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阜最近覺得自己老了。
身體慢慢的不太好,上幾層樓就要喘氣,全套的《賣布頭》似乎也拿不下了,那天照鏡子的時候,耳后有一根那么不太明顯的白頭發。
可是這都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苗阜想,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大小伙子呢。
他對著鏡子拔下了那根白頭發,捏在手里看了半天,然后扔進了垃圾桶。
自己才三十三歲,算不得老,苗阜這么跟自己說。
然后他的手機亮了,是王聲發給他的微信。
“今兒下午來早點,新活得順順。”
苗阜突然就想到,自己跟王聲重逢也已經八年了。
而在這之前,兩個人還擁有一起度過的童年。
在礦務局大院里,在一起背著書包瘋跑的學校里,在銅川算不得藍的天空下,在不怎么清晰的記憶中。
可是他確實是自打有記憶時就認識王聲這么個人了。
他對王聲的記憶,跟對父母一樣,比對妻女還久。
他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時刻,王聲都在。
決定成立青曲社,青曲社終于開張,在大雨中撂地,屬于自己的園子第一次有了盈利,有了兩家園子,登上北京衛視的春晚,直到登上央視春晚,這些時刻,王聲都在。
不,應該說,沒有王聲,不會有這些時刻。
苗阜點上一支煙,煙霧繚繞之中他仿佛恍然大悟,原來已經這么久了。
難怪自己老了。
他想起第一次跟王聲錄完節目之后吃的那頓飯,具體吃的是什么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地上散落一地的酒瓶,對面還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王聲一張臉通紅,對他的態度從一開始的客客氣氣變成了推心置腹。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苗阜對王聲說,西安的相聲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西北的相聲的不該是這個樣子。
那時候該是多么年少輕狂啊,認為憑著自己一腔熱愛就可以為西北相聲闖出一片天,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的時候,就敢伸手邀請另一個人把未來也付諸這片完全未知的領域。
或許是那時候王聲眼中的激動與憧憬感染了苗阜,也或許是苗阜的雄心壯志感染了王聲,一名電工,一名大學畢業生,就這么決定了要在相聲這個行當里死磕。
苗阜抽了一口煙,低頭笑笑,現在回想起來,現在的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件事真的能成。
還是年輕好啊,小孩子沒有煩惱,青年人不畏懼困難。
因為他們還沒有經歷過足以把人擊垮的困難。
就算那時候他和王聲擠在出租屋里,亦或汗流浹背亦或凍得手腳冰涼,一年四季更迭,不變的就是手里的本子,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如何,只能拼命地壓榨自己創作,閑下來聊天的時候,互相取笑一下對方。
“哎,苗老師,你說你將來要是上了春晚,可別忘了兄弟啊!”
“我上春晚你不上啊?我又不會說單口。”
那時候的春晚對他們遙不可及,只是兩個人蹲在桌子跟前解決掉泡面時用來調侃對方的談資。
那時的苗阜,沒錢,沒人脈,看似也沒有未來。
那時的王聲,沒錢,沒工作,只有一張被他拋棄了的看起來還不錯的大學文憑。
兩個人都舍得下一切,只為了心里的夢想。
那時候的苗阜王聲,稱得上是瘋狂。
也是那個時候,苗阜說,咱倆得同行一生。
兩個人互相把對方納入自己未來的時候,真真是除了熱血什么都沒有。
可是他們偏偏就敢這么做。
苗阜手里的煙抽完了,他把煙蒂暗滅在煙灰缸里,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笑了。
是,那段日子,艱苦,難熬,不甘,可是他跟王聲,很快樂。
因為那個時候,兩個人都只想著說好相聲,就這么一個目標,就這么一個。
苗阜拿起車鑰匙,下樓坐進自己的大奔,車啟動之后,西安城的景色在車窗外匆匆掠過,其實仔細來看,跟前幾年還是有了些差別的,可是苗阜卻還是找得到許多之前跟王聲一起去過的地方。
那時候他跟王聲,還真的是比熱戀期的戀人待在一起的時間還要久。
可是這些都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了呢?
屬于他和王聲共同的記憶那么多,苗阜發現自己理不清了。
可現在他記得最清楚的,不是火起來之后他跟王聲一次次的演出,也不是自己在火起來之后那一次次沒有王聲的活動,更不是飯局上越來越多人的“久仰久仰”。
他想起來的是,還是小孩子的自己,跟一樣是小孩的王聲的對話。
“王聲,六一兒童節你準備了什么節目啊?”
“我想說相聲!”
“真的嗎?我也喜歡相聲!咱倆一起表演吧!”
歸根結底,不就是“喜歡”二字么。
為了這兩個字,再怎么瘋,都值得。
所幸他跟王聲算是離成功近了那么一些。
雖然為了這成功,兩個人跟原來都不一樣了。
西安城今天不怎么堵,苗阜把車停在索菲特劇場后門那里,推門進了后臺。
后臺人很多,王聲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看一本書,聽到門開的聲音,抬起頭看了一眼。
然后他沖著苗阜,點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