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遇而安
從小生長在北方,見慣了鮮明的四季交替。夏天三十多度的高溫,烈日似火;冬天零下二十幾度的嚴寒,積雪成災。按理,春天應當令人滿意,春暖花開盎然生機,可記憶中的家鄉卻并非如此。
漫長冬日,積雪厚重,春日里陽光倒也明媚,但寒意不減。這個時節屋頂上清掃后仍殘留的部分冰雪開始融化,滴滴答答往下落。經過門口,不時滴到頭頂,一陣涼意;大街小巷流淌著雪水,這還和雨水不同,液體混合固體,甚至摻雜些泥土,慘不忍睹的路況令人無處下腳。
想要欣賞冰雪奇緣的美景,也需承擔此無奈后果。這也就是春日的全景了,積雪化盡,夏日也不遠了。
于是對秋天情有獨鐘。西北邊陲,秋天總是來得早些。早晚溫差變大,烈日收斂起鋒芒,收獲的喜悅驚覺了慵懶的身體,瓜果的香甜喚醒了挑剔的味蕾,這才是完整意義上秋日來臨的標志。
忙碌的大人陸續收獲著黃的玉米,艷的紅花,白的甜菜,綠的打瓜[1]。小時候我們最歡喜的當然是各種瓜果飄香。
院里的蘋果樹掛滿了紅綠相間的蘋果,甜甜脆脆,隨時吃隨時摘;酸梅、李子也相繼成熟,酸梅多到吃不完制成酸梅醬,絕對天然無添加的果醬;葡萄熟得相對晚些,三五枝葡萄藤下圍著成群的蜜蜂,大概香甜也吸引了它們來偷吃。我最愛吃綠色的小葡萄,酸甜可口,皮薄無籽省得吐了。后來在外面吃到葡萄,我總覺得是吃了葡萄的型,卻少了葡萄味兒。
田里的瓜應有盡有,得知誰家種的瓜甜,裝了麻袋直接拉回家,不過幾毛錢一公斤;西瓜一分為二,用勺挖著吃,有口感,有水分,更有甜而不酸,就口饅頭勉強也算一頓飯;甜瓜就是哈密瓜,切成一牙一牙,甜且脆,發軟就是熟過了;梨瓜別處都叫香瓜,比甜瓜小,用拳頭敲開,抱著啃就是最接地氣的吃法。這三種瓜,我最喜歡吃梨瓜,可惜很久不曾吃到了。
那時候瓜熟了,小孩子都被拉去抱瓜。大的抱不動就抱小的,小心翼翼地從田里抱到車旁,小跑來回麻利的很。累了就坐在瓜棚下,渴了就吃個西瓜。有時約著伙伴一起看瓜,防止成群的烏鴉偷吃。有時摘點花花草草,有時玩著田間游戲,有時拿著書本作業,一待就是一下午。
小時候總是不知疲倦,時間也那么充足。這樣的生活從高中起就再也沒有了。漂泊在外,回家的時間少了,也更難在秋季回家。
每次從東飛向西,轉乘一次,當日到家,竟也貪婪的多賺了兩個小時時差,算是追趕上時間的腳步了吧?
夕陽西下,這里是全國太陽最晚落下的地方。偏僻的田野里,沒有高樓遮擋,清晰可見遠處的偉人山被落日的余輝裝點,安靜祥和,一如多年前,愿如多年后。
家鄉隨時都在變化,莊稼少了,瓜田沒了;兒時的玩伴長大了,走遠了,少年的秋天再也回不來。
離開家鄉,到西安求學。每次過完暑假開學時,我總是穿著嚴實的秋裝到達,下了火車熱得馬上脫去外套,回學校又換上清涼夏裝。
同學詫異我為何穿的這么厚,他們哪里知道,我在秋日里走了幾千公里,又重回夏日。
記憶中,西安的秋天來得令人措手不及,短得令人坐享不夠。
夏裝基本能穿到十一前后,盡管早已立秋,悶熱的暑氣卻遲遲未散盡。忽而又在一夜間,一場秋雨來臨,溫度驟降,昨日還健在的樹葉就被風吹雨打散落一地,獨留粗壯的樹干矗立在蕭瑟風雨中,樹梢上依稀可見幾片頑強的梧桐葉瑟瑟擺動,搖搖欲墜。
果然是梧桐更兼細雨,已然秋意濃了。有一年九月底正好參加考試,之前一直穿著夏裝。考試那天,天氣驟變,盡管早起已翻出秋裝,從考場出來依然凍得發抖。打了一壺開水,低頭快步走在雨水裹挾滿地落葉的路上,我暗暗思忖:難道該把冬裝翻出來了?秋褲顯然已對抗不了此秋了。因為此記憶,對西安的秋天印象深刻,分明沒有過渡,從夏末直接穿越到深秋。
有個舍友是東北姑娘,有意思的是她對秋褲的需求。無論天氣怎樣,每年穿秋褲的日期是固定的:從今年十一到明年五一,可以提早穿,絕不提早脫。秋褲完美填充了她的整個秋冬;對于之前不知秋褲為何物的廣東舍友,只能勉強接受;至于其他姑娘,最常抱怨的就是:這一季的衣服還沒穿一輪就該退場了,好難過。
秋天就這樣匆匆而來,來得猛然;匆匆而去,去得徹底。短而深刻,就像我們的青春。畢業時,最后一個離開宿舍,望著空蕩的樓道,鎖上了門,也告別了青春的秋天。
畢業后,初到京城,四月芳菲未盡,卻偶有高樓林立擋不住的浮沉,更常見徐徐微風吹不散的霧霾。是的,這完全符合對帝都的預期。
生活在這里,每天匆匆而過,兩點一線,你以為每日當是如此,不再有新意。可一轉眼,秋天悄然而至,這時就會驚喜的發現北京不一樣了。
和西安相比,北京的秋天同樣短暫,卻來得緩,來得精致;仿佛一位優雅的女子,漫步而來,令身處其中的我們細細品味秋的魅力。
秋高氣爽這個詞,好像為北京量身定做。不是北京的秋天多么與眾不同,只因和其他時節的北京差異明顯。
明媚和煦的陽光,舒適宜人的溫度,大可拋棄空調與遮陽傘;秋風徐來,往日渾濁的空氣暢快流通,霧霾也識趣的散去了,天空像海般湛藍、通透、深遠。這感覺就像行駛在立交橋上的越野車,終于擺脫車流擁堵,駛在寬闊的草原腹地,敞開車篷盡情呼吸。
對于終日生活在帝都的人群,這已屬難得。土生土長的北京同事說:每年最舒服的也就秋日里的十幾天。物以稀為貴,北京秋日也以短暫為美妙,怪不得老舍先生多次在文中將北京的秋天形容成人間天堂,甚至稱贊這里比天堂還繁華了些。
比起春秋,秋游顯然更吸引北京人。
大地像是一幅渾然天成的油畫,色彩斑斕。藍的天,白的云,綠的樹,紅的楓葉,黃的銀杏,姹紫嫣紅的點綴,都為北京平添幾分秋味。
香山的紅葉吸引著人山人海的游客,撿一片紅如火的楓葉,夾在書里,仿佛收藏了整個秋天。釣魚臺的銀杏大道,盡管只是國賓館的院墻外,照相觀賞的人趨之若鶩;陽光透過葉片間隙,形成斑駁光影,靜靜凝望,葉落好似一群黃燦燦的蝴蝶伴隨著嘩嘩聲婆娑起舞。
遠點兒還可以去懷柔的紅螺寺,登高望遠,景色秀麗,據說很靈驗的姻緣簽值得一求;門頭溝的潭柘寺是北京最古老的寺廟,民間諺語說: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寺廟古剎的悠久歷史值得一賞;即使近處的小公園也有不可錯過的秋意濃。
難能可貴的秋日,不容辜負,如同人的一生,獨一無二的你我,私人定制。何不放下心中愁苦與抱怨,享受眼前觸手可及的美好?誰也不可知,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如何選擇,如何堅守,如何精彩,方不負人生走一遭。
秋天里,也住過南方,總感覺夏秋的界限并不明顯。夏天雨季來臨,一兩個月里時常下雨,偶爾天晴溫度也不高,倒是避暑的好機會;到了秋天,天反而更燥熱。一場秋雨來臨,才提醒我原來秋天已到。
從西向東,自北到南的路上,我也體會到了不同的秋天味道。小時候羨慕四季如春的地方,因為常年通穿的衣服鞋帽可多三倍;現在看來還是喜歡有變化的四季,同樣的時間卻別有四種風情。
此刻身處西南,蒼山之巔。直直望向華北方向,穿山越嶺,北京的秋天還是如此精致迷人吧?穿越河北,山西,到達秦嶺腳下,校園依舊,可青春的秋天再而不見。再次穿越狹長的甘肅,到達新疆,家鄉卻還在新疆的最西邊,怎么都看不到的另一邊。
目光不及,心卻是眼的旁白:少年的秋天回不來,可家鄉的秋天一直都在。
注釋:[1]紅花:一種新興的油料作物,用于烹飪,藥用。跌打油的成分就是它;甜菜:制糖的原材料;打瓜:類似西瓜,收獲瓜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