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到今天,父親離世已經有3個多月了......
本該早點寫點東西,可我有一個習慣,關于一些生活的所思所想不愿意在事件剛發生的時候就寫?
總覺得事件還處于“新鮮”的情況下貿然動筆,往往情緒所占的比例要遠遠超過領悟!
3個月過去了,不論失去了什么人,都足夠讓一個人從悲憤、恐懼、慌亂中走向平緩。哪怕是一個親歷者也能,把這一事件當成是一個標本,用科研的角度冷靜、客觀、專業的給出判斷和分析!
父親終年64歲,他在34歲有了我,我們之間一共走過30年!
該用什么詞來概括我們的這一段關系呢?
思來想去,不解?感動!不忍......六字足以。
我的整個童年,關于父親的記憶中最深刻的一個概念就是“差異化教育”。
乍一聽很容易讓人誤解成“重男輕女”,畢竟我們家有一男一女。
其實不是,這里說的“差異化教育”是指,他對待旁人和對待我的區別!
我讀小學的時候,每天中午都要走路回家吃飯,父親偶爾只上上午班,也會在中午趕回家。如果很不幸我們遇見了,那么我就會遭遇一次不幸的“不解”?
他的摩托車會突突突地載著鄰居家的同伴,呼嘯而去,把我“遺棄”在馬路上孤獨地走回家。
他給出的官方解釋是:“小孩子從小就不要懶慣了,多走幾步鍛煉一下是好事!”
我一度想打反口:“您要鍛煉自己小孩,能不能不禍害人家的小孩呢?”
差異化教育的成果就是我的性格格外強勢,輕易不求人,哪怕大學放假回家,我也從不叫他來接我,都是一個繼續孤獨的在路上“一邊鍛煉一邊走回家”!
我也很少跟人說,我父親有多愛我,因為事實勝于雄辯嘛,說多了像扯謊!
整個青年時期,我的思維里都充斥著這種“不解”
為什么父親不溺愛我呢?哪怕一次?
接下來,說一說第二詞“感動”。
別懷疑,無論父親在教育方面有多么的“差異化”對待我,
父女一場30年,他始終帶給了我很多很多的感動,
其中有兩件事情到現在想起來,依舊讓我情難自已。
6歲那年,因為貪玩一不小心我的左腳掉進了剛剛煮沸的開水中,幾乎就是一兩分鐘內,母親就發現了,連忙幫我脫下鞋襪,我只記得條紋的襪子上沾滿了厚厚的上皮組織。
整只腳都是一片慘白,像極了一塊熟透了的五花肉。
家鄉的土方子白醋、雪水、醬油接二連三的失敗之后,父親帶著我開始了求醫之旅,我們幾乎跑遍了湖南大大小小的醫院。醫生、專家、教授都表示愛莫能助!
消防醫院的大夫甚至恐嚇我們,再不截肢命都不保了!
父親哭著對他說:“不能截肢,她還這么小,要是殘廢了這一輩子就廢了!”那是我印象里,父親第一次為了我當著外人的面嚎啕大哭,他那么要面子的一個人啊!
待我成年之后,雖跟他摩擦不斷、常常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我親爹,怎么對我這么狠?當我想起那天下午,他曾為我那樣的痛哭,這份疑慮又會減輕不少!
我曾被記憶傷害,又被記憶療愈著!
還有一次就是父親車禍之后,等我趕到醫院看見雪白的床單,雪白的窗簾,白大褂醫生,還有他剛剛剃完的雪白的頭皮。上面爬了幾條又粗又紅的像蜈蚣的手術縫合線。
麻藥剛剛失效,他忍著痛,眼睛充盈著鮮紅的淚水,故作輕松地說:“我外套口袋里,還有100塊錢,你拿著去做這星期的生活費!”
我站病床前,別過臉去不敢看,也不敢哭.....
鬼門關上走一遭,他念念不忘的竟然是我的生活費!
后來他癱瘓11年,我一有時間就回去照顧他,陪伴他,有時候被他激怒,也能像憋氣一樣忍住,都是因為我無法忘記那些年,他帶給我的感動和恩情!
烏鴉尚懂反哺,生而為人我能做得應該更多,適當的隱忍也是一種孝順。
“不忍”是父親整個后半生癱瘓11年,在我意識里出現最多詞!
53歲正值壯年,最好年紀匹配了最差的軀體,手腳不受控、大小便失禁、就連吃飯都要人喂。而我一直覺得人活著的意義就是“創造價值或者享受生活!”
如果二者都沒有,每天還要忍受全身肌肉萎縮的抽搐、麻痛、還要源源不斷地來自周圍人的憐憫,請問這樣的人生意義是什么呢?
我常常在陽光下,坐在父親的身后,看著他逐漸佝僂變形的身軀、不自覺的抽搐、偶爾傳來幾聲嘆氣和對命運不公的討伐。
心里的“不忍”和邪念,又會冒出來了。
讓我的不忍開始成倍發酵,是今年他診斷出患了惡性腫瘤開始的。
我看著他右眼失明、背部開始腐爛、身體愈發消瘦起來,
緊接著左眼開始模糊,最后一次他對我說:“我上個星期就看不見了,你別給我開電視了。”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父親看不見了,他最后記憶里的我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他死前一天,已經失明失聰失智失聲,一個人所有功能,只剩下了呼吸。
陽光正好,天空白得很夢幻,世界很安詳。
母親在廚房忙活,父親仿佛在床上安詳的睡覺,孩子們在院子里嬉戲,我在翻動一本書。
就在當天夜里,母親忽然哽咽地推開房門對我說:“你爸好像死了!”
我幾乎在幾秒鐘之內沖到父親身邊,老公確認呼吸沒了,我確認體溫猶在,
整個屋子哭成一片。
時間停留在了4:40分!
這一天我成了半個孤兒!
父親放歸山林那天,我拍下的一輪日出,太陽照常升起,可我的身邊已沒有你!
我們這一代都存在一種普遍的認知偏差,認為父母和子女之間的問題都是“代溝”造成的。
那么問題來了,代溝又是怎么來的呢?
以我和我父親為例:
第一缺乏溝通:理解的前提是溝通,不溝哪里能通?可是我們大多從青春期開始就焊死了父母了解我們的大門,待到我們成家立業后,因為孩子要生活在一起與父母所有摩擦都來自于“不理解”,我們之間從14歲到28歲有14年的信息不對稱。
所以在父母的心里你還是那個沒長大的孩子,那他們對你最熟悉的時候。
你也沒有再給她們了解你的機會了!
這條代溝,是兩代人共同的"杰作"!
第二不會接納:讀了那么多書,依然學不會接納不完美,包容差異,懂得人都是一個進化的過程,越親近越習慣性的指責,習慣性的改造對方。最后發現,對方和你一樣頑固不化,老羞成怒矛盾成規律性爆發,父母學不會放手,我們學不會接納,親情關系成了一場超長版變形計,一方不下場,永遠沒有大結局。
一個人的悲劇,其實是一群人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