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蠻子
01
2022年,我增加了一個新的頭銜——“專員”。
大家心目中的“專員”,是過去行政公署的一把手,相當于現在的市長。
我是同名不同位,只是一個煤礦的“安全監管專員”。
“安全監管專員”是山西省政府為層層壓實煤礦安全責任,從應急管理部門和能源部門抽出一些干部,分派包干到特定煤礦,行使安全監管、督導責任的人。
這個“專員”也不簡單。單位推薦、市政府審查后報省政府公示,一個月至少去煤礦檢查兩次,直接行使各級政府在煤礦的“一切”權力。
這可不是自我吹噓,這是省長在安全監管專員大會上講的原話。
帶著這個榮譽和責任,近日,我充滿好奇又忐忑不安地走馬上任新的職位——“專員”。
02
元旦假期剛過,到監管煤礦對接、報到的事宜就列入了我的重要日程。
元月6日一早,尚科長和小張(工程師)如約接我出發,一見面,他們說永濟出現疫情了。我趕緊打開手機查看,滿屏的信息提示,永濟動車站出站閘口檢測出新冠病毒陽性,永濟按下“暫停鍵”,全員接受核酸檢測。整個運城市也開始排查半月以內有過永濟出行史的人員。
他們詢問我是否按原計劃出發,我猶豫了一下表態說:煤礦安全的監管責任也很重大,在政府還沒有限制下鄉的情況下,還是克服困難正常工作吧!
二九時節,天氣本來就陰冷,霧霾和污染又彌漫在空中,頭頂上似乎扣著一個厚重的套子。車上幾個人一改平素間談笑風生的氣氛,各自戴著口罩,默默地胡思亂想。
突發的疫情讓我本就緊張的情緒增添了幾分恐慌。兵臨城下了,永濟與各縣的聯絡太頻繁,如果真有傳染到人,問題的嚴重程度不可設想!疫情怎樣發展由不了我們,現在信息已滿屏傳播,作為領隊,我們今天的下鄉之路能夠順利嗎?
03
我的監管煤礦是“霍州焦煤集團杜家溝煤礦”。
杜家溝煤礦位于呂梁山西麓末端前沿,距離河津縣城約20公里,因緊靠杜家溝村而得名。
我的家鄉就在河津,對杜家溝煤礦早有所聞。
這個煤礦原來是運城地區國營煤礦,初建于七十年代。計劃經濟時代,煤礦有招工指標,許多干部的家屬、子女通過這里轉戶、招工、轉干,或者辦理“亦工亦農”手續,在煤礦干不了多久,陸續調動離開,完成由農到工、由農到干的華麗轉身。想當年這里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呀!曾有人夸張地說過,杜家溝煤礦就像當年運城的“黃埔軍校”。
2006年,全省煤礦整合重組,杜家溝煤礦與周邊三個民營小礦被霍州煤炭集團整合成現在的國有控股企業。
河津高速路口,已經戒備森嚴,被落實過近期沒有去過永濟后,人人下車測溫、掃碼、登記……去杜家溝煤礦的路上,可抄近路的幾個村莊都橫起了檔桿,不讓穿行。多虧我是本地人,指揮司機繞道來到杜家溝煤礦。
煤礦保安也加強了值守。我們的車一到門口,幾個戴口罩佩戴袖章的人馬上把車包圍起來,經過一套嚴格的審查后才予放行。
煤礦礦長去臨汾參加煤監系統會議了。歲末年初,安全工作尤其重要,各級各部門把這根弦都繃得很緊。
河津能源局張副局長、煤礦黨總支楊書記和幾個副礦長在辦公大樓前接待了我們。
04
會議在二樓會議室舉行。各相關科室的負責人已提前在會場坐好。
對接、報到本來是為了相互認識,方便以后工作,但人人佩戴口罩,很難看出區別,也使應該輕松的會場變得嚴肅起來。
河津能源局張副局長分別介紹了我們和礦方人員,說明了主題和來意,煤礦高總工程師匯報了杜家溝煤礦基本情況,我做了表態講話。
按照官場的套路,我講了三句話:一是轉換角色,二是認真履職,三是接受監督。直白點說就是對大家講了:我是來監督你們的,也接受你們監督,我們一個共同愿望就是確保煤礦安全生產。
講話應該達到了我想表達的效果,晚上分手時,高總工程師還在復述我講話中的幾句“一家人、一條心、一個目標”。
05
會議結束后,礦領導提出讓我們去主控室看看,我們卻選擇下井調研、檢查。第一次報到,我們要一步到位,看看井下的情況。
在更衣室換好衣服,戴好安全帽,在井口做過安檢,系上礦燈。大約是下午三點半了,正好是上中班的礦工們下井接班的時間,我們與礦工們坐著一趟小火車去井下。
穿著很臃腫:內衣、絨衣、外罩,外加一個棉背心,我還提出過不用穿棉背心了,高總勸阻說,井下潮濕、溫度低,必須穿厚點。
小火車的車廂狹窄低矮,多虧戴了安全帽,往車廂鉆時我極力彎曲身子,安全帽還是在車廂邊“咣當”碰撞了一下。
高總與我一個車廂,臉對臉坐著。高總給我介紹的聲音,很快被“咣當咣當”的車輪聲淹沒了。我有意識湊近他,盡可能多掌握點情況。
小火車沿著千分之三坡度的大巷行進1600米,差不多十多分鐘后下車,又步行200余米。高總指著不遠處旋轉的吊干告訴我,為了減少礦工勞動強度,投資增設了幾百米“猴車”。
所謂“猴車”,學名叫“架空承人裝置”,就像我們在旅游景點常坐的纜車那樣,區別是座位上沒有車廂,吊干下面懸掛著自行車座那樣的桃心臺面。“猴車”轉過來,礦工抓住吊干,一條腿跨上去,騎著座臺就走了。
高總擔心我沒經驗,第一個讓張副局長先上,我排第二個,他在我后面,他想著遇到問題好招呼。多虧這么安排!快到終點下車時,張副局長站在前面等我,指導我腳蹬地就可以下來。我一只腳著地了,但不懂得及時撒手放開吊干,被旋轉的“猴車”拖著繼續往前走,張局長趕緊抱住我,我越怕越不敢撒手,連張副局長一起拖著跑了幾米,差一點摔爬在地上。我這個安全監管專員一下井就差一點鬧出安全事故。
06
下“猴車”后,再步行一千多米,才到達采煤工作面。為了多掌握情況,多發現問題,我們兵分兩路,讓工程師小張去末采面檢查,我和張局長去回采面檢查。分開前,我吩咐張副局長和小張,監管專員是來挑毛病的,一定檢查細一點。
我們這一路邊行走邊交談著,尚科長突然拉住我胳膊,指了指上面,提醒我小心碰著巷道頂部的排風管。我定睛一看,通暢的巷道頂突然橫貫著一個排風管,行人不注意很可能碰撞。并且那高度正好是人的眼部,一旦撞上,眼瞼部一定會損傷得很厲害。我馬上向高總指出這個危險,建議他們移除管道。高總與隨行的技術人員討論了半天,覺得當下條件無法移除,決定先設立一個醒目的標志,提醒行人注意。
在一幅平面圖跟前,高總給我介紹了井下的方位和巷道走向,我才真正理解了掘進面和回采面是怎么一個概念。沿著采面順槽行進十幾分鐘,到達回采工作面,剛換班的礦工們正在檢修、調試設備,一個班長模樣的礦工見到我們,邊打著手勢指導我們向前走,邊客氣地說“領導慢點”,我慌張中一時不知道說啥,過去幾步了才回頭喊話“你們辛苦了”。
回采工作面切眼長180米,割煤設備是半自動化的采煤機,截割部在旋轉中切割煤塊,刮板機把截割下的煤塊刮到皮帶上,直接運送到礦井外。我們通過時正好不生產,我們從采煤機旁往副巷穿行。
正像那位班長模樣的礦工說的,從設備縫隙中間行走,確實應該慢點。我們彎著腰徒手行走,安全帽還不時地在設備頂部發出碰撞聲,礦工每天無數次穿梭于其中檢查維修,該是多么艱難!該是多么辛苦!
回采面副巷切眼口裸露著幾根腐木,張副局長告訴我,那是過去開采時埋下的坑木,腐爛坑木容易散發有毒氣體。他馬上詢問井下硫化氫濃度,高總回答有毒氣體濃度不高,符合規范要求,張副局長再三提醒他,一定要做好通風,確保安全。
從副巷回返途中,一個地方出現漏水,我們詢問水是從哪里來的,高總回答可能是頂板滲水。我們一時搞不清來龍去脈,但停下腳步,督促他現場安排相應班組立即檢查、維修。
安全問題無大小。第一次下井檢查,我雖然外行,但依靠懂行的張副局長和小張工發現了一些問題。升井后我們制作了問題整改清單,交給煤礦主要領導簽收、整改,下次檢查時我們會一個一個對照落實。
07
在井下待了近兩個小時,穿著厚重,又鉆來鉆去,我滿頭是汗。高總說,咱們只單純行走,不停留,感到有點熱,礦工長期在井下工作很寒冷,許多礦工都有風濕病或關節炎。
他介紹,礦工每天三班倒,上八個小時班,出工前更衣、安檢、安全培訓,下井沿途約一個多小時,下班后,再用一個多小時時間出井,然后更衣、洗澡…持續時間十多個小時。
看著高總說話,我們都情不自禁地笑了。我們看不到自己的臉有多難看,只見高總滿臉涂鴉似的,汗水一道道,烏黑烏黑的,襯托出一嘴雪白的牙齒。高總說,下井就不能講究干凈了,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尤其穿行回采面,手一定要抓緊,腳一定要踩穩。
高總告訴我們,他是大同人,煤校畢業就分配到煤礦工作,22年了,從技術員到科長到總工程師,越干越害怕,越干越小心,他太知道安全生產的重要了!他現在家住霍州,一個人在杜家溝工作,一兩個月才能回去一次,但每天下班給家里人報平安是雷打不動的。
回返的小火車上,河津局張副局長與我一個車廂。他扒在我耳邊感嘆,煤礦工人太辛苦了。現在自動化、智能化程度提高許多,安全基本有保障,過去在小煤窯挖煤,又苦又臟又危險,就像老百姓常說的難聽話“煤礦工人是埋了還沒死”、“四扇圍墻包著一條命”,實實在在是拿命換錢哩!
08
第一次當“專員”,近距離走進煤礦,走近礦工,尤其是在井下跑了一圈,真真切切體會到那句話“安全責任大于天”。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誰讓我是“專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