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爺爺終歸還是要走了,在一個大雪封山,寒風徹骨的午后。
我們誰都知道死亡一定會在哪個路口等他,但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他說走就走了,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
奶奶比我們想象中要平靜的多,她只是紅著眼眶握著爺爺的手在他身邊坐了一會,幫他理了理毛線帽和圍巾,像話家常一樣對他抱怨道:“你就等不及了。喝碗桂花圓子,再喝碗蘿卜湯,熱乎乎地上路多好。你要走了也不說一聲。”
我握著爺爺粗糙干硬的手,眼淚不爭氣的一滴滴從眼眶滑落下來。而我的內心還停留在前一刻:爺爺躺在陪了他大半輩子因而顯出古樸陳舊的躺椅上,棉花被里的爺爺,身體縮的小小的,臉上很多平靜的皺紋,我陪在他身旁,給他讀積攢了一個星期的報紙,不遠處的煤爐上燉著排骨蘿卜湯,升起裊裊白煙,一旁的奶奶正熟練的操持著熱鍋里的桂花圓子羹。陽光打在每一個人的眼角眉梢,像給每一個人的臉上抹了一層蜜糖。那一刻內心的溫柔平靜,余生再也沒有復現。
爺爺的后事辦完后,奶奶懶了很多。不愛出門也不愛進廚房了,整天坐在爺爺從前曬太陽的地方,發著呆。這樣曬了一整個冬天的太陽,一直到來年的春天,她才回轉過來,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兩把,進廚房給我們做好吃的。
我想奶奶是在心里熬過來了,她比我們多活了幾十年,雖然沒什么文化,但世事是本最豐富的書,她一定都明白了。
我們生命中的大部分人和事,都不會有真正的告別儀式,而是說沒有,就沒有了。
但,我還是很羨慕,羨慕像他們這樣美好到曠日持久的陪伴,漫長到甜蜜如初的心動。
02
我偶爾也會想起,在讀《我們仨》時也曾有過類似的感動。
“一九九七年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末,鐘書去世。我們仨人就此失散了。就這么輕易地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碎。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
楊絳先生在丈夫錢鐘書/女兒錢瑗相繼去世后,陷入一段漫長的回憶,時長在夢里與他們相見,互訴相思。
“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船上相會時,他問我還做夢不做。我這時明白了。我曾做過一個小夢,怪他一聲不響地忽然走了。他現在故意慢慢兒走,讓我一程一程送,盡量多聚聚,把一個小夢拉長成一個萬里長夢。”
于他們而言,夢的存在,除了拉長彼此分離的愁苦,也是延長彼此相愛的方式。
我想起蘇軾也曾在悼念亡妻的《江城子》中這樣寫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也許,于我們來說,生老病死固然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但若心存執念,即便陰陽兩隔,你守在他曾住過的屋子,捧著他每天要看的書,呼喚著他的名字,他便會答出聲來。
這不是癡人說夢,也不是刻意為之,而是他們真的就沒有走遠,他們只是換了種方式來陪伴。
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山一程,水一程,山水總有相逢時。
于是,這漫長的心動便是,你在身旁時,我們惺惺相惜,你去到另一個世界,我們也以夢為媒,互訴相思。
03
離婚十年,李宗盛在臺北舉行的個人演唱會上,和前妻林憶蓮終于“再度同臺”。當晚,兩人跨時空合唱《當愛已成往事》,林憶蓮透過投影出現在白紗上,李宗盛正要唱第一句“往事不要再提”,便忍不住哭了。
他哽咽難抑: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底/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當年,他們愛得轟轟烈烈,亦愛得百轉千回。在他們相戀期間,他為她寫過無數雋永動人的歌:《當愛已成往事》/《為你我受冷風吹》/《不必在乎我是誰》......無不是經久不衰的經典。
但也正應驗了那句話,愛有多甜蜜,回憶就有多傷人。
他在分手聲明中這樣寫道:“我們的愛若是錯誤,愿你我沒有白白受苦。Sandy,祝你幸福,找到你要的,你認為值得的......”
所以想她的時候,就唱唱那些歌吧。
他們從相知相愛,從結婚到離婚,彼此都難辭其咎,亦各有所悟。
在一次演唱會上,當林憶蓮再次幽幽唱起那首李宗盛作詞作曲的《為你我受冷風吹》:我會試著放下往事/管它過去有多美/也會試著不去想起/你如何用愛將我包圍/那深情的滋味......
燈光暗處,她淚光閃爍。
我以為我已經把你藏得很好,藏到我自己都信以為真,可是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卻原來從不曾灰飛湮滅。
那個令彼此念念不忘的名字,是蟄伏于歲月長夜里的白月光,是一直幽居于心口的朱砂痣。
漫長的心動,不是分開后相忘于江湖,而是,凡事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04
我記得有次坐公交,對面坐了對二十多歲的小情侶,男孩估計是個技術員吧,抱著個黑書包,帶著眼鏡,斯斯文文的。一次次頭耷拉著垂向車窗,補著覺,女孩心疼的把他圍進自己的懷里,靠著自己的肩膀,男孩還不好意思的推脫著,女孩就不高興的嘟起了嘴唇,我看了很有趣,也很感動。
美好的愛情不一定是要把你想擁有的都一次性推到你面前,而是在你疲倦時告訴你一聲,如果你需要了,我就在這里,不離開。
這讓我想起了葉芝,和他那首哀婉的詩。
《當你老了》
當你老了,頭發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著,追夢當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
多少人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偽或真情
惟獨一人愛你那朝圣者的心
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在爐柵邊,你彎下了腰
低語著,帶著淺淺的傷感
愛情是怎樣逝去,又怎樣步上群山
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
在十九世紀的英國,一個叫葉芝的年輕人真摯而熱烈的愛著一位美麗的女孩,從青蔥年少的二十五歲一直到知天命的五十二歲,始終沒能叩開心上人的心門。
時光騰挪輾轉,歲月換了新顏,滄海變了桑田,唯一不變的是他的愛慕之情,是他對她那漫長的心動,在歲月長河里,愈發的肆意生長,次第綻放。
有人說,多傻啊,明知不會有結果,卻還要甘愿如夸父逐日般,追逐那無果的深情。縱使她不多看我一眼,但當她倦了/受傷了/需要安慰,我就在這里,不離開。
如《一生所愛》中吟唱的那樣:“從前,直到現在,愛還在。”以一生守候來換一生所愛,深情的人令世界可愛。
也有人說,多幸運啊,一生那么短,只夠我們愛一個人。
正如木心在《從前慢》里說的那樣:“從前,日色變的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也許,有些愛情就是這樣,有著將一秒化為永恒的魔力,卻偏偏沒有舉案齊眉的緣分,而那些漫長的心動,也必將成為一生珍藏的禮物,隱秘在心底最深處,看似不著痕跡,卻滿含萬千深情。
漫長的心動,是《當你老了》,我把這首歌唱給你聽,旋律一響起,便能濕了眼眶。
05
我想,我們生命中會有很多的相見、遺憾、錯過、別離,也許有些人,錯過了還能再遇見,而還有一些人,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再無相見。但不管是哪一種,你都要記得,Ta曾陪你走的那段路,是今生無法再走一遍的,是屬于彼此唯一的交集,這也是我們相互存在的意義。
如果足夠幸運,也不非要關乎情愛,真希望我們都是讓彼此漫長心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