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我親愛的外婆去世整十年，十年來，思念如鯁在喉，從未忘記，卻不敢提起，提起就會一夜睡夢連綿，思念如潮般涌過來····
每每跟母親說起外婆的時候，總是淚濕眼眶。
考上大學，離開生活的小鎮，已經12年了，繁忙的工作，熙攘的人群，穿梭的汽車，午夜12點依然繁忙的都市交通，這些都沒有改變我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孩子，午夜夢醒，總能想起自己金秋十月陪父母挖玉米，夏收后跟著父母逛廟會，過年帶著妹妹穿新衣挑燈籠，大年三十跟母親跑前跑后貼窗花，都說愛回憶是老了的表現，我并沒有覺得自己老，卻依然控制不住回憶的閘門。
每年春節前后，特別是臘月27，28的時候我總能想起很多往事。外公外婆在農村的那個年代，也就是80,90年代，不像現在這樣農村的孩子都外出上學，城市安家。大多數的孩子年輕人還都是務農的，外婆家前后兩條街道，像舅舅舅媽一樣在外面工作的年輕人加起來還超不過10戶。平日里，外公外婆在老家生活，舅舅舅媽在縣城上班，你來我往的見面，怎么著也比不上人家父子天天一起下地一起務農三餐飯一起的方便，記憶比較多的就是逢年過節，舅舅舅媽回縣城上班，外公外婆總是吃吃喝喝的帶上幾大包，各種叮嚀，特別是表弟當時小，外公外婆總是怕舅舅舅媽教育孩子動手，每次都是苦口婆心的各種勸，心里對小孫子是一萬個不放心。也是因為舅舅舅媽常年在外上班，所以我們這些外孫子就多了很多的機會跟外婆親近。多年前，表弟表妹他們總是說外婆偏我，最疼我，好吃的偷偷藏起來，給我縫的棉鞋手套也是比別人的厚。直到外婆離開很多年，每次跟母親說起這個事，母親總是說：“不是外婆偏心你，外婆對你們兄弟姐妹都是一樣的，因為外婆善良，知道我身體不好，照顧不好你們兩，所以對你們格外照顧一些”。
冬天過年前整個寒假都在外婆家，每天早上6點多，無論多冷，外婆準時起來燒炕，怕白天凍著我們；早上包谷珍加涼拌胡蘿卜絲，外婆也是端到炕頭我們一起吃；我住外婆家的日子總是睡在最里頭，外婆不說，我知道，最里頭最熱，后來因為炕燒的太熱，我上火嘴巴干裂，外婆又讓我睡中間，夜里我總能感覺到外婆悄悄取下我手腕上的皮筋，她說，勒著皮筋對血液循環不好；夏天的時候，逢暑假住外婆家，烙油餅，炒辣子，我的肚子每天都被外婆喂得飽飽的，有時候外婆去縣城看舅舅舅媽，還記得大致是7歲那年，外婆在舅舅上班的百貨大樓給我買了一只小白兔兒童牙膏，告訴我，要開始刷牙了；每年的正月11，我們鎮上有廟會，我們也把待親戚的時間定在那天，農村有舅舅家給外甥送燈籠的傳統，我家的親戚就是兩個姨一個舅，很簡單。至今忘不了每年正月11早上我早早起床，父母開始準備飯菜，我和妹妹就在家門口等大家的到來，那時候到縣城的班車少，站在我家門口就能看見馬路，所以只要一有車經過，我就和妹妹瞪大眼睛看是不是外公外婆來了，全村小孩都在挑紙燈籠的時候我就有了電燈籠 外公外婆給我買的第一個電燈籠到現在還掛在我老家的房子里，一只大紅色的長耳朵兔子，兩只眼睛圓圓的。遠遠的看見外公外婆來了我就奔過去，接過來外婆手里的燈籠，一路小跑到家，當時的農村窮，孩子們過年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穿新衣挑燈籠拿壓歲錢，而且從正月12,13開始就夜夜挑燈籠，看誰的燈籠好看，所以那些年，我總是能挑一個全村最好看的燈籠出來；不光如此，大姨從寶雞給我買夾心餅干，舅舅舅媽過年給我買衣服，我也是村里第一個吃夾心餅干并且過年有兩套新衣服的孩子，用現在的話來說那時候的我幸福感滿滿的。記憶最深刻的那幾年，也就是94年到99年，五年里，每年正月11，看著外公外婆從鏗鏘有力到外公彎腰蹣跚的走路，一年又一年，時光偷走了外公外婆的健康和硬朗，而我們這些孩子也在時光的流逝中悄悄長大；每年縣城正月十五鬧社火，外婆提著凳子帶著我，讓我站在凳子上扶著我，就為了清楚地看一回社火表演；97年的冬天，外婆偷偷給我12塊錢讓我買了一個雙人電褥子，因為她剛知道我睡得床用的蒸汽爐子把腿燙了個包，覺得不安全；2000年，外婆查出白內障，視力嚴重退化，每次去外婆家，我都會問：“婆，你看我今天穿的什么顏色的衣服？”開始外婆把藍色說成灰色，漸漸地就看不清了，后來大姨姨夫帶著外婆在人民醫院做了手術換了晶體，可是沒過一年，外婆還是徹底失明，從此，看不見我們，小外甥毛毛出生的時候外婆還是靠著雙手摸著小家伙送去了她老人家的祝福，一直到2008年5月，外婆病逝，雙目失明長達8年之久，期間痛苦無人能替。
在農村，吃水不方便，記憶中陪著外公挑過很多次水，即便如此，外公外婆把小家收拾得干干凈凈，院子里沒有塵土飛揚，卻總是窗明幾凈。家具擺放得體，真的沒有一絲塵土，衣柜里的衣服折疊有樣，穿到身上沒有折痕，母親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學你外婆，從不傷人，厚道寬容，鄰里鄉黨沒有不夸的，在家過日子勤儉，人情世故上卻從不節省”。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沒有再見過一個像外婆一樣的人，善良但不脆弱，能干卻不強勢，對己嚴，對人寬，真誠待人，智慧卻寬厚。
05年正月，外公去世，外婆無比傷心難過，都說夫妻感情越好，在世的一位越容易失落抑郁。記得外公走后的一段時間，周末我去看外婆，想著外婆聽聽戲心情會好一些，就拿了單放機給外婆放了一段“三娘教子”，結果外婆聽了一會就把單放機使勁塞到我手里，自己哭了，我愣住了，后來才反應過來“三娘教子”是講為母不易的，在外公去世的那段時間這種悲切切的戲外婆是肯定不能聽得，聽了就是傷感。我后來意識到這點后，就每天陪外婆說話，聊天，那段時間爸媽都住在外婆家陪外婆，當時上初中的妹妹也是每天騎自行車往返于學校和外婆家，后來一段時間過后外婆精神狀態算是好多了就開始在我們幾家輪流住。
06年冬天，我去神木給學生代課，去了15天掙了4000元，第一次掙了那么多錢，特別開心，我記得從神木回來的第二天，我就去縣城舅舅家看外婆，上樓后我就開始敲門“婆，我是芳芳”聽見屋里的外婆說：“哦，你等一下”我喊到：“別急，您慢慢走”，外婆雙眼看不見，她每天靠著對家里既有的印象散步，從臥室到陽臺再到客廳，外婆很快來給我開了門，我進門外婆就拉著我的手問我冷不冷，我拉著外婆得手說：“婆，你摸，我瘦了沒？瘦了9斤呢”外婆開始問我是不是在陜北吃不好？問我有沒有給人家孩子好好教東西，問我我爸媽和妹妹都好不好，問了一堆，語重心長，我鼻子酸酸的，舅舅舅媽白天上班，外婆就一個人在家里呆著，舅舅舅媽在陽臺上有個燒暖氣的大爐子，會經常在爐子邊烤一些紅薯啊，玉米，饃片什么的，外婆閑暇無事就會小步走過去翻一翻，拿起來掰點吃，曬著陽臺的太陽。晚上了，舅舅舅媽還沒下班，我問外婆想吃啥，外婆說想喝點面糊，我就給外婆和我做了兩碗，泡上我帶的麻花，外婆吃的挺高興，完了我在廚房洗碗，外婆坐在外面陪我說話，說了好多。第二天下午要回家，我從兜里掏出來了一沓錢，那是我提前給外婆換好的，外婆看不見，但是家里經常有親戚和小孩子來，外婆是個講究人，第一次來家里的小孩她都會給個紅包啥的，我告訴外婆，左邊上衣口袋我給她裝的是10塊一張的，一共裝了10張，上衣右口袋是20塊一張的，裝了5張，剩下的是20張1塊的讓她裝在褲兜里，完了又給了一張100塊，外婆仔細的聽我說完，答道：“好，我知道了”。外婆這輩子多半時間在農村，外公退休工資不高，我成長的記憶中，外婆過日子很節儉，但是該花的錢從來不含糊，很少見外婆外公做新衣裳，但每件衣服穿在他們身上卻都是平平整整，沒有褶皺，所以總想著，等自己掙錢了給外公買喜歡的香煙，給外婆身上裝滿零用錢，再也不用他們緊緊巴巴，可惜外公始終沒有等到。因為上學的緣故，只能假期回來看望外婆，每次離開的時候能感覺到外婆無比的不舍，我至今還記得大學的時候的最大夢想就是畢業找個好工作，把外婆接到身邊給外婆好好看看眼睛，可是眼疾至此，舅舅舅媽也是想盡力辦法，也是沒有好轉！
07年的暑假，外婆在我們家，父親在院子里拉了一根繩子，每天早上外婆早起吃完藥搓搓手舒展舒展筋骨就下床摸著繩子在院子里散步，基本都是2圈起，那時候西瓜剛上市，很貴，父親每天早上去買半個西瓜拿回家，外婆和我們一起吃，夏天天氣熱，我和妹妹就窩在房子看電視，外婆搬個凳子坐在院子里，一會問問我們這，一會問問我們那，當時不懂事的我們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現在想來外婆看不見，她是多么想和我們說說話，那樣就不會那么寂寞了！去年跟妹妹說起，妹妹說這也是她最大的遺憾，在外婆在我們身邊的時候我們沒有竭盡全力去陪伴，總是自顧自的玩，現在外婆不在了，誰能給我們這樣陪伴的機會？
08年清明節放假，當時我在大二，買好票坐車，一下車到家就給爸媽說要去寶雞大姨家看外婆，母親給我裝好東西，有外婆愛吃的干糧和食品，我坐車到大姨家的時候外婆一個人在，我拿出糖餅給外婆，外婆特別開心的吃了2個，喝了水，我告訴外婆我寫了一篇關于外公的文章發表在了陜西廣播電臺的節目里，外婆很高興，我讀給外婆聽，我說：“外婆，我用普通話還是方言讀？”外婆說：“普通話就行”我讀著讀著看見外婆流淚了，雖然外婆側著身不想讓我看見，但我還是看見了她眼淚掉在了手背上，縱然多少人陪伴，您始終還想著外公，內心孤單，那一刻我也止不住流淚了，心疼外婆，想念外公······
清明節收假回到西安，一個月后接到了外婆病危的消息，我拎著包瘋跑至車站，下車坐上在車站等我的父親的摩托車，一路小跑到外婆家，而此時的外婆只有呼吸和心跳是正常的，我知道外婆的教誨和關愛此生再也聽不見再也感受不到了·····
十年轉眼已過，我已成家，孩子也馬上就要上幼兒園了，父親母親也已不再年輕，好在家庭和睦，父母身體康健，孩子健康乖巧。
外婆，孫女特別想告訴你，在西安的這12年，我一直在努力，沒有放棄過，因為我知道，你希望我能有能力以后照顧好父母；待人坦誠，從不欺瞞，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我很幸運，遇到了好的公婆，好的丈夫，懷孕生子一切都好，我知道您在默默的護佑著我。這些年來，我們都越來越好，只是每一個重要的時刻少了您的分享，變得略顯孤單；我多么希望您能看到我們這個小家，然后像以前一樣笑著對我說：“看，多好啊”?？v然過去十年，二十年，您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孫女都忘不了，因為是您讓我內心充滿了愛，無論少了多少人的關心和掌聲，有您，足夠！
這兩年，總想帶著孩子回老家去看看，去走走以前您帶我們經常走得小路，去看看老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去摸摸落了灰塵的鏡框，看看您和外公那熟悉的面龐，告訴孩子：“看，這就是媽媽的姥姥姥爺，你的太姥姥太姥爺”，但生活紛擾，卻從不如愿！
唯愿您多多入夢來，告訴我，一切都好！
外婆，想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