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戀人互相親吻,朋友互相擁抱,隨著廣場上人群爆發出的歡呼,半吊子小姐看到秒針劃過了零點。
她在人群中顯得形單影只,她裹緊了暖和的羊毛圍巾,眼眶有些發紅。手中的手機被捂得濕熱,屏幕閃著A先生的新信息,上面寫著:明早9點飛機去美國。
半吊子小姐顯得有些無措,一雙漆黑的雙眼里第一次變得動搖。她想,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半吊子小姐成長于一個普通家庭,既不富裕,也不拮據。父母有著恰到好處的教養,一周下一次館子,一年旅一次游。父母牽著她小小的手,期望她可以一生平安。于是,他們告訴年幼的她:不爭不搶,不急不躁,才是生存之道;若是無欲無求,無悲無喜,那就幸福無處不在了。
幼年的半吊子小姐聽不懂父母的箴言,她甚至不明白何為悲喜,何為爭搶,直到后來她遇到了自己的語文老師。老教師頭發花白,經歷過歲月滄桑,受得住晚年寂寞,他疲憊的告訴她:唯有中庸才是至理。
自那時起,半吊子小姐的目標從特別優秀降級到還算優秀。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她比以前更加努力了。她不再聚精會神聽課,而是準備了幾本小說來打發課上時間,看到老師抓到她開小差而懊惱的表情時,她會暗自開心一陣。她不再熱衷于付出真心,她總會適當的用冷淡和朋友保持距離,但也能適當的為沮喪的朋友遞上紙巾。她留長了俏皮的短發,烏黑的長發在腦后扎成馬尾,普通的穿著讓人們逐漸模糊她秀麗的面容。
半吊子小姐以第十名的成績畢業,去了市里排名第五的高校,學了會計專業。
然而,大學里的第一場分班考試就把半吊子小姐給難住了。四周的同學們在絞盡腦汁讓自己排名盡量靠前,而半吊子小姐在思考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讓自己的排名變成中等偏上。
她毫無思緒,于是就任性的放手去做了。結果,半吊子小姐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選進了專業里的重點實驗班。
在室友艷羨的目光里,在導師們期待的掌聲中,半吊子小姐冷汗岑岑,她想,她又要開始努力了。
二
四年中,半吊子小姐完美避開了所有獎學金,所有部長或會長的頭銜,所有專業第一的成績,她帶著一份平庸無比的簡歷,踏入了社會。
或許這幾年里,堅稱平凡萬歲的父母終于意識到女兒的才華,開始鼓勵她追尋自己的夢想,但半吊子小姐已經完全沉溺于自己的邏輯,只要放棄最想要的,接受最不想要的,就能有一個中間態,而這個狀態將讓你無懈可擊。
當上白領的半吊子小姐是地鐵上能隨處所見的那種姑娘,她穿著得體的長裙,踩著黑色高跟鞋,一頭波浪卷發隨性的束在腦后,臉上是清新的淡妝。
她上班從不會遲到,會在打卡的前5鐘到公司門口,再氣定神閑的走進去;她從不背后議論同事的八卦,但也能融入同事們的午后茶會;她甚至從不在例會上主動發言,但是上司征詢她意見時,她又總能表現出極高的專業素養。
同事們都逐漸喜歡上平平無奇的半吊子小姐,他們把她的名字從競爭對手名單上劃去,愛上她的溫和隨性。
只有A先生是個例外。
A先生對她說,全公司都覺得你平平無奇,唯獨我知道你的平庸是刻意為之。
A先生的字典里沒有中間態。如果他想做一件事,那么就會心無雜念,全力以赴。他帶著優秀畢業生的頭銜畢業于名校,他以業績第一的經歷當上最年輕主管,他還將繼續創造許多優秀的經歷。
他理解的世界,沒有妥協與屈就,沒有掩蓋與欺騙,只有最赤忱的愿望,最熱烈的想象,以及一往無前的勇氣。
所以他愛上半吊子小姐的時候,就毫無保留的展開了追求。
他對半吊子小姐說過,若是不能為了一個喜歡的人奮不顧身,那愛情還有什么意思。
半吊子小姐付之一笑,她以為,A先生的這種有意思的生活總不能持續太久,她不信太過直白的努力能帶來持續快樂。
A先生的出現改變了許多事情,他讓只喜歡奶香味拿鐵的半吊子小姐愛上了黑咖啡,他帶半吊子小姐去旋轉餐廳吃法餐,帶她去買顏色亮麗的衣服,帶她去湖邊釣魚,帶她去畫廊看展,帶她去聽音樂會,他帶她經歷了許多純粹的快樂,教會她毫無保留的大笑,發自本能的思考。
他教會了她許多事,但始終沒能讓她完全放棄半吊子的生活之道。
他收到美國總部發來的調任郵件時,瞟了眼在人群里依舊低頭含蓄的半吊子小姐,他心想,或許他永遠都看不到她的奮不顧身了。
三
收到短信的這天晚上,半吊子小姐站在人潮涌動的廣場紅了眼眶。
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兀自的流個不停。
半吊子小姐渾渾噩噩的回了家,倒在沙發上時,眼淚還沒有停的架勢。
恍惚間,她想起自己上一次哭的情形。那是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她養了一只白色小貓。小貓身子不好,陰雨天總蜷在窩里不愛動,那時候半吊子小姐就煮熱牛奶喂它,整晚守在它旁邊。但是那年冬天,小貓還是去世了。父母把小貓埋在屋后的草地里,她撐著傘,在雪里哭得傷心欲絕。
是了,這就是“很傷心”的心情。
半吊子小姐突然明白A先生的執著是怎么一回事,粉飾太平的十年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她突然想不起堅持中庸的理由。
如果她曾經勇敢的面對自己的怯弱,,如果她曾正視自己想站在高處的愿望,如果她曾聽從內心真正的聲音,那么她現在是不是就能毫不猶豫的奮不顧身,全力以赴一次?
她放棄了過去十年來賴以生存的權衡與思考,猛灌了一杯苦咖啡,穿上大紅的毛呢大衣,重新化了精致的濃妝。
車外的城市越來越亮,新年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她姣好的容顏上,她像放下什么念頭一樣,輕輕笑著發出新年的第一條短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