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我們的照片放大,我們還能認得出自己的臉嗎?
昨晚意外看了一部紀錄片,《臉龐,村莊》,意外遇見,但是似乎格外喜歡。
阿涅斯瓦爾達與JR。這兩個人的作品我完全不了解,沒聽說更沒看過。一位88歲的新潮祖母導演,和一位33位的年輕攝影師,以前從不曾有過交集、相互看過對方的作品,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來一場行為藝術,順便拍成不像紀錄片的紀錄片電影——大概理解下來就是這么一回事情吧。
走進勞動底層,走進陌生人,聽取他們的故事,再把他們拍下來,照片放大十倍數十倍張貼出來,再與張貼的照片墻合影記錄。
一路上,JR就這么開著他的巨幅相機卡片車,載著阿涅斯走進各個村莊,走進各類人群,傾聽他們的故事。
法國很美,村莊有些很小,法國人的確很浪漫。
他們記錄了很多人,有旅游小鎮上的店員,有認識了二十幾年的郵遞員,有無人居住爛尾的村莊及附近的村民,有堅持保留山羊角的養殖戶,有一個人耕作800公頃農田的農民,有遺棄掉的礦工居住地的最后一名居民,有碼頭工人及在他們身邊卻很少露面的女人們……
當臉龐被放大數十倍時,有人驚詫,有人驚喜,有人惶恐不安,而我發現,在歲月面前,最美的臉龐,往往滿是皺紋,每一條紋路都寫滿了故事。
在村莊里遇到了一位老人,75歲,梳著很長但整潔的小辮子,領著最低標準的退休金,他來拍了照片,然后特別熱情地邀請老少組合去看他的房子——一座離群索居、利用各種廢棄物裝飾起來、有風時就有自然音樂響起的房子。法式的熱情浪漫,在這里一覽無遺。他說自己擁有了特別多,需要的特別少,對自己的生活特別的滿意。他的笑容臉龐,讓人感動。
JR想在海邊的一座、從懸崖上掉下來的德國碉堡上貼照片,他經常在這片海邊嬉戲、騎摩托車。經過溝通篩選,阿涅斯提供了一張自己以前的作品,一位同行年輕時的照片。照片傾斜著貼在碉堡的底部,一個普通的男孩子,彷佛就生活在那里,安靜地看著大海——大海看到了他的凝視,不過一夜之間,就帶走了這幅照片,一切了無痕跡——我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了記錄的意義,一切都會被時間帶走,拍攝可以留下痕跡,這大概是抵御時光唯一的辦法吧。
在現代社會,每個人都在追求效益最大化。對養殖戶來說,山羊的主要作用是產奶,有礙產奶的山羊角需要在出生不久就燒掉,于是山羊成了沒有角的物種。可是沒有角的山羊,還是山羊嗎?于是有人說,上帝讓山羊有角,那就應該保留著。自動擠奶是很好,但是人工擠奶,人才可以得到平和——再怎么物欲縱橫的時代里,也有人在堅持著自己,就像那只瞪著眼睛伸著角的山羊照片一樣。
碼頭也是一個村莊。碼頭工人的妻子們,似乎永遠都在男人們的身后提供著默默的支持和保障,這一次,老少組合邀請到了她們站在臺前,無數座集裝箱升起,三座巨幅女人畫像站立其上,仿佛巨人。女人們有的歡欣,有的惶恐,但似乎,碼頭工人們特別開心。
阿涅斯的眼睛已經不太好了,看東西是跳躍模糊的,于是JR拍了她的眼睛、拍了她的腳趾,把巨幅的照片貼在了一座小火車上,讓小火車帶著阿涅斯的眼睛和腳,去到她想去的地方,去看她想看的世界——我喜歡阿涅斯的眼神,88歲的眼睛,依然天真、帶著歷經世事后的包容。
JR須臾不離身的墨鏡最后被摘下了,但其實阿涅斯已經看不清楚了。但是這重要嗎?我愿意為你做一件事情,只要你能感覺開心,只為你做。我看見了。
每一次的拍攝完成,老少組合都會搬兩張椅子坐在自己的作品前對話、聊天,然后想到鏘鏘三人行中,每次竇文濤他們對話也會如此。這彷佛是一種儀式感,當他們在海邊這么做的時候,呼嘯席卷滾動的沙塵,一度讓我以為是他們倆的椅子被吹走了。人應該有放空的時間,在完成一件作品的時候,在下一件作品之前,這樣的閑坐閑談,讓人覺得彌足珍貴。
我其實很少看影視作品,但是近來好像也看了很多。很感動,也很喜歡。這世上,在很多人忙著為了生活蠅營狗茍的時候,總有些這樣的影片記錄了真實。我們看到的不只是美好,也有各種遺棄:爛尾的村莊,小鎮的最后一人,獨居的流浪漢……這是現實,影片中真實真誠地袒露著。
而這戲謔的真實,多么讓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