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槿琳
據說，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是牙齒，我很高興。
可惜不是，不然我就可以一直陪著她，嘗遍酸甜苦辣，人生百味，直到她生命的盡頭，隨她在火中燒成灰燼，融為一體，生生世世。
是的，我是一顆牙齒，我住在主人左邊下齒的盡頭。
我年紀不大，堪堪五歲。
人的生命應該會是六七十吧，我猜，我不知道，畢竟我只是一顆牙齒。
倘若主人的生命有這么長的話，那么我們可以相伴幾十年了。
我滿足，又不滿足。
我出生的時候，主人已經十五歲了，當時口腔家族里的第一代已經全部退休，換上了第二代。我是第一代，但我是個新生兒。
我很遺憾沒有參與主人的過去，沒有陪伴她度過美好的童年時光，那時的我只是一顆種子，在牙齦深層沉睡。
可我很高興，能同主人一起，品嘗現在，與未來。
我是新生的一代，我為這個身份而驕傲。
我還是幼兒期時，新二代已經長大成人了，那時候主人剛上高一。
我的主人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她很勤奮，也很努力，雖然有時候有點小驕縱，還有拖延癥，但是我很喜歡她。
那時候，主人她有點不習慣我的存在，上課時總會時不時用舌頭碰碰我。在休息的時候，還會拿出小鏡子，長大嘴巴看看我。
看我，看我，(＾－＾)V，我是超級帥氣的牙牙。
如果主人能聽到我的聲音，她一定會笑得很可愛，眼睛彎彎的，像那倒立的月牙兒。
我長大的那一段時間，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沒有悲傷，沒有糾結，但有點小煩惱。
小主人是個自律的女孩，每天晚上都會給我洗澡，把我清理地干干凈凈的，然后一起上床睡覺。
其實，主人她睡不著，經常睡不著，后來，我知道了一個詞語，叫失眠。
主人出身不太好，但一直挺優秀的，可是在這所大家都很優秀的高中里，主人即使不說，我也知道她壓力很大。
長夜漫漫，無人知曉，我一直陪著她不眠。
后來，主人熬不住了，回去看看了醫生，拿了安神的藥劑。
涼涼的，微澀。
這是藥劑的味道，我和她一起感受到了。
后來，主人終于能夠睡著了，胃口也好了不少，雖然一直是普通窗口的菜。
什么是愛呢？
其實我不知道，這只是在某一天，感受到主人愉悅的心情之時，偶然闖入腦海的問題。
沒有人給我答案。
主人的牙齒中，一直靜默無聲，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同我一樣，有著生命。
人類的愛，好像是又甜有苦的。我不知道，我對主人的是不是愛，但我想一直陪著她，永遠不離開。
人生無常，牙生亦無常。
沒多久，我病了。
對，就是主人蛀牙了。那顆牙，是我。
那時，我還不滿一歲，呵，說好的最堅硬的東西呢？還不是被蛀了？我忍不住冷笑一聲。
我覺得自己有點失控了。
無由來的恐慌，就像宿命，我注定活不久。明明主人每晚都把我刷地干干凈凈的。
缺少某種維生素嗎？
我不服。可我卻無力反抗。
那些東西，在沒日沒夜地啃食我，好痛，主人。
我從當初的潔白無瑕，變得有瑕。一小塊牙齒碎掉了，啊，出現小坑了。主人，救我，我受不了了。
我好恨。恨她專注學習，恨她明明知道卻不引起重視，恨她明明想要治好我卻拖拖拉拉。
為什么，為什么不去醫院，就因為你不痛嗎？
如果她能聽見我的質問，一定會尖叫出聲吧。可惜她聽不見，而我終究舍不得她痛。
咔噠。
又是一年，我遍體鱗傷，一大半的皮膚被蛀蝕了，我只能茍延殘喘，好好的，小心地活著。因為，主人高三了。多么重要的一年，我不能影響她。
主人瘦了，吃得更好了，可是我根本沒有心神去感受菜色，在我忍受著巨大的痛苦的同時，悄悄地注視著我的主人，我的女孩。
終于，高考結束了，我的女孩解放了。
她其實也很關注我，不久就帶我去醫院了。可惜，我已經藥石無醫了。
醫生說，只能拔掉我。那一刻，我很恐慌，我發現我接受不了離開她。明明我才剛剛三歲。
幸好，明明知道要不得，主人還是留下了我。我很慶幸，同時也在懊悔，我知道，終究有一天主人會因為留下我而付出代價的。
確實。
漸漸地，主人不可以吃冰淇淋，辣條，炸雞，月餅，荔枝……
曾經主人喜歡的東西，一樣一樣地不能吃了，因為我的原因，影響了周邊的牙齦，和喉嚨。
主人得了慢性咽炎，不僅不能吃喜歡的東西，連大聲說話都會喉嚨痛。
我猜主人也知道是因為我了，但她默然接受了，還自我安慰以后可以做個養生的淑女了。
主人就是這么的可愛，可我除了身痛，心也是鈍鈍地痛——都是因為我，她才受的這些罪。
我開始想著要離開了，可是我一直下定不了決心。
離開，之于我是難以接受的死去，意味著我不能再陪伴著她，品嘗人間百味了。
留下，其實也不能，而且還會給她帶去無盡的痛苦。
明知道理如此，依然不能理智選擇，和她在一起的沒一秒，我開始覺得都是偷來的。
猶猶豫豫，拖拖踏踏，像極了她，也是她逼得我不得不做出了選擇。
那一天，期末考結束的前一天，有一篇論文她要趕著交，可是，我熬不住。
我看著她牙疼疼得厲害，還牽著著左太陽穴的神經痛，吃了止痛藥也不作效，寒冰水，鹽水，折騰來折騰去疼痛也是僅僅緩解一會兒。那痛像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涌來，后一波更勝前一波，她受不住了，不知道是誰告訴我。
她縮成一團，整整一天就蹲在墻角那兒，靜靜地哭。無聲的哭，最是讓人心疼，也讓我心疼。
我也終于下定了決心要離開，忍不住留下了遺言，希望她能聽見。
親愛的主人，對不起，不能再陪你了。愿我走后，你一生無病痛，快樂無憂；愿我下輩子還做你的牙。
嗑噠，深夜里，某顆牙悄悄自我了斷了，只有輕輕一聲，牙好像還在那，可有悄然無息。
她能聽見嗎？她能聽見吧。
本來熟睡的女孩好像聽到什么聲音，動了動耳朵，眨巴眨巴一下嘴，無意識吐出點什么東西，又進入了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