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人希望自己活成紅樓夢里寶姐姐的樣子。薛寶釵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姑娘。上能贏得賈府當家人賈母和未來當家人王夫人的歡心;下能贏得賈府丫鬟小廝和嬤嬤的交口稱贊,連襲人和晴雯這些個打算做賈寶玉妾的姑娘,也希望選擇她做主母;朋友圈里,人人喜歡。不用說直腸子、好相處的史湘云了,就連一直對她有敵對情緒的林黛玉,也被她收復,一心認她做自己的姐姐。如果說不喜歡她的人,也不是沒有。一個是奇葩賈寶玉,一個是同類王熙鳳。然而沒有影響,畢竟人不是人民幣,很難做到討每個人歡喜。更難得的是,薛寶釵再贏得眾人肯定的同時,也獲得了自我的認同和滿足。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人生贏家。
然而我們也都知道,做人做到寶姐姐的份上,是很難的。從人生境界講,很難有人能和她一樣修煉到如水一般,包容各色人物的程度;從技術層面講,即便內心里愿意誠心實意地對人好,如何去做,如何恰到好處的表達自己,也是有很大難度的。比如薛寶釵,能和王夫人一起描花樣子,也能和黛玉、探春一起聯詩。能讓寄人籬下的林黛玉產生惺惺相惜的共鳴,也能讓手頭拮據的史湘云接受用螃蟹辦生日宴的好意。
詩人里想出個寶姐姐般的人物,更是難上加難。為什么?在我們的認知里,詩人難道不是一個個高標處世、特立獨行嗎?他們經常有異于常人之思、之語、之行,很難和光同塵。尤其是唐代詩壇里,要么是李白杜甫孟浩然這樣的在野派,要么是杜審言宋之問這樣的御用文人。能在文壇和官場,既能贏得文名,又能被官方認可人,幾乎人人交口稱贊的,只有一個賀知章。對,就是幾乎人人能誦的“碧玉妝成一樹高”和“兒童相見不相識”的作者,賀知章。
賀知章在文壇混得很開。他參加了很多社團,如飲酒小團體“酒中八仙人”和書法愛好者聯盟“吳中四士”。互相切磋的結果就是,飲酒水平只追李白,書法水平不遜張旭,寫詩水平也不是蓋的,直接被后人總結為對初唐詩壇影響很大的“仙宗十友”。
賀知章是一個性情中人。杜甫詩句中,“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描寫的就是賀知章的醉態。他和李白之間,有一個非常有名的“金龜換酒”的故事。據說當時他和李白一見如故,兩人經常相攜飲酒。一次,兩人來到酒肆,欲暢飲時,發現沒有帶酒資,于是賀知章隨手接下佩戴的金龜。這和嚷嚷著“五花馬,千金裘,呼兒搶出換美酒”的李白簡直不能更合拍。
同時,作為唐代詩壇的寶姐姐,賀知章還是一個內心很正直的人。賀知章從小以“文詞知名”,時人皆稱贊傾慕。有人說:“我一天不見季真(賀知章字),就覺得自己面目可憎。”他的書法墨寶,更是人人競相收藏。就是這樣一個文人,卻沒有文人相輕的陋習。當年李白來到長安,拜訪他時,他欣然接待,讀到《蜀道難》時,興奮地感嘆“真謫仙人也”,并且積極尋找門路,向玄宗推薦李白。這種愛才若渴、提攜后輩的胸襟氣度,當得一個如水的人生境界。
除了和同道中人相得,賀知章也贏得了君王唐玄宗、太子和百官的認同。賀知章如何做到的,歷史沒有留下詳細資料。我們只分析他辭官的行為就可窺一斑。
天寶三年,賀知章上表請求還鄉做道士。為什么要還鄉呢?根本原因還是因為當時李林甫把持朝政,對有才名的文人和有戰功的武官虎視眈眈,各種忌憚、防備,打擊和迫害。賀知章當時在文壇影響頗大,也深得玄宗喜歡,自然也是李林甫打擊的對象。賀知章為了避其鋒芒,骨子里也不屑與之為伍,于是選擇還鄉。
那為什么要請求做道士呢?做隱士多好,又自在,又有清名。然而你得了清名,濁名留給誰呢?隱士一般不都是不屑入世,或者世不容我,才選擇做隱士的嗎?你官當的好好的,忽然要退隱,這不是打玄宗耳光嗎?好吧,不做隱士,也不一定要選擇道士啊,做和尚也不錯啊。要知道當時可不是有四百八十寺的南朝,而是皇帝的兩位親妹妹都做了道士的唐朝。這一時期的玄宗,超級喜歡道教,在全國掀起了信奉道教的高潮。
所以賀知章的這個選擇,看似無意,看似隨意,實則是深思熟慮。從唐玄宗的反應中也可以看出,賀知章這個煞費苦心的安排,收到了預期的效果。
玄宗同意賜其住宅為“千秋觀”,賜其村莊為“道士莊”,并且把鏡湖和剡溪的一段賜給他漁樵耕讀。從名到利,從物質到精神,為賀知章提供了360度無死角的保障。唐玄宗還專門賦詩《送賀知章歸四明》送別,并“命六卿庶尹大夫供帳青門”,為其踐行。這樣的恩寵,自然能看出來帝王對他的認可和喜愛。賀知章離開長安返鄉之時,太子和文武百官輪番設宴送別,絲毫沒有人走茶涼的凄慘。
當然并非人人都能做得薛寶釵和賀知章。然而如果能做到第一個層次——端正自己的心態,提升自己的境界,即使沒有八面玲瓏的手段,求個內心自在從容,也是足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