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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浙北回來沒多久,天兒也就慢慢地變冷了。平原的冬天干燥多風,皮膚極易皴裂,嘴唇尤其如此。那個年代的男生,大多都不知道什么保養,在冀東這樣的環境里,反而還把這種粗糙看成一種豪爽。
這天剛下課,于凡還在自己的作品前琢磨,不停地涂涂抹抹。江楠來看他的畫,看看畫又看看人,看看人又看看畫,看了他幾眼后卻突然叫道:“哎呀!嘖嘖……”,便抬手按了于凡的肩膀道:“你站定不要動。”于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時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嘴唇怎么干成這樣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卻不緊不慢地打開自己的包,拿了自己的唇膏來給于凡涂。于凡趕緊就要躲開,他倒不完全是因為她是用她的唇膏,而是他害怕會有香味,失了他的“男子漢”本色。江楠卻不理他,“乖,乖乖地涂好了再出去!”他就抿緊嘴唇搖頭反抗,她便伸手托住他的下巴不給他動,到底涂了上去,她就得意地笑,眼睛又瞇起來,“這是檸檬香的,味道不重。”這時恰好隋玉進來,盡給看到眼里,于是起哄道:“他不給你涂,你干脆直接涂到自己嘴上,親他一會兒不就好了?”江楠要打隋玉,兩個人嬉鬧成一團,于凡趕緊趁機溜開了。
他要到文學社去,等下有編輯會議。
一進門兒,蔣琴就向于凡催稿,“新一期社刊又快要印刷了,你的稿子趕緊給我。”
于凡說好,蔣琴又說道:“封面也要抓緊時間設計給我。”
于凡答應都是這幾天給她,“我剛好在青鎮拍了一些很好的照片回來,可以掃描來用。”
“那好!我們就期待你的大作了。”她從書桌后抬起頭來說:“大藝術家,你該剪頭發了吧?”
“嗯,過幾天。”
蔣琴搖搖頭道:“你啊,總是過幾天,一點不注意個人形象,要是三連長在,肯定要踢你屁股了。”
“你不懂,這才是我們藝術生該有的形象呢。”
“自甘墮落。是不是得有個女孩子監督一下你才有動力?”于凡沒有回答,只嘿嘿笑了兩聲,出門去了,蔣琴在后面喊道:“快點寫啊!”
“好。”
侯欣蕙受學校委派到冀東來參加教育系統的一個工作會議,下午便抽空來探望于凡。
兩個人在圖書館前的小廣場邊閑聊,說了說這段時間各自的經歷,侯欣蕙剛剛被評了一個什么獎,于凡便問她道:“能不能幫助你從民辦轉公辦?”蕙子說:“還早著呢,上面好像早就說要清退民辦教師了,但是村里孩子沒人教,我就一直代著課。”她笑了一下,有點自嘲地說道:“現在都改叫代課老師,不說民辦了,你得與時俱進。”她又低下頭去,有點憂慮地說:“這份工作估計也做不長了,村里已經快沒有孩子了,幾個村的小學都合并到一起去了。”
“那你怎么辦?”
“怎么辦?呵呵,咱們冀東的名菜——涼拌。”她似乎是安慰于凡,也似乎是安慰自己道:“會有辦法的,大不了我也去南方碰碰運氣。”
“你去南方……”
“我是野生的,生命力強得很,你不必為我擔心,倒是你,總讓人放心不下。”
晚上,蕙子又來了,帶來了一雙鞋子,“我記得以前問過你,你的鞋碼好像和我弟的一樣大,不知道我有沒有記錯,你幫我試試。”
“你弟弟有這么個姐姐真好。”
“那你也當我弟?”
“我可沒那福氣。”于凡說著把鞋脫下來還她,“我穿還挺合適的,他如果跟我一樣的話,應該也可以。”
蕙子卻沒有接,笑道:“都給你穿臭了吧?不要再還回來了,這雙就送你了。”
于凡說:“那我洗了還你。”
“逗你呢,本來就是給你買的,你每天跑來跳去的,費鞋。”于凡當然不收,“那怎么可以!”蕙子卻執意要送他,“若你還看得起我這個老朋友,你就收下。我工資是不高,但是一雙鞋還能買得到,你還在上學,沒有掙錢,跟我們不一樣。”她又安慰他似地說道:“這是我的外快,稿費換的,我在《九月》雜志發文了。”
這時候起了一點風,于凡感覺到一絲涼意,不由自主地低頭看看腳上那雙破球鞋,鞋幫已經開了裂,大腳趾也已經快要拱破鞋面出來了。蕙子又一次把鞋子推給他,他沒有再拒絕。她伸出手來抓住他的肩膀,“你站著別動,哪里沾來的葉子?”她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又把拉鏈拉緊了些,抓抓他亂蓬蓬的頭發,意味深長地說:“天慢慢冷了,你自己多注意些。你啊,是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星星,已經是不食人間煙火了,你記得以后找一個接地氣的女孩子吧。畢竟咱們還是降臨到了這個世界,你需要有人照顧你的生活。天都冷了,好好保重自己,這鞋是希望你一路都走得順利。我先走了。”
兩個人揮手道別。
第二天,于凡把稿子交到蔣琴那里去。
“蕙子?”蔣琴看看他,笑道:“你是在追誰,還是看上誰了啊?”于凡看著窗外,并未回答。良久,緩緩地道:
“紀念。一位老朋友。”
(圖片來自網絡搜索,版權歸屬于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