻覺,幻覺如同滴入水杯的墨汁,瞬間融入整個水杯,有形又無形,卻欲罷不能。
東京電視臺曾有一檔真人秀節目《搶救貧窮大作戰》,節目的理念非常棒:只要改變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就能讓人擺脫困境。節目里有一個小面館的老婦人,手藝很棒,可是生意始終不好。節目組會診的結果是她太嚴肅,從來不笑,沒有顧客緣;于是把她送到一家料理名店學習微笑,跟拍她如何比哭還難看的第一次微笑,如何笨拙地試圖與顧客聊天,如何在聊天中放松下來……半年后,她臉上終于可以輕松浮起笑意時,再回去經營她的小面館,結局果然是生意火爆的大歡喜場面。
我的微小一段跑道起始于一條長三十米左右、寬四五米的地下通道,這里經常有流浪漢停留,三個不知從何處搬來的破舊床墊上時不時坐著頭發蓬亂的不同面孔,偶爾煙霧繚繞從臨時搭建的小火爐灶冒起,火爐上置一口銹跡斑駁的鐵鍋,旁邊放幾個不成套的瓷碗,有時通道里會支起一頂帳篷,邊上停一輛山地自行車。到了晚上,漆黑一片,但我知道這里往往有人在,只要能看到通道另一頭微弱的自然光,都會避開周邊繁華的車道而從此道跑過,少有的幾次幻想里,流浪者會在離地二十公分的地方設置一條細如發絲的路障,專門絆倒晚上的過路者,不為取財,只為了此通道不被外來者侵入,當然僅僅是幻想,然而每跑及此,心會本能收緊,腦子更清醒和警惕。只是后來,地下通道開始施工,半條路上蓋起不帶窗的隔間,不知何用,通道也裝了燈,流浪者卻沒了蹤影。
穿過地下通道,沿臺階拾級而上,進入一個平坦的停車場,地面由二十公分的正方形花紋地板鋪成,個別地板損壞,參差不齊,雨天需要格外注意,以免泥水濺起。迅速跑過,來到一段四百米左右公路旁的水泥跑道,東面是沒落的兒童公園,極少見到公園里有小朋友的身影,云霄飛車偶爾轉動只是為了例行安全檢查,孩子的歡聲笑語從未傳到跑道上,即使西邊公路偶爾堵車鳴笛,卻難敵跑至中段的酣暢淋漓,直到去年年末,這段跑道開始封路翻新,原來的地板被掀開,裸露出輕微發紅的泥土,每日里鏟車轟鳴地傾軋在土面上,一個多月過去了,無法在這段路上跑過,總覺遺憾;終于等到重新鋪上鵪鶉蛋大小的石子,于夜里無人監管時,偷偷跑過,踩在松散的石子上,遠較平時費力,聽著腳下石子的嘎吱聲,心里卻莫名奇妙冒出快感來,放在三十年前,我會被抓起來定罪為“破壞社會主義建設”。
自從這段自己迷戀的微小跑道施工到現在,三個月過去了,正好是跑步習慣養成的時長,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前幾天路過時,跑道基本鋪好,等到徹底貫通時,再跑過,邊跑邊念叨,這是我的專用跑道,雖然佛家說要破除我執、物我兩忘,怎奈在下做不到啊。
假如沒什么值得依賴,嘗試依賴一小段跑道吧;
假如有很多可以依賴,不妨依賴一小段跑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