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源]不可說(下)

*非常悶

*HE




生日會過完之后有一兩天的空閑,不拍戲不訓練。易烊千璽這段時間為了生日會沒日沒夜的練舞,習慣了比鬧鐘早醒十分鐘,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睡個懶覺反而沒睡成。他在被窩里垂死掙扎了會兒,又翻開枕邊放了半個月的《白夜行》讀了幾行字,反倒越看越清醒,最后認命的爬起來去洗臉刷牙。

入冬之后的長沙天亮得早,他沒開燈,搬了張椅子坐到窗臺邊,抹了抹玻璃上的霧氣,扒著窗檐能模模糊糊地看清馬路上的萬物百態。

遠處融進蔚藍色背景里的橘色光斑慢慢暗下去,冒著熱氣的早餐攤已經支了起來。候鳥遷徙南方,路燈紅了又綠,來往的人們裹在厚重的外套和淺淺一層朝陽里匆忙前行,和時間比一場賽跑。他像上帝般站在高處觀賞人間,還企圖在短短幾秒的相遇里猜測別人的一生。

這是他為數不多只屬于自己的時刻和樂趣。更經常的,他都是和兩個隊友在一起,吃飯訓練跑行程,在城市間飛來飛去,就差像以前一樣擠一張床睡覺。他見胖虎的次數更多,他們倆有點革命友誼的意思,沒什么等級劃分,玩成一團的時候全是男孩習性。

其實他更愿意走出去曬曬太陽,可周圍隱藏著的長槍短炮不過一會兒就能擠到鼻子跟前,他躲不開,只能妥協,次次都狼狽得像是被全國通緝。

有時候也會覺得厭煩,煩到不行的時候他就偏激的想自己要是一開始沒進這個組合該多好,也就沒那么多條條框框要遵守,不會連學都上不了,更不至于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就經歷了比別人多出數十載的人間冷暖。

但他轉念想到這幾年來得到的喝彩和認可,從取名時就希望自己與眾不同的父母,還有日日夜夜站在他身邊的人,他就怎么都說不出后悔的話。

或許也不是件多壞的事情。




易烊千璽第一次經歷這樣的粉絲狂熱是在2013年,公司趁著國慶放假在重慶辦的第一張EP的首唱會。臺下的粉絲擠滿內場還不算,日月光上下三層都圍著人看三個楞頭小子打招呼。女孩兒們的尖叫從他們上場后就沒斷過,多半是純粹費嗓子的亂喊,剩下的全分給了王俊凱和王源,易烊千璽始終沒聽到自己的名字?;蛟S還是有的,藏在那么一兩個錄著像的手機背后,被周圍一圈的音量蓋得嚴嚴實實。

表演開始前易烊千璽捏著衣角看了眼站在舞臺另一側的王源,看他羞怯的掛著笑和前排粉絲揮手,臺下的尖叫聲就更大了,跟雷鳴似的,一下下震得耳膜都疼。

易烊千璽在這之前已經以組合形式出道過一次了,加上這幾年來不斷的參加比賽和報名節目,好歹也算經驗豐富,本不至于怯場。可他那時候看著同是個面團子的王源,總覺得自己還缺那么一口氣,以至于踩在臺子上的腳都發虛。

他想自己實在有點慫,明明連央視的節目都上過,站在商場里的一個簡易臺子上還是會心里打鼓,好像下一秒臺下的尖叫聲就會沒過他的頭頂,將他這兩年攢起來的氣勢澆得一點不剩。

中間的采訪環節他說得不多,都讓身邊兩個隔三差五就在公司見面的隊友搶著話筒說完了。王俊凱喜歡在王源回答的時候湊過去添油加醋,無意間和他隔出一段距離。他乖乖站在一旁,看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調侃下笑起來,仿佛臺上一座活擺設。


退場時他被工作人員護著走在最前面,還沒發育的小豆苗擠在一堆長豆芽里,被身后的浪潮雷鳴推著移動,勉強才穩住重心。進電梯后他一口氣還沒喘勻,抬眼就見到王俊凱護著王源也沖了進來。被抱在懷里的人眼看就要撞上玻璃,易烊千璽伸手在他額前虛擋了一下,對方的腦袋就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他手心。

電梯門隨即關上,所有的雜音都被隔絕在外,王俊凱和工作人員用重慶話聊起剛才退場時的人山人海,王源揉著腦袋也應了幾句。角落里的易烊千璽在一片興致盎然間兀自沉默,覺得幾秒鐘的上升時間又漫長又無趣。

“千璽,”王源轉頭說回了普通話,臉上掛著工作專用的笑容,“有沒有覺得剛才很可怕?”

他點點頭,見王源沒繼續接下去的意思,主動補上一句,“不過挺開心的,那么多人。”

“對啊!我也沒想到來那么多人,所以我剛才在臺上的時候特別緊張,差點忘了舞蹈動作,還偷偷瞄了你一眼,嘿嘿?!蓖踉幢灰嘴惹Лt的一句回應戳穿了面具,立刻露出背后真正的樣子給他看,“千璽,你來重慶一定都沒好好玩過吧,等會我請你去吃抄手,我知道有家店的抄手特別好吃!”

易烊千璽盯著王源那片劉海陰影下又黑又亮的眼睛愣了幾秒,跟著笑了起來。

“好啊,我從來沒吃過重慶的抄手呢。”


小孩子的心事分得很清楚,他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不如王源是一回事,想和王源做朋友又是另一回事。但對他來說,和一個人成為朋友反倒比承認自己技不如人難得多。六月份在公司第一次見到王源的時候他就覺得王源是個很有趣的人,本來還穿著青蛙裝在鏡頭前用力裝可愛,鏡頭蓋一扣就脫了衣服大叫熱死我啦,一點形象都不顧。

那天晚上練習生聚餐的時候王源被劉志宏和劉一麟他們圍著取笑王源頂著的青蛙頭套,易烊千璽抱著弟弟在一旁聽,想跟著一起笑又怕唐突了,只能裝著不在意,挑著眼角偷偷看他。


十月初的重慶已經降了溫,王源選的那間小餐館沒開空調,但架不住室內悶熱,他們選了個靠近電扇的位置,一人點一碗紅油抄手和一玻璃罐的可口可樂,慢悠悠的聊起過去和現在。

易烊千璽那一下午都在老舊電扇的嗡嗡聲和餐館外的蟬鳴聲間度過。電風扇卷起來的熱風混著油煙味吹到臉上,黏糊的汗水爬了滿背,喝再多的冰鎮汽水也解不了渴?;覊涔饫镂ㄒ桓蓛舻囊簿蛯γ婺莻€唇紅齒白的男孩子,從指尖到頭發絲都散發出朝氣蓬勃來。

后來王源帶易烊千璽回去的時候差點迷了路,他自己跟自己鬧起脾氣,易烊千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兩個人就這么悶頭朝前走,在半明半暗的人行天橋上撞見一場山城的日落,前路長得看不到頭。




易烊千璽在重慶多呆了一天,接著就飛回北京上他的補課班。那時候還沒太多工作,他除了上學就是去舞社訓練,周末還得上興趣班,一個人背著大書包踏遍北京城的東南西北,不覺得苦,只覺得累。他不喜歡把心剖開給別人看,就把所有的少年心事都踩碎在腳底的冬雪春光里,越碎越好。

他和王源就是在那些平淡又無趣的日子里熟悉起來的。一開始易烊千璽還對王源三天兩頭就發來消息的熱情有些不適應,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王源身上有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該有的特質,天真幼稚,善良通透,這是易烊千璽一直渴望的,他根本拒絕不了。在那段暫時失去方向的航線里,他們靠著一條無形的繩子隔著千里之遠緊緊聯系在了一起,足以支撐他們度過漫漫長夜。

偶爾王源會給他打電話,用他那口重慶普通話問一些奇怪的問題,背景音里是劉志宏或者王俊凱在笑,他就知道對方又在錄節目了。那檔王源主持的家族節目他每期都記著看,等到放了寒假,終于自己也飛去重慶參加了一回,全程都只跟著王源和王俊凱。

家族里的人他都不太熟,出道前短暫的見過幾面,靠猜能把人臉和名字對上號,僅此而已。王源和他聊天時說到一起練習的朋友,他只能聽著,零散的細節拼湊不出他未曾參與的兩年,記憶終究不是他的記憶。


他到公司的時候王源正和倪子魚頭靠頭寫寒假作業,手邊放了杯喝了一半的熱奶茶。王源穿了件藍白相間的羽絨服,頭發比夏天的時候留長不少。他聽到動靜,轉頭看到易烊千璽,丟下筆就跑過來,笑得見牙不見眼。

“好久不見了小千千!”

小千千這詞是王源逗他的時候發明的稱呼,他不太喜歡,但聽到王源自帶波浪線的叫法只覺得好笑,次數多了也就隨他去了。他拘泥的和眼前的白面團子打了聲招呼,久違的又開始心里打鼓。

王源興致勃勃的帶他去看圖書室里專門給易烊千璽辟的放置粉絲禮物和來信的小角落,那里已經堆成了一個小山丘,像一份遲來的生日禮物。他把信裝進書包里,王源就站在禮物堆旁幫他收玩偶,看到有趣的還會擠著臉上的肉模仿玩偶的表情,逗得易烊千璽連連發笑,忍不住說他傻。

“哪有?!蓖踉雌沧彀涯莻€有點丑的小龍玩偶丟進紙箱里,易烊千璽走過去幫忙收玩偶,王源又說,“總比你那個,‘Tell me why’,好點吧?!?/p>

易烊千璽聽了倒也不惱,笑著反擊道,“你還化著妝唱‘清晨來到樹下讀書’呢。”

王源撲哧笑出了聲,然后飛速推開紙箱擺出個防御動作:“行了千璽,來決斗吧!嘿!”

易烊千璽由著王源朝自己身上作勢招呼拳頭,只防不攻,像在逗貓。王源大概是覺得無趣,剛要收手,易烊千璽眼睛一閉,在王源胸口虛推了一把,跟著他鬧:“嚯!認輸吧王源兒!”

王源的眼睛亮了起來。

“不認!”


那時候好像中小學生都流行搞家族譜系這一套,易烊千璽上了趟節目,半推半就的成了節目里的爺爺,還白撿個重慶老伴。節目最后王源拍著他的肩說關系到位的時候還不好意思,像是當真了一樣。

但下次再上節目的時候已經沒人記得這回事。二月份的時候王源和王俊凱主演的短劇在網路上火了一把,個人帶動組合發展,四月份他們竟然在音悅v榜年度盛典上連拿兩個獎,轉眼五月底就上了快樂大本營,面對的粉絲人數是日月光里的幾十倍。通告單已經列到下半年,日子過得像場夢。

易烊千璽每次上臺前還是會緊張,在機場被圍得看不見光了會緊張,采訪時被提問到也會緊張。他也想學王源那樣放開一點,但這是沒辦法的事,他害怕別人對他失望,從小就這樣。

他一緊張就不愛說話,有時候能抓到什么東西,比如王源的書包帶,至少也能安心一點。如果王源不在咫尺間,比如被王俊凱叫去做些什么,他就戴上耳機,索性把全世界的聲音都隔絕在外。

說起來王俊凱也是去年六月認識他的,一起練習一起出道,但他們倆真正熟起來還是最近的事。易烊千璽習慣了和王源相處,面對王俊凱時總覺得性格不對盤,好像真因為年齡而隔了道鴻溝似的。聊天說不到一塊兒,即使他們倆都愿意把心掏出來給對方看也沒用。

易烊千璽當然不在意這個,他和王俊凱又沒到一句話都聊不起來的程度。他只是心里存了好幾個念頭,比如想要回到一一年和王源同一時期進公司再一起出道,說起來也沒意思,但他就是忍不住會想,其實答案早就顯而易見。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覺得傻。

想再多也沒什么用,時間倒退不了,他也不愿意舍掉那些只有他和王源的日子。




八月中的臺北已經沒那么熱,淡水稍微熱點,但總比像個蒸爐一樣的重慶好。他們上午在街頭吃東西,店里只有一盞吊扇要落下來似的拼命轉,全身也沒出多少汗。易烊千璽坐主持人旁邊,說完話之后習慣性地越過王俊凱看了看王源,好像對方一個眼神肯定能給他多少勇氣似的。

下午在淺水灣,他們仨和天宇兄弟三個湊在一起就完全沒了早上的矜持樣,易烊千璽那時候已經被王源帶得有點解放天性的意思,明明和其他人不熟,玩起游戲來連形象都不顧。

后來他們六個互相推搡著下水,劉志宏他們不敢惹他,他倒是主動去抓王源肩膀,反而最先被推進了水里。笑他的罪魁禍首不到一會兒還是被王俊凱和劉一麟抬著肩膀和腳扔到了他邊上,寬寬大大的白T恤緊巴巴的貼在王源身上,顯出明顯的身體線條來。

“千璽!趕緊來幫我!”

王源身子朝后躲過迎面而來的浪花,頭都沒回就喊易烊千璽來當后援,他的背蹭著易烊千璽的手臂,易烊千璽自然地上手扶住他肩膀,聽他對著往岸上走的人喊:“哎劉志宏你跑什么啊!”

過了一會兒攝制組提議他們租個香蕉船下海,王源在后面邊上船邊問劉志宏這船翻了怎么辦,劉志宏說那我就抱著你,有浮力。王源回了句誰說我能抱,兩人又是一段沒意義的對話。

易烊千璽坐在視野最好的地方,日光照著整片海域,一眼望出去是深淺不一的藍,海風撞了他滿懷,他覺得自己的整個手臂都發燙。


但也不是每天的日子都這么好過。有兩天他們跟著老師學跳舞,挑歌的時候選定一首Fantastic Baby,要練的舞自然也是高強度快節奏。第一天的舞還記得半生不熟,第二天老師就換了所有動作重新走位,最后再把兩段合起來一起跳,比以往公司的訓練難得多。

易烊千璽倒不覺得有什么,等休息了得空看一眼王源才意識到那人又沒跟上,長手長腳怎么都找不對正確的位置,光對著鏡子里的老師干瞪眼。

下了課王俊凱和易烊千璽坐在一起討論舞蹈動作,王源獨自坐到舞蹈室另一邊,用帽子蓋著臉,也不說話,采訪的時候整張臉都僵了,一撇嘴就像要哭出來。

他知道王源不會哭,也沒想過去安慰。王源在舞蹈上還沒怎么開竅,多受點苦也是必然。有些死結只有自己能解開,別人說再多也找不到頭。

回去的路上易烊千璽坐了正中間,王源靠著玻璃看窗外,悶聲不響,連歌都不聽。

車開過半路的時候易烊千璽突然感覺肩膀一沉,轉頭就看到王源闔起來的眼皮。他想捏一捏王源的手,伸出去了又在半空中停了會兒,最后只是像哄弟弟睡覺那樣,輕輕拍了拍。


他們在臺灣待了十天,日日夜夜都在一起。易烊千璽在那個暑假里變完了聲,臉卻還是小孩兒的臉,對誰有偏愛藏都藏不住,像個內里柔軟的小刺猬。

海邊回來之后他們都黑了點,王源卻還是白,伸手來拉易烊千璽胳膊的時候硬生生湊出一對黑白配。王源比易烊千璽晚了半年發育,暑假那會他臉上的嬰兒肥才消下去一半,可軟綿綿的面團子下面已經能看到藏著的刺。


第二年他們為了工作又來臺北,照樣收工之后去了次海邊,照樣在太陽正當頭的盛夏里。只不過那一次王俊凱提前回了重慶,就他和王源兩個故地重游。人長大一歲,對自由和快樂的渴望也變簡單,兩個人湊在一起,反而比前一年的六個人玩得還瘋。

海早就在潮汐潮落間成了新的一片海,不知道人在寒來暑往間還能剩下多少以前的東西??赡艿阶詈笫裁炊疾皇?,該有的不該有的成就了一個全新的人,一輩子都算不清。




快年末的時候輪到王源過生日,十月底易烊千璽就飛到重慶錄生日那期的少年Go,書包里的參考書夾著一封他給王源兒寫的信,是他鮮少沒讓王源知道的秘密之一。

那信其實總共也就一頁紙的長度,易烊千璽卻咬著筆桿想了三天才憋出來一封。開頭寫完了王源兒生日快樂又劃掉,改成王源兒祝你生日快樂,再劃掉,總覺得自己的話沒點人情味。最后一筆一劃寫上“親愛的猴子王源兒,祝你十四歲生日快樂”,才總算找到點感覺。

倒不是他沒東西寫給王源,他這一年來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對王源說,但真要寫下來了反而不知從何說起,又怕自己盡說些廢話,就連開頭打個招呼都來回改,一個字一個字的摳自己字眼。


易烊千璽本以為那封信是直接塞到王源手里的,到了現場彩排一遍才發現等會兒是要當著大家的面對著王源直接念出來,他根本不敢想王源聽到自己寫的東西的反應,差點沒當場找條地縫鉆進去。

可害羞也沒什么用,該念的信還是得念。易烊千璽站的那位置上方打了一束光下來,他看不清離他有點距離的王源臉上的表情,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個輪廓。

那封信其實也沒什么肉麻的話,他頂著倆紅彤彤的耳朵念得一本正經的,看到“王源兒你一緊張就會跳跳跳”的時候心里也跟著跳快一拍,下兩秒“很可愛啊”那兒就犯了個結巴。易烊千璽沒敢把心里那個和王源有關的小角落都打開敞亮了給他看,只露出一隅,還拐彎抹角的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有多在意他。


過了個禮拜錄慶祝他生日的另一期,王源也給他寫了封信,念的是真坦坦蕩蕩,也沒什么煽情可言,結尾一句“只要在一起就好”被他說得像“祝你生日快樂”一樣平常,倒是符合王源大大咧咧的性格。易烊千璽把信收進衣服里,貼著自己的體溫放。

那時候他和王源都沒滿十四歲,連每天中午吃什么都要糾結,卻已經各自期許了對方的未來,輕易說了“永遠”兩個字。

后來確實像最初說的這樣,在一起過了十五歲又過了十六歲,兩個小樹苗都抽條長高,骨骼肌肉一點點向外延伸開來。易烊千璽高出了王源半個頭,卻比王源壯了半倍不止。他們已經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整天都愿意黏在一起,也不會把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時間能磨利棱角,也能隔斷人心。




年底的跨年演唱會完了之后又是整整兩個月的通告。三月初剛開學不久,易烊千璽回學校上課,他課桌上摞了一疊沒做過的考卷,什么科都有,是他缺掉的半年里一點點攢起來的。老師在上面講題,他也不知道說的是哪套卷子哪個知識點,抄下來的筆記一時半會都找不到出處。

他拿出手機,想刷朋友圈又覺得不該,回過神的時候屏幕上已經是他和王源的聊天頁面,一條消息早發了出去。

他沒辦法撤回消息,手忙腳亂的把手機鎖了往桌肚里一丟,炯炯有神的盯著黑板上的板書看。他這老毛病死都改不掉,哪怕他現在和王源之間又隔了十萬八千里,一有什么事還是第一個想找王源說。


易烊千璽中午沒去吃飯,他找班長幫忙要來幾本記全了的各科筆記,一個人坐在教室后面研究上學期落下的知識點。中途手機震得一桌肚都在抖,他和媽媽通了電話說好幾點放學,一回到鎖屏頁面就看到王源回了他消息。

他跟王源說我上課上得像在聽天書,王源回我剛做完一套數學卷子,感覺整個身體被掏空。

過了會又追過來一句,你們什么時候一??迹?/p>

五月份,易烊千璽單手在九宮格鍵盤上打字,中考回懷化去考。

好好復習,王源說——他用語音發過來的,考完試哥帶你上山吃抄手。


易烊千璽用一個多禮拜把幾門主課的知識點從頭看了遍,中午抱著考卷跑老師辦公室,晚上回家了再做張新的,拿紅筆批了滿篇的備注,一點點撥開云霧見天路。月底他頂著倆黑眼圈和基本的復習框架重新開始全國滿軸跑,到底還是在五月初的一??祭锉3肿×艘恢币詠淼乃?。

錄完央視六一晚會之后他獨自回了懷化閉關,住在爺爺奶奶家,好歹不用操心吃飯起居。他數不清自己一天能做幾道題,做再多也覺得心慌,根本不敢看日歷。即使躺上床了也不睡,就翻來覆去的想,剛才文言文又錯了多少,那幾道幾何壓軸題的答案我怎么就看不明白呢,想著想著那幾個文字符號就成了王源的臉,他更害怕了,被子一蒙趕緊閉眼,夢都不做。

中考前一天晚上王源主動發了條消息給他,寫考試加油,別太緊張,配了三個大拇指。易烊千璽在黑暗里舉著手機看了會兒,意識到自己笑得像猜中了彩票號碼,直接關了機睡覺。


第二天一早媽媽送他去考語文,易烊千璽真見了大場面反而不緊張,他捏著筆答得順風順水,一出考場就想對著藍天唱歌。

下午考完理綜,他心里一顆大石頭落地,攥著手機忍不住想給人打電話。選中了聯系人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猶猶豫豫的,最后還是沒撥出去號。

也沒必要連這個都跟王源說,他想,又不是小孩子了。


考完試之后他回北京舒舒服服待了不過一周,又從北京飛去重慶為兩周年見面會作準備。他到練習室的時候王源正和老師在討論什么,勾著嘴角和他擺手,也不說話。練習室的空調開得高,易烊千璽剛回北京剪的劉海又長了,捂著額頭悶得慌。

他們仨緊鑼密鼓地排練了兩個月,轉眼就到了八月中。見面會的地點選在了他們第一次拿獎的北京萬事達,能坐一萬多人的大場子。即使前幾天已經彩排過好幾遍,正式上場之前易烊千璽還是木著臉不想說話。王源在他眼前跳來跳去緩解緊張,他腦子里的那些音符也立刻帶著所有和王源有關的記憶跳個沒停,從最近一次去吃抄手到14年在練習室里共享的一份盒飯,從互相使個眼色就知道對方要做什么到冰天雪地里的一通慰問電話,簡直像結婚現場的一段快速幻燈片,下一步就是新人牽手宣誓了。

其實他那時候已經不用借著王源來換得站在臺上的氣勢,他只是高興,也慶幸,他夢想實現的時候身邊仍站著青澀記憶里的那個他。




暑假放完他去師大附中報到,穿著校服逛了回校園,下次再穿已經是十月多的事。之后的日子一天天復制粘貼著過,他被時間一路推著走過2015,連喊停的自由都沒有。

一月份開始拍青云志,下戲的時候他撐了把腰,胖虎看他齜牙咧嘴的樣子就知道不對,一回酒店就讓他去床上躺著,拿了張狗皮膏藥來給他貼。

王源后幾步進房間,正好是胖虎按著易烊千璽的腰比劃貼哪兒的時候。他只覺得腰上一片麻,根本說不出哪兒更疼,胖虎說不然我還是給你抹點藥搓熱吧,易烊千璽苦著臉搖頭,多說一句話都費勁。

“你這時候得跟我實事求是啊,別等晚上又疼得睡不著了?!迸只⒛托暮逅?,“你就指個大概的位置,我趕緊給你貼了,貼完你睡一覺,晚上吃飯的時候能好點?!?/p>

易烊千璽反駁不了,只能壓著火氣在腰上找了個位置讓胖虎貼上。貼完膏藥之后胖虎就走了,他在床上擰著身子想躺舒服點,王源站在床邊問他疼不疼,易烊千璽背對著他,咬著牙不開口。

王源伸手捏住他的手指,沉默了會兒才說,“疼的話要說出來。”好像受苦的是自己。

易烊千璽安慰他,“沒事啊,真不疼。”手卻因為動作拉扯了神經而下意識抓住了王源的手。

“疼死你算了?!蓖踉窗咽殖槌鰜?,邊說邊往他腰后面塞了個枕頭。

易烊千璽平躺在床上翻手機歌單,挺著個腰不敢亂動。王源蹬掉拖鞋上了他的床,翹著二郎腿坐在他旁邊翻化學真題。他跟著王源看了幾道題,視線又落到他無意識摩擦著卷子一角的手指,看到最后眼皮打架,裹在暖氣里舒舒服服的睡過去。


一五年底的時候易烊千璽做年終總結和自我反省,很多人和事都像幻燈片一樣一格格從眼前跳過去,生日會上和粉絲們一起看過的玫瑰園,以親耳聽愛豆唱歌收場的跨年演唱會,還有第一次參與拍攝的電視劇。其實很多記憶都是模糊的,只有反反復復出現的人才被留了下來。

他記的最清楚的就是自己在游樂園里逃命的時候還和人并肩看過煙花。明明迷霧外就是殺機重重刀光劍影,可月光冷冽又溫柔,少年性子終究是藏不住,心甘情愿為一場花火賭了命。

一個人走的時候只想著要藏起來活下去,有了同伴就像有了盔甲,只要在一起就什么都好。

他還不敢說什么“這么些年來”的話,可他們確確實實,無論各自處在怎樣的人生逆流,哪怕天天見面以至于一時無話可說,哪怕冷戰,最后還是會不可避免的相互影響,繼續沿著同一條路走下去。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易烊千璽醒了,王源正坐椅子上背古詩,腦袋晃來晃去的。他支著身子想坐起來,一動就扯著神經,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氣,王源把書一扔,邊喊你別亂動邊急急忙忙跑過來幫他立枕頭,然后端了碗海鮮粥過來坐他邊上,“給你點了粥,還沒冷掉,趕緊喝吧?!?/p>

易烊千璽嘴巴里都快淡出鳥了,喝了粥倒是緩過來點。他邊喝邊隨口問王源,“你復習完了?”

“還有兩張老師給的卷子,明天再做。”王源伸了伸懶腰,“我等會洗個澡就背臺詞了。”

易烊千璽點點頭繼續喝粥。喝到一半的時候他看王源像在菜市場里挑肉似的捏自己大腿,剛想問他在做什么,對方的手已經比著一個范圍放到了他腿上,比完還挺不服氣的做結論:你看我們倆的腿明明差不多細啊,怎么老有粉絲說我瘦。

哪兒差不多,易烊千璽還有點沒睡醒,他用小指抵著王源的手往下推了點,你放錯位置了哥。

王源的手掌暖乎乎的,從他牛仔褲上蹭過的時候還留著薄薄一層汗。那手好巧不巧停在他大腿根,修長的手指隔了一小段距離正對著他褲襠,比兩人現在頭靠頭的距離還近。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多少都有點性意識。易烊千璽對那些帶顏色的東西不感興趣,但至少從身邊人那兒聽過一些事,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赏踉吹氖址派蟻淼臅r候他還是懵了,像鐘卡了殼自行車掉了鏈子一樣,只會和王源面面相覷,臉紅得像個番茄。

王源手上的勁松了點,蜷起來的手指倒像是在易烊千璽大腿內側畫圈,他又癢又疼,啞著嗓子喊了聲王源兒,可王源比他反應更快,他低著頭縮回了手,跳下床就直奔衛生間。

易烊千璽這時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難堪,剛剛片刻間在他腦中具象化的所有模糊又曖昧的場景全部隨著王源的關門聲而消失殆盡。他摸了摸頭上的汗,拿了王源的睡衣和內褲去敲衛生間的門。

里面的人含糊不清的說,我要洗澡了。

易烊千璽撐著腰說,你睡衣沒拿。

王源這才開了道門縫伸手出來,正臉都不給。

易烊千璽伸了只腳抵住門板,聽王源在門里罵了句靠,一本正經的把內褲遞過去,還有這個。

王源的手像離弦的箭一樣收回去,砰地關了門,下一刻他就聽到了淋浴噴頭發出的水聲。

易烊千璽慢慢挪回床上,把頭埋進被子里,止不住回想剛才的尷尬局面,心咚咚跳。他想明明兩個人游泳的時候該看的都看過,大腿坐過內褲洗過,可沒一個能比隔著牛仔褲的“擦槍走火”更磨人。誰都怕越矩,卻又不立刻甩手走人,就這么擦蹭著,到最后擦出了火花,又只能澆滅。

后來王源洗完澡出來,易烊千璽捧著手機刷微博,就留個對方一個后腦勺。他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對象還是王源,他實在做不到若無其事的拿剛才的事開玩笑。他當然能那樣做,可他做不到。


再后來他在王源的生日會上不知怎么的又想起這件事來,仗著時間久了王源記不得,別有用心卻還得裝著若無其事的提了一句,希望我們源兒哥十六歲多吃點。

可他們倆對視的時候還是易烊千璽先敗下陣來。他一邊說,現在太瘦了,要多長胖,一邊不可抑制的想起那時候從王源眼睛里看進去的自己的倒影。

這太糟糕了。




十一月底易烊千璽生日,生日會上依舊弄了個后臺直播,依舊是干巴巴的內容。大概是生日過完就沒了壓力,王源一直蹦蹦跳跳的和工作人員說話,調戲完胖虎又嘲笑強哥,還扯著嗓子唱天高地厚。易烊千璽就坐那兒笑著看鏡子里的王源,傻得不得了,但還是喜歡。

直播完了,易烊千璽站起來整理衣服,低著頭笑王源,哥兒們,你夠可以啊,嗓子不好還唱這么高難度的歌。

你生日啊,得高興點嘛。王源邊說,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后了。他看上去只是隨口答了一句而已。

可幾乎是王源說這話的一霎那,易烊千璽的記憶一下子就回到了二十多天的那個晚上。他枕在王源肩上的頭,味道苦澀的啤酒,黑暗里王源的呢喃,甚至再往前倒退二十個小時,他偷偷摸摸落在王源額頭間的,一個輕巧又深刻的吻。


生日會前一天,王源去場地彩排,易烊千璽和王俊凱去了實驗室錄生日vcr。天氣瓶的主意他一開始向經紀人提過兩次,一是他腦子里存了個王源中意天氣瓶的印象,二來是他真的想不出該送什么,不如就直接選個王源提過的東西,省時省力。

可做完之后他舉著那個玻璃瓶看了半天,一邊自我安慰做得不錯,另一邊卻怎么都不覺得這個小瓶子有預報天氣的作用。于是他這會兒又糾結了,就像他十四歲給王源寫那封信的時候,哪怕他們已經長大變樣,他還是沒辦法隨隨便便找個禮物湊合了送給王源。

后來他想等零點了第一個和王源說生日快樂,結果王源對著臺燈的光都能睡過去,他也只能關了燈讓他舒舒服服的睡。該說的話憋了一下午還是沒說,最后結結實實親在人額頭上,像不管不顧地朝王源身上丟了個巨型包裹,打開了之后是他全部的真心,有酸有甜。

很高興了,他想,你在的時候我總是很高興。


送禮物的時候王源聯合王俊凱送了他一箱兩個人改造過的衣服和眼鏡,祝福說得好聽,但怎么看都覺得敷衍。胖虎扛著那個大箱子上了車回了酒店,放地板上的時候揚起一陣灰。

易烊千璽在臺上的時候沒好好看過箱子里的東西,他換了身舒服點的休閑服,蹲下來大致的翻了翻,滿滿一箱全是衣服和眼鏡,別無其他。

他也說不上失望,他本來就知道王源的性格不會送太精巧的東西??伤€是有點心理落差,好像自己送了個那么大的禮過去,對方就理應還個相同份量的回來似的。

千璽,胖虎來敲他門,門縫里緊跟著冒出王源的頭,我們得去吃飯了。

易烊千璽走過去拉開門,走廊上站了四五個熟絡的工作人員,王俊凱靠著墻壁吹口香糖泡泡,王源手插口袋站在他旁邊,過來頂頂他肩膀:走啦,你爸媽和楠楠都等著呢。

他應了一聲,轉身就輕車熟路的攀到了胖虎背上。王俊凱拍了拍他屁股,還不忘嘲笑胖虎老師剛說完的愿望還沒到半天就被戳破了。王源走在他們倆后面,捧著手機噼里啪啦敲個不停。易烊千璽笑得歡了,下意識回頭找他,一眼看到王源正對著手機上的微信聊天界面,也在笑。

易烊千璽的視線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王源正好也抬起眼來看他,彎成月牙的眼睛里泛著光,閃得他無處可躲。

那時易烊千璽只以為王源的笑是因為他剛和某個人交談甚歡,于是憋了一肚子氣,又不找王源問個清楚,時間長了也就忘了。卻不想王源那時是落在他后面的,那雙眼睛里的光,都來自眼前那個望著王源的自己,也都歸屬于他。




晚上吃完飯,易烊千璽在父母房間里留了會兒,他拍著楠楠的肚子哼催眠曲,聽小孩兒前言不搭后語地說著天馬行空的想法,一一應和下來。最后楠楠窩在他懷里睡了過去,易烊千璽親親他額頭,放輕腳步離開了房間。

回到酒店的時候工作人員已經在他房間里給他布置了個小型的生日會,桌上擺了盒六寸蛋糕,還有幾罐軟飲和啤酒。王源和王俊凱坐在了他旁邊,四周鬧哄哄的圍了一圈人,各自只管各自的事情說。

“來來來,先一起敬我們壽星一杯啊,”王俊凱拿著杯經紀人剛混好的啤酒雪碧,很有大哥樣子的站起來號召,“祝千璽生日快樂!”

易烊千璽趁著大家都站起來的空檔,眼疾手快的拿了最后一罐啤酒,在四周“哎誰讓他喝酒了”的背景音里掀了拉環,仰頭悶了一半,嘴巴里澀得不像話,臉上卻像惡作劇得逞了似的笑起來。

“喲喲別喝了,這啤酒你個小孩兒能多喝嗎,別明天早上起都起不來。”胖虎慌慌張張的擠過來,拿著罐還沒開的雪碧跟他換,“喝這個,啊。”

“誰說我是小孩兒了,我今天生日會剛辦完呢你忘了???合法成年人啊我!”

易烊千璽對著胖虎的時候總沒個沉穩勁,他手往后一躲,像個小豹子一樣強詞奪理。王源糾著眉頭在旁邊看他喝,左手拿著罐芬達,右手偷偷朝他手里塞顆葡萄軟糖,像哄小孩兒一樣勸他吃,說是吃了一顆等會兒就不會吐,不知道哪兒聽來的非科學依據。

“得得得,你要等會喝多了唱歌我還能攔,你要發酒瘋我可攔不住啊?!迸只⒅浦嘴惹Лt的胳膊把啤酒搶過來,把雪碧塞他手里,“我跟你說,等你領了身份證,你再跟我說你是合法成年人。”

“瞧不起我啊,我酒量好著呢?!币嘴惹Лt爭累了,癱在沙發里對胖虎頂嘴,“你不知道而已?!?/p>

王源端著盤子吃壽星剛遞給他的巧克力蛋糕,心滿意足的點點頭表示認可。

只有我知道,他想著,千璽的酒量一點也不好。


易烊千璽不怎么喜歡肢體接觸,他在王俊凱第四次想要貼著他說話的時候往后躲開了,手一抬,空了的易拉罐就進了垃圾桶里。他余光瞥一眼王源,對方吃完蛋糕之后一直心無旁騖的盯著手機屏幕,打字的兩只手晃得他胃里一陣難受。

工作人員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就剩胖虎正和王俊凱商量著沒吃完的蛋糕要怎么處理。他挪到王源旁邊,手背貼上手心,冰與火的碰撞。王源打著哈欠看了他一眼,手就任他虛握著。

你手怎么總是這么冷啊,易烊千璽像模像樣的又拿手背測了測他的手溫,酒店里空調挺足的吧。

是你太熱了。王源把手機往沙發上一丟,跳起來用重慶話說,喝太多水,我上個廁所去。

你吃壞肚子了啊老跑廁所。王俊凱也拿重慶話回了一句,可惜聲音沒能在王源關上門之前到達。他幫著易烊千璽把桌上的垃圾都丟進垃圾桶里,又拿紙巾擦干凈桌子,才直起腰來往門口走,邊走邊囑咐,蛋糕我讓胖虎拿走了,你早點休息。

易烊千璽倚在門上聽他說話,困得只會點頭。

王俊凱走之前看了眼還亮著燈的衛生間,接著視線就飄到易烊千璽身上,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像是在研究什么。然后他拍了拍易烊千璽的肩膀說,明天別起太晚,說完就走了。

其實易烊千璽知道王俊凱說的是他喝了酒,但他那時還是像被對方看穿了心事一樣,尷尬得渾身的不自在。他揉了揉太陽穴,反手就把這句很有歧義的話堵在了門外。




王源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客廳里已是一片寂靜。書桌上留了盞亮度不高的臺燈,勉勉強強能把人的影子映在墻面上。

他以為易烊千璽已經睡了,剛準備走,意識到手機沒拿,又折回來,一探頭就看到易烊千璽腦袋一歪睡在了沙發上,腿邊就是他的手機。他走過去,俯下半個身子,以一種把易烊千璽圈在懷里的姿勢拿到了手機。他正要退后,懷里的人就像掐著點一樣醒了過來,藏著琥珀的眼睛瞇在一塊適應了會兒光亮,接著就落在了王源臉上。

王源兒啊。易烊千璽叫了叫他的名字,語氣溫柔得像在面對淘氣的弟弟。

你怎么在這睡著了?王源手忙腳亂的從剛才過分曖昧的姿勢里逃脫出來,腳下一個踉蹌,面子上還是得鎮定的笑著解釋道,我發現我手機忘這了,回來拿一下。你要睡回房間睡啊。

易烊千璽應了一聲,身體動了動,大腦卻像是還在半夢半醒間,垂著眼睛望著地面出神。王源怕他又像上次那樣喝了半罐就全身無力,就靜靜的坐在他邊上等著,等他拿了睡衣去洗澡,亦或是等他揉著太陽穴難得朝自己耍無賴,得逞之后露出兩個不要錢隨便看的小梨渦,自己就沒了脾氣。

可易烊千璽哪個都沒有選。

他垂下視線,輕輕拉住了王源沒有握著手機的那只手。從指尖一路捏到手腕的經脈,最后停在那串換衣服時被他臨時拿下來繞在手腕上的佛珠,在昏暗不清的燈光里去找王源的眼睛。

我沒喝醉。他說。


王源不是個能記事的人,他總是選擇性的去記住信息,有時反而會落下了更為重要的??伤J得出易烊千璽代表求救的眼神,腰傷復發時會僵得硬邦邦的背,和因緊張局促而明顯變少的動作。他也知道易烊千璽什么時候說的是場面話,什么時候不摻半點虛假。

他的身體以肉眼難以察覺的程度抖了抖,被捏著的手心不可抑制的出了汗。他知道易烊千璽說的是真話——這或許也代表著,二十天前的那個晚上他撒了謊。

易烊千璽的呼吸灑在他鼻尖,反反復復幾次,卻始終沒再向前。王源抬眼看了看他,深吸了一口氣,抓著易烊千璽裸露在外的那截手臂,主動撞了上去。

他們倆在黑暗里交換了啤酒和雪碧的味道,只知道維持著嘴唇貼嘴唇的姿勢,全身悶熱得像是在迎來初夏的第一個夜。

兩種截然不同的飲料被中和在一起,啤酒苦得難聞,加了巧克力蛋糕味的雪碧殘留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或許就像那句俗話說的,人們總覺得別人嘴巴里嘗來的才甜,又因為那個「別人」是王源,再苦的也統統成了甜的。

最后不得已分開是因為喘不過氣了。字面意思上的喘不過氣。


時鐘的秒針不知走過了幾圈。兩人之間的沉默在漸漸放大,像片巨大的霧霾,足以吞掉空氣里所有的意味不明。

王源邊默數秒數邊想,易烊千璽剛才明明沒說什么越界的話,自己就這么一廂情愿的湊上去親了一口,現在要說是喝醉了酒也沒人信。他心里發虛,反應過來就準備跑。

易烊千璽老被他說慢半拍,這時候倒是先他一步擒住了他的腰。王源在心里罵了句臟話,擰著身子要朝外掙脫。說點什么,他在一片混亂中暗自祈求,你要留我下來好歹說句話??梢嘴惹Лt只是一再地湊過來。最后兩個人抱著倒在了沙發上,王源的后腦勺正好磕上沙發扶手,他眼前一黑,可再睜眼看見在他眼前幾寸位置的易姓止痛劑,立刻就忘了疼。

“疼嗎?”易烊千璽立刻撤了手上的力氣,伸手要揉他腦袋,卻被他躲開了。

王源垂著眼皮不看他,心想你拿后腦勺撞塊木頭試試,是木頭疼還是你疼。

“我沒事?!彼f完又等了會,可易烊千璽還是沉默著不說話。他等不下去了,憋出一個鼻頭發酸的哈欠給對方看,上手就推易烊千璽肩膀,“弟弟,早點睡覺吧?!?/p>

易烊千璽看上去有些委屈的坐回了原位,他抿著嘴唇看王源站起身來朝門口走了幾步,等王源幾乎快消失在轉角處,才開口叫了他一聲,猶猶豫豫的問:“你懂我要說什么吧?”

“你不說出來我懂個毛。”王源憋了口氣,感覺自己快暴走了。

“你這人真沒意思。”明明自己也愛憋著不說。易烊千璽邊想邊毫無波瀾的評價了他一句,然后從后面靠了過來,伸手撓他頭發。

王源在黑暗里翻白眼,“你也沒意思?!?/p>

易烊千璽掛在他肩膀上笑起來,“所以我們倆適合在一起。


這話怎么聽都覺得耳熟,王源燒著一張臉用手肘頂他,“你莫名其妙?!?/p>

“你才莫名其妙,”話說開了,易烊千璽忍不住掐著王源的腰抗議,“今天我生日啊,你干嘛一天都對著你的手機看?能看出寶啊?”

“能看出瞌睡蟲?!蓖踉床恢朗潜凰麚闲α诉€是想起什么來,窩在他懷里笑彎了腰,邊笑邊試圖去解易烊千璽扣著他腰的手,“行了行了,時間真的不早了,趕緊放我回去睡覺?!?/p>

“你別走啦源兒,”易烊千璽乖乖松了手上的力氣,手指卻還搭在王源的衣角上,“留下來跟我睡吧。”配上他那頭被燙過的玉米須,活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在撒嬌的中型犬。

王源渾身一激靈,差點沒抗住少年偶像的基本底線。他咽了咽口水,沉聲道,“睡個屁!”

“你想什么呢?”易烊千璽笑得連梨渦都甜膩膩的,“咱們倆聯機打王者吧,反正明天不拍戲?!彼f這話時特別正經,好像幾分鐘前說了讓人誤解的話的人不是他似的,“這個時間酒店WiFi肯定特別快?!?/p>

易烊千璽你可真行。王源臉更紅了,他一邊不情不愿的往房間里走一邊就要抬腳踹易烊千璽,結果冷不丁被湊過來的人抱著腦袋親了一口,聽他溫溫柔柔的在耳邊落下一個字,“乖?!?/p>

王源氣得牙牙癢,心里卻像立刻迎來了春天一樣美妙又溫暖得不切實際,他舍不得從身體上下手,最后選擇非常低級的把手機里存的幾張偷拍照全放上了網,連個濾鏡都不幫易烊千璽加。




十一

年底忙完跨年演唱會,公司卡著新年元旦放了他們十天假。

其實他們本來安排好了去歐洲,出發那天卻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走不了,一行人在機場逛街似的繞了圈,又轟轟烈烈的打道回府?;厝ブ蠼浖o人翻著行程表說干脆全體休假,易烊千璽私下里和胖虎打了商量,隔天中午就背著登山包拖著行李箱去了北京西站,生怕公司反悔。

他在人來人往的候車大廳里盯著LED屏看了半天,最后毅然決然的為了他的詩和遠方選了最近一趟去大理的綠皮火車。胖虎拿著兩張硬臥票帶他找位置的時候他滿臉新奇,舉著手機到處拍了照發群里。

王俊凱不一會也發了張他坐在賽車上的自拍來,配一個手舞足蹈的天線寶寶表情,王源卻一直都沒說話。易烊千璽以為他只是沒看到,但心里的興奮勁還是因此少了一半,他關了手機,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漸漸變矮的房屋發呆,浸在陽光里幾乎要睡過去。


易烊千璽的生日過去之后不久,劇組接近殺青,他和王源的戲份不多,沒事就愛像兩塊磁鐵一樣湊到一塊兒聊天說笑。有時候其中一塊磁鐵會抑制不住的悄悄搞點過分親密的小動作,雙方甚至都不用交換眼神,另一個就的自然而然的接受,好像男孩子間牽手捻頭發是多正常的事情。

那天晚上王源陪他打聯機打到半夜,直到最后實在撐不住困地一頭栽在枕頭上,也沒再問過易烊千璽他說的那句在一起是不是告白。就好像易烊千璽也不會去問王源為什么親上來一樣,這是他們從日日夜夜累積起的感情里產生的一種默契。易烊千璽一時半會找不到一個適合的詞去概括,可他清楚得很,那是聯系著他和王源的那根繩子,已經在心底長了根,慢慢筑成一堵結實的墻。紛亂的情緒如爬山虎般蔓延纏繞在上,不用兩邊拉著也不會斷。

所以當他們的物理距離再次回到千里之外的時候,他已經不再懼怕路途遙遠,也不用去想王源是不是還站在那兒。


火車開了不知道多久,易烊千璽一覺睡醒,身體難受,頭也昏昏沉沉的,迷糊的記著自己剛做了個噩夢。他皺著臉去摸包側邊的眼鏡,剛戴上就看見了漫天的星星。

天早黑了下來,火車慢悠悠的行駛在田野和矮山間,掠過那些一直蔓延到天際外的一團團漆黑樹叢,也掠過那些偶爾出現的、只在門前留著一盞燈的孤獨小房子。在所有不斷從他眼中倒退離開的景色里,唯有星星是始終掛在天上的。它們這么多年都敞亮的站在那兒,易烊千璽如今一抬頭就能望見。

他本想拿手機拍下來,按亮屏幕才發現有一通來自王源的未接電話,晚上六點多打來的。他算算時間覺得王源應該還沒睡,于是披了件外套出去走廊上回電。

郊外的信號不怎么好,王源接了電話,易烊千璽聽到他在一片雜音之間問,到了嗎?

還沒,連昆明都沒到。易烊千璽壓低了嗓子回話,想了想又說,王源兒,我剛做了個夢。

王源在那頭含糊的問,夢見什么了?

空氣里有一股淡淡的發霉的味道,讓人聞著難受。易烊千璽皺著眉把走廊上的窗子開了一條縫,夜風從窗戶縫隙里鉆進來,帶著南方潮濕的氣息吹起他的頭發,他站在月光下看著遠方墨藍色的天際線,身子隨著火車的前進輕微的晃動。他聽到王源在耳邊喊他,總算感覺心情舒暢。

我夢到我們倆第一次見面了,你還是穿著那身青蛙裝跳kiyomi。他有點委屈的說,我主動過去跟你說話,可你沒理我。

什么呀,王源聲音里帶著笑,明明是你那時候太高冷,我叫你中分哥,你還生氣呢。

我也沒生氣,我就是覺得有點丟臉……易烊千璽邊說邊咧著嘴笑,他最近總是這樣。

好啦,我知道。王源先一步打斷他,你那兒信號不好,聽你說話特別費力。你到昆明了再發個消息給我,我等你。

易烊千璽其實還想告訴他,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挺喜歡你的,但他知道他到底說不出這么肉麻的話。他掛斷電話,在走廊上多站了會,才關上窗,坐回床上繼續看書。


這個時候的大理天氣很好,他們倆前一天爬完玉龍雪山,第二天優哉游哉的睡到中午才起來,漫無目的地逛大理古城。中途路過一家隨處可見的紀念品商店,易烊千璽突然提了句,我想買串珠子。

胖虎有點奇怪的看著他,這東西哪兒都有啊,你在這買還貴了呢。

易烊千璽邊挑珠子邊漫不經心的說,哎呀,留個紀念。

于是回北京的時候胖虎拎了一袋的念珠,基本上跟易烊千璽關系好的都人手一串橘色的珠子。

分到王源手上的那串已經有點發紫,和易烊千璽手腕上那個看上去像是一對。王源很高興的接過去,然后遞了個盒子給他,里面裝著某個日本牌子的護腰墊。易烊千璽感覺胸腔里一陣洶涌澎湃,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規規矩矩道謝,王源看多了他的心口不一,邊笑邊把珠子戴上。


過會兒胖虎來喊他們出去吃飯,兩個人并肩往外走,手指撞來撞去的。王源突然又想起來了兩個月前的事,就問他:“所以我過生日的時候,楠楠到底要你干什么???送我禮物嗎?”

“啊?”易烊千璽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愣了愣,這才想起楠楠那幅被他不知道收哪兒去的抽象風景畫,花團錦簇中間是個大眼睛圓臉蛋的小男孩,旁邊還有一只用鉛筆加上的和他手牽手的羊。

他低頭笑了笑,拉住王源的手說:

“不告訴你?!?/p>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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