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理】那年紫藤花開早(2)

第一部? ? ? 流螢


第二部? ? ? 夜行

? ? 轟隆—一陣急雨,夾雜著閃電打在月牙形的屋脊上,風宛如受了傷的野獸一樣低鳴,庭院前的花木在風中劇促地來回旋舞著,隱隱約約,連天空都在顫抖,瓢潑大雨,淪陷大地,似乎連蒼穹都要傾倒下來了———

? ? 好冷啊!白衣的中年人,手中提著紅漆燈籠,晃晃蕩蕩的在廊下走著。微微閃躍著的燈光映照著他的眼。清澈的眼眸猶帶著淡淡的書卷氣,看上去宛如少年。他穿過堂院,走上一條爬滿紫藤花蔓的長廓,迎面幽暗的祠堂里,長明燈的火焰在窗紗上亂幻出剪影錯光,檐下的夜雨被燈光映射得發黑,寒意一點一點的滲透出來。

? 沙沙沙……草地上傳來人滑行的腳步聲,嘩啦嘩啦,雨下得更大了,白衣人提起燈籠,回過頭。

? 出現在滂沱大雨的花木間的,果然是一條黑黑的影子,緩慢的,飄忽的移動著,宛如幽靈一般。白衣人把燈籠舉到眼前,籍著燈籠的微光,那幽靈般無聲走動著的人影忽的抬起頭來,被雨水淋濕的頭發下是一張清峻的臉……

? 一道閃電的光打下來,白衣人睜大了眼睛。眼前被閃電照亮的容顏是如此慘白。他晃晃蕩蕩的走著,手里還提著一柄光鋒四射的無鞘之劍,看上去宛如邪魅一般……

? ——捷兒!

? 那天晚上回來后,平捷又開始接連不斷的做夢。夢中,他穿越過那片輕煙般縹渺無邊的無聲之海,又拐進一條又一條迂回不斷的廓套中。走廊又深又曲折,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他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咚咚咚,混夾著自己的心跳一起,恐懼,窒息,急促激烈的氣息中恐慌與厭惡逼踵而來。仿佛是身后緊躡著一頭散發著血腥兇殘氣息的怪獸正向他猛撲而來,如影隨形,緊追不舍……

? 等到承雨發現他時,他已經飄飄蕩蕩的走到了書房門口,兩只眼睛恍恍惚惚,向上吊著。他彎著腰,擺出聆聽的姿勢,透過窗戶向里窺視,眼珠子卻如化石般一動不動直直的,眼睛里空蕩蕩的啥也沒有。只有他兩手握著的劍,雨水一滴一滴的順著劍鋒往下掉,的答,的答,的答。清冷而凄寒的氣息。

? 承雨冷得直發抖,頭發上的水珠直往下掉。他一路尾隨平捷,看他自雨中的庭院信步奔來,像一只木偶在夜色里四處亂晃。那慘白的臉孔,木訥的神情,手中的長劍,無一處不陰森得如中了鬼魘一般。

? 此刻隔了一段距離,他看著他停留在書房門口,側著耳朵,凝神專注的聆聽著。突然,他眼睛里的光變了,整張臉為之扭曲起來,手中的長劍高高舉起。那神情,仿佛隔著窗戶有一個幽靈鬼魅正與他親密耳語,兇狠對峙一般。

? ? 他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揮劍斫落。

? ? 眼看著他一劍就要劈向窗戶,承雨心里再無懷疑,顧不得手中的燈籠掉落在地,飛奔過去想要阻止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捷兒,你是不是夢游癥又犯了?”

? 呼的一聲,跌到廊上的燈籠被風吹得晃蕩了一下,熄滅了。

? ? 眩著微光的眼睛瞳孔如野貓般緊縮了一下,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隨即迅速的熄滅于黑暗中。

? ? 就仿佛完全不知道承雨是誰一樣,只穿一件白寢衣的少年用力甩開了承雨的手,呼的一劍劈開風聲又向他頭頂斬落!

? ? 捷兒!承雨跌倒在地上,驚愕得說不出話來。直到那寶劍的寒芒距離他的頭頂不過數寸,他這才猛然驚醒過來,側著身向左側一滾。嚓的一聲,少年這一劍竟劈在了石欄上,黑暗中火星四濺。

? ? 承雨做夢也想不到平捷竟然會失去理智的對他亂砍亂殺,一手撐地,狼狽不堪的想要爬起來。

? ? 捷兒!

? ? 赤著足踝站在臺階上,足趾間沾滿了草屑與泥濘,渾身上下全都被雨水淋得濕透的少年一無所覺。他在黑暗中木無表情的轉過身來,手中的長劍再度向著父親一揮就落。

? ? 承雨此時也知他是被夢魔魘住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他深吸了口氣,躍過長欄,左手在草地上撐了一下,順手抄起地上的花盆抵擋向平捷的劍。

? 咣當一聲,花盆破碎,草葉泥屑亂飛,承雨一邊往后退,一邊大叫平捷的名字:“捷兒,捷兒,醒來!醒來!”

? ? 一個趔趄,他踉蹌摔倒了,手倉皇的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一不小心帶落了放置在墻角支架上的青瓷花瓶。花瓶傾斜著倒下,剛好砸到正向前逼近的平捷身上。剎那間,蒼白的臉變得迷蒙起來,嘴唇更是毫無血色,眼睛呆呆的。他咕咚一聲倒下,手中劍咣當落地,額角上被跌得鮮血長流。

? “捷兒!捷兒!”承雨驚魂末定,又開始擔心起倒在地上的兒子安危來。這時,夜宿在房中的秦朝陽聽到動靜,也披衣而出。但見承雨在夜色中撲過去將平捷抱起,一迭連聲的喚他的名字。

? ? 發生了什么事?斜風織霧的夜雨中,秦朝陽高大的身影在燈下分外醒目。他一眼瞥見承雨懷中的平捷臉色煞白,氣息微弱,竟似奄奄欲斃,不禁也吃了一驚,說道:“怎么了,捷兒的夢游癥又犯了嗎?”

? 承雨道:“他又在夢里提劍殺人了。這個病自他八歲時起,便有了。這些年發作得越是頻繁。我真擔心他在夢里做錯什么事,可又不能時時刻刻的跟著他。”

? 秦朝陽聽著他的嘆息,心中頗有所感。便道:“醫生說患夢游癥的人是不可輕易叫醒的,一旦受驚,就易散魂失智,極是兇險,承雨你……”

? ? 承雨搖了搖頭,說道:“你是沒看到他當時的那種情況。”

? ? 他抱起昏迷不醒的平捷往臥室走去。一邊卻也在心里暗自懊悔:早知夢游之人是叫不得的。現在捷兒這種情況,若醒不過來,留下什么后遺癥恢復不了可如何是好?……

? ? 秦朝陽跟在他身后,說道:“承雨,西域有個名醫,擅長治失魂癥,不如,讓捷兒隨我去一趟絲路,一來為治病,二來也增長些見識。”

? 承雨皺眉,瞧著被褥里沉沉睡著的平捷,說道:“這個主意雖好,但只是捷兒從小到大,從未學過經商,我只怕他給你惹麻煩……”

秦朝陽慨然道:“這有什么。再說捷兒這么大了,也總該出趟遠門了。”

? 承雨道:“一切等他醒過來再說吧!”

? 轟隆,閃電撕裂天際,瓢潑大雨,下了兩日兩夜,兀自未停。

? 一燈如豆,秦朝陽止披了一件外衣,正在燈下披閱帳本。一陣風過,門吱呀開了,平捷幽靈般閃了進來。

? 秦朝陽卻連頭也未抬:“嵐兒,是你吧,把茶放在桌上就行了。”

? 平捷一言不發的瞪視著他,目光直直的。秦朝陽這才發覺有異:“捷兒,是你?你醒了?”

? ? 他先是驚喜,但隨即立刻緊張。平捷的眼睛,仍然化石般盯著他,一如他平日夢中夜行,失魂的模樣。

? ? 甚至,這時候他才發現,平捷的手中握著劍,一柄刃寒勝水,吹毛斷發的寶劍——

? “捷兒,你干什么?!”

? “你的夢游癥,還沒醒嗎?”

? 平捷不答,又是一劍揮出。

? 秦朝陽沒有躲。平捷的身后,忽的出現了宋嵐的身影,他一掌切在平捷的后頸上,讓他暈了過去。

? 平捷在昏沉中,覺得自己的身體像吊著高空之索在山峰間來回縱躍。一忽兒高一忽兒低,搖擺不定,卻總也找不到平衡的方向。

? ? 眼前閃過一陣又一陣的霧氣。霧中是昏暗的山崗,白色花樹在晚風中起舞。流螢四面突起,牽引著他,一步又一步,走入那芳草萋萋的墓地……

? ? 我是已經死了嗎?

? ? 這個念頭使他整個人一個激靈,自夢中驚醒過來。

? ? 眼前,依次閃過掬云,宋嵐,承雨,甚至是秦朝陽的臉。

? ? “父親,對不起。”

? ? 他把臉埋在被窩里,輕聲說道:“我的病又犯了,差點傷了您,還有,秦伯伯。”

? 承雨卻憐愛的看著他,說道:“你能醒過來就很好了,我和你秦伯伯,都很擔心你。”

? 平捷目光復雜的轉向秦朝陽:“秦伯父……”

? 秦朝陽的大手在他的頭頂撫拍了拍:“沒事兒,平捷,只是一點小傷,不礙事。”

? 他轉向宋嵐,說道:“嵐兒,這幾日行裝整理得怎么樣了?”

? 宋嵐說道:“義父,都已經打點妥當了,只候您一聲令下,就可以出發了。”

? 平捷長吸了口冷氣,霍的自床上坐起:“宋嵐,秦伯伯,你們又要去絲路嗎?”

? 他眼望秦朝陽,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可不可以和你們一起?”

? 秦朝陽和平承雨互望了一眼,兩人均微微笑了。

? “捷兒,你能這么想太好了,這也是我和你父親希望的。”

? ? “……路遙天黑,將近二更,禽鳥飛鳴,狐兔充斥。心甚恐,且畏且行。俄而望中隱隱有火光,意謂人家不遠。策馬以進,至則果民舍也。雙戶洞開,燈猶未滅……,未幾,主人出,乃一少年,韋布翛然,狀貌溫粹。揖客與語,言辭簡當,問勞而已。茶罷,延入中堂,規制幽雅可愛,花卉芬芳,幾席雅潔。坐定,少年呼其妻出拜。視之,國色也,年二十余,靚妝常服……”

? 掬云見平捷聽得昏昏欲睡,不禁一笑,翻過一頁,又繼續念道:

? “東漢時,曹操性甚多疑,常懼他人暗中加害,遂常對侍從曰:“吾夢中好殺人;凡我睡著,汝等切勿近前。”一日,曹操晝寢于帳中,翻身時被子落地,一近侍拾被欲蓋,曹操突然躍起拔劍殺之,復上床睡。半晌醒來,驚訝道:“誰人殺我近侍?”其他近侍以實相告,曹操痛哭,命人厚葬……”

? ? “等等,”平捷聽到這里,打斷掬云,不滿道,“云兒,我病生得這么重,差一點就醒不過來了。你給我講故事,怎的不安慰我,反說我是曹操?”

? 掬云合上書,側首嬌笑道:“你就是曹操呀!前天晚上差點傷了姨父,昨天晚上又傷了秦伯父一臂。要不是宋嵐制止住你,還不知會怎么樣呢!你說,你像不像曹操?”

? 平捷笑道:“曹操有句名言,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云妹妹,我在你心中,是這樣的人嗎?”

? 掬云的臉沒來由的一紅,說道:“我怎么知道?”

? 她頓了一頓,忽的眼圈一紅,泣道:“我要和你們一起去絲路,你為什么不同意?”她跺跺腳道,“你們都走了,我一個人呆在長安,多無趣!你怎么就不替我想想!”

? 平捷嘆道:“大小姐,你以為我們是出去旅游呀!絲路上雖然有不少奇聞異事,但卻也兇險萬分,你又是個女孩子……”

? 掬云道:“女孩子怎么啦!”她把書拋到平捷懷抱中,氣呼呼的道:“我就不信,有這樣的機會,我會比你們差!”

? 平捷笑道:“好啦,好啦,云妹妹,下次有機會,一定帶你去,這次,就讓為兄先去探探路好不好?”

? 掬云這才轉怒為喜。“好,你不可食言。”她喜孜孜的偏眸,側首,滿臉如花嫣然的笑。“我們拉勾為證。”

? “好。”

? 窗外,雨仍在淅瀝瀝的下著。風翻著無人問津的書頁,慢慢的停留在那一頁——

? 眾人皆認操夢中殺人矣,唯行軍主簿楊修明操之意,曰:“丞相非在夢中,而是汝等在夢中也。”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部? 夜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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