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與佳佳是一對很要好的朋友,在外人看來,她們兩個竟然長得都很相似,大眼睛,高鼻梁,櫻桃小嘴,鴨蛋臉。只是她們的性格相差許多。
真真不愛說話,動手能力很強,喜歡埋頭苦干,從小就是這樣。佳佳則完全反了過來,她活潑開朗,更喜歡把事情想象得十分美好,她喜歡和別人在一起,從不肯忍受自己一個人單獨和時間相處。
她們兩個都是成績優異的學生,但是真真一直都羨慕著佳佳,羨慕她不用像自己這樣竭盡全力,就能夠取得和自己一樣的成績。其實不光是學習上面,生活和感情上亦是如此,她覺得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樣來之不易,而佳佳不一樣,她的一切都仿佛信手拈來。
真真認為,她和佳佳的友情一直都是她在全力維護著,原因很簡單,佳佳不像她這樣笨拙,她的身邊永遠不乏合得來的伙伴。她認為她是佳佳廣闊的花園里開得十分低調的一朵小花,而佳佳則是她的一枝獨秀。
她們在初二那年認識,那天伴隨著九月柔和的秋風,她們正式步入月季花開得正旺盛的學校,夏天的強盛的生命力還沒有完全消逝,整個學校都是紅的粉的黃的白的綠的花草樹木,到處張揚著活力,可是學生們往往整個人還沒有從暑假懶散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不過真真知道自己和別的同學不一樣,她即便是在暑假也保持著昂揚的狀態。在班主任有條不紊地指導下,她和佳佳成為了同桌,從此她的生活有了另外一番色彩,既新奇又怪異。
她是不擅長和人交流的,因此在和佳佳最初認識的一段時間里,她是沉默的。她沉默地坐在教室中間的椅子上,手臂放在書桌上,捧著新發下來的語文課本,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心里朗讀著,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課本,佳佳的眼睛則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終于佳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是我見過的人里面最特別的。”真真緩緩將視線從課本移到佳佳身上,她正笑得燦爛,比校園里的花還要燦爛。佳佳見真真只是看著自己并不言語,接著又說:“我叫甄佳佳,你叫什么?”
真真在心里默默記下了甄佳佳這個名字,還有她那個燦爛過花朵的笑容。“我叫賈真真。”她說。佳佳又笑了,這次笑出了聲音,“我是真假,你是假真,可真有意思!”真真并未覺得她的話多有趣,但還是跟著她一起笑了起來,她們的友情也在笑聲中建立了。
真真不喜歡活動,課間也總是趴在桌子上,順著透明的玻璃窗像教室外面望著,看著其他同學三五成群的在樓下玩耍,他們笑得開心,她看著他們在那里笑,自己也笑得很開心。佳佳最初總是建議真真和自己一起出去玩,但是真真不愿意,總是笑著拒絕她,后來她們十分熟悉時,她就被佳佳生拉硬拽著出去玩。她依舊跟著她們一起笑,也依舊像在教室里面望著她們時一樣,感受不到絲毫的快樂。
但是真真還是有開心的時候的,比如她最喜歡雪天,下雪的時候,她喜歡站在漫天飛舞著雪花的空氣里,看著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到屋頂上,樹上,地上。她也總是試著用手去接住它們,只是她從未成功過。佳佳也是喜歡雪天的,她在雪天還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她會拉著她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里滑行。在她皺著眉頭看著掌中的雪花幻化為水時,她會笑呵呵地說:“你真笨,這樣不就能接住雪花了嘛!”她一邊說一邊在地上捧起一大把雪,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從此真真認定了佳佳比自己厲害。
高中大學她們一直形影不離,佳佳有很多朋友,他們經常一起出去玩,吃飯,看電影,K歌,佳佳也總是叫上真真,真真也和他們一起玩過兩次,后來她實在覺得沒意思,也就不再參與他們了。“一起去玩吧!”佳佳熱情的邀請她。“你知道我不喜歡那種場合的。”她溫吞地說。“你干嘛總把自己弄得那么累,精神就像線,繃得太緊也會斷的。”佳佳著急的說。“我不像你,佳佳。”佳佳不再說什么,可是掛了電話,沒過多久她就來到了真真身邊,有時候強拉著她去玩,強求無結果,她就留下陪真真玩,時間長了,真真竟然占了上風。
佳佳一上大學就交到了男朋友,那男孩名叫余洋,他也和佳佳一樣,性格十分活潑。那天佳佳拉著余洋介紹給真真時,太陽毒辣地炙烤著大地上的一切生靈,當然也包括他們。余洋背對著太陽,真真逆光看著他,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的萬丈光芒,她仿佛被刺痛了雙眼,匆匆低下頭去,聽著他們在一旁歡聲笑語。
“真真,你是我見過的人里面最特別的。”余洋帶著幾分調侃的語氣說。這句話就像是一個檢索的關鍵詞,一下從她的大腦里檢索到了佳佳和她說的第一句話。她詫異地看著余洋。佳佳在一旁開心的笑了,她說:“默契不默契,這話我也說過呢!”真真當時沒有問過佳佳為什么,這次她卻問了余洋。“佳佳先說,”余洋略做思考,然后愉快的說。“因為當時就她一個人在那里看書啊!”佳佳神秘地笑著說,“你呢,為什么真真比我特別?”余洋笑著捏了捏佳佳氣鼓鼓的雙頰,說:“因為她是第一個不愿意看我的人!”接著他又問真真道:“我有那么不堪入目嗎?”
“真真是害羞了,她從小膽子就小,你別總嚇她,”佳佳急忙解釋道。真真沒有做聲,只是配合著他們倆彎眼笑著。她回去后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余洋不難看,那么她為什么不敢多看他呢,她在心里懊惱著,決定下次見他時一定多看他幾眼。
他們很快就又見面了,這次真真緊緊盯著余洋看了許久,以證明自己并不覺得他難看。余洋在他的目光下,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真真在看什么?”真真被他說得一愣,突然醒悟自己的唐突,快速地低下了頭,臉頰和耳朵紅得燙人。余洋接著在佳佳耳邊低聲說了兩句什么,只見佳佳嬌嗔著擰了他一下,兩人瞬間甜蜜無比,真真竟然覺得心里泛起了層層苦澀,她依舊跟著他們笑著,心里依舊是空落落的。
后來又過了幾個月,佳佳哭著找到了真真。她說:“真真,余洋把我甩了!”真真不知如何安慰佳佳,只好任她抱著自己歇斯底里的哭著,后來她哭累了,在她身邊抽咽著說:“真真,你也喜歡余洋是吧?”但是她仿佛并不需要她的回復,接著又說:“我能看得出你是喜歡他的,而且他也喜歡你!”真真聽著佳佳毫無顧忌的對自己說的話,詫異地瞪圓了雙眼,她想說話,可是那話堵在喉嚨里面不肯出來。“你別這么看著我,不管你怎么想我,總之,你一定要把他從那個女人那里搶過來!”佳佳接著說道。
“佳佳,你在說什么,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到!”真真不可思議的說。佳佳搖了搖頭,說:“你有你的好,可能大多數人看不到你的好,但是余洋看得到,他看你的眼神和別人都不一樣!”真真依然不敢相信,她不停地搖著頭拒絕佳佳。佳佳的態度突然轉變了,她撇著嘴說:“別再自欺欺人了,余洋喜不喜歡你,你比誰都清楚。”真真終于氣憤了,她繃起臉質問佳佳:“你怎么能這么說我,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佳佳笑了,她說:“那么你說你為什么愿意和我做朋友,還不是因為我一直小心維護,在你心里,根本從來不把我當一回事,你明知道余洋是我男朋友,你不是還控制不住喜歡他了嗎?”
真真覺得佳佳的話句句都能戳傷她的心,她沒想到在佳佳心里她竟然這么不堪,她是一個不會交際的傻瓜,天知道她對她們的友情有多用心,只因為她是唯一一個愿意親近她的人。她決定找余洋談一談,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決定。
他們約在一家裝修精巧的咖啡館里,余洋依舊是一身隨意的T恤衫和牛仔褲,臉上掛著邪邪的笑容,他身上有那種既屬于正義又屬于邪惡的氣質。“真真,我喜歡你。”真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說:“怎么可能?”余洋依舊燦爛的笑著,說:“我說過你很特別的。”真真看著他篤定的眼神,有一瞬間,她幾乎看到了永恒。那極短暫的一瞬間,讓她相信了佳佳的話,或許她真的卑鄙地喜歡上了佳佳的男朋友吧!她把要質問余洋的話藏在了心里。
余洋是男版的佳佳,所以真真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任由他帶著自己去天馬行空。
后來他們真的交往了。他們一起去吃飯,看電影,并排走在路上,他偷偷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掙脫,任由他那樣握著,他擁抱她,親吻她,她深深陷進了余洋帶給她的幸福里面。她對余洋說:“余洋,我是真的喜歡你!”余洋深深地看著她說:“真真,你看那天空,寂靜深邃,連月亮都沒有,竟然還能出現一顆星星,你說那是星星還是遠方的燈塔?”“我看那是星星,你若執意認為是燈塔也沒辦法。”真真突然不高興了,她接著又說:“你不相信我的感情,其實你的喜歡才是最不真實的吧!”
真真和余洋相處的時間越久,就越發現他對她的喜歡淺得可憐,因此她總是和他吵架,奇怪的是余洋沒有和她提分手。她有時好奇也問他為什么,他無奈的笑了一下,說:“可能我是真的愛上你了吧!”真真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你的愛可真自私啊,你愛我,竟然還這樣對我。”“你不是也一樣,從來不肯為我做半點讓步,真真,你像是另一個我,讓我不忍心放棄,我們的心里都是只有自己的人!”他說。
“你明明像佳佳!”真真說,可是她心里卻更相信他說的。“這話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相信吧,佳佳說的沒錯,你就是喜歡自欺欺人,”他說。“夠了,我和你在一起不是為了讓你詆毀批評我的,你不愿意,我們可以分手的。”余洋深深地看著她,良久他突然對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走了,沉默地走了。可是那笑容卻刻在了她心里,而且被時間描摹得越來越深刻,讓她無法忘懷,她不能忍受他離開自己像是解脫了一般。
真真發現除了佳佳,她的痛苦竟然無人傾訴,盡管她心里還是埋怨著佳佳的,她想如果不是她,她根本不會有這些煩惱的。她找到了佳佳,哭著對她說了自己的境況,最后她說:“你笑話我吧,佳佳這是你想看到的結果嗎?從小你就想改變我,現在終于如愿了。”佳佳不滿的回她:“我承認我是想改變你,但是我從沒想過余洋會這么不靠譜,開始我也是真的喜歡他的,后來我們見了你,我一下子就發現你們兩個人的小心思了,我也愿意成全你們。”真真扯了扯嘴角,十分地不屑:“后來你讓我幫你追回他也是你們串通好了的吧!”佳佳點點頭:“是他向我保證說他喜歡你,我也知道你喜歡他,才答應幫他的,不管你怎么想,我從來沒有半點害你的心,這你可以放心。”“那你怎么不直接和我說?”“你要我怎么說,說我打算成全你們,你那樣的孤高,怎么可能接受我的施舍,也只有這種方式你才能接受吧,你就是這樣壞的不徹底!其實我從沒想報復那個女的,我只是想讓你正確面對自己的內心,你的幸福,我愿意成全,”佳佳說,“其實余洋還是很喜歡你的,真真,放輕松一點兒,感情不是靠蠻勁就能維持的,有時候可能會適得其反,改變一下自己吧,去把他找回來!”真真搖了搖頭,說:“他竟然那么說我,他其實從心里就把我看扁了,喜歡一個人怎么可能會這樣。”
真真好幾次看到了余洋和一個女孩在一起,女孩纏著他的手臂,兩個人看起來都很輕松自在。那女孩她見過,佳佳曾指著她對她說:就是她把余洋從我手里搶走的,因此她對她的印象十分深刻。有一次,在黃昏的操場上,她憂愁的繞著跑道閑逛,恰巧他們也來了,她的目光正好遇到余洋的目光,她趕忙低下頭去,落荒般地逃離,走了一截子路,她才停下來,回頭一看,余洋正在不遠處一棵又高又粗的綠樹下,雙手插兜,對她得意的笑著,見她怔怔地看著自己,他緩緩朝她走了過來,說:“你可真是狠心,走了這么遠才回頭,只是你怎么知道這么遠還能看到我?”真真破涕為笑,突然又想起不久前他說她的那些話,臉色又變得不快起來:“你說我對你的喜歡是假的,可我并沒有像你一樣,我起碼還知道給那段不真實的感情一段哀悼期呢,你的真實實在令人瞠目啊!”
余洋笑了,他說:“那是我姨家的表妹啊!以后介紹你們認識!至于哀悼期,我認為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我們不會分開的。”真真的臉上像是被火灼燒著一般,紅得燙人,良久她勉強地支吾道:“可你和佳佳不是……”“我和佳佳嘛,在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們就結束了,或許我們還未來得及開始。她是個聰明的女孩,也是個高傲的女孩!”“是啊,她一切都比我好,那你怎么舍得放棄她選擇我?”“我說過我們很像,除了自己誰都不會喜歡,你就是一面鏡子,我一看到你就像喜歡自己一樣喜歡上了你,我有什么辦法!”真真終于笑了,盡管她知道了他們合伙騙她的事實,但是怎么辦呢,一切都來不及了,她一聽他說拿自己沒辦法,就什么都不計較了,因為那證明他在為她妥協,她喜歡別人為她妥協。
后來真真對余洋說,她一直以為自己才是那個對感情執著付出的人,可是在他和佳佳面前,她覺得自己無地自容,她其實從來沒有為他們做過什么。只是她不知道她不知不覺中已經做了許多他們想讓她做的事,她一直活得這樣糊涂,總把真當作假,假當作真。余洋笑了笑,過了許久才說,“這世上有太多的真假難辨,誰能說得準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生活并不需要我們去計較那么多,我們只要聽從心的旨意,即便最初是假的,時間久了也會成真,就像你們的友情,我們的愛情。”“被你說得我怎么那么可憐!”真真仍舊不愿相信他的理論。
“莊子與蝶,誰知道誰是誰的夢。”余洋嘆了口氣說。“你就直接說你不愿意許諾和我長久在一起不就得了,何必扯那么遠,我看那女孩也不是你表妹,她也和我一樣是你的御花園里的一朵。”“你看你又這樣,人生那么遠,誰看得到終點,你又何必想那么多,我們現在彼此喜歡就在一起不是很好嗎?”余洋有些不耐煩,真真見狀不再說什么了,只是她表面雖然過去了,但心里始終過不去,他對她的不在意,日積月累終于湊足了爆發的力量。
余洋自從和她在一起之后已經變得非常安穩了,他以前有許多女性朋友,他基本都不再聯系她們了,只是真真仍舊覺得自己抓不住他,她將對自己的怨氣都發在他身上,一次,兩次,三次……余洋終于又回到了他的御花園里,真真知道他們這次是真的完了。
她對佳佳哭訴,質問她為什么要支持自己和余洋在一起,她原本是那樣無憂無慮的人,可是現在她對著鏡子恐怕都認不出自己來了,她努力看著佳佳的臉,那張臉曾經和她那么相似,現在呢,到底是誰變了?
佳佳很不高興,對于真真,她問心無愧,有一度她很喜歡余洋,但她也還是選擇成全他們,現在他們不幸福了,都來找她抱怨了,可是他們幸福的時候,誰想過她。她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背這個鍋,“原來那個只知道埋頭苦干的真真哪去了,原來那個總告訴我說‘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的單純善良的女孩哪去了,你把這些都教會了我,然后自己就忘了是嗎?真真,咱們都不是孩子,你和余洋是分是和都是你自己選擇的。”
她說完憤然離開,真真覺得自己一下子被整個世界拋棄了,她失聲痛哭著,在淚水里她又看到了年少的她還有佳佳,那時她們什么都不懂,也許什么都懂,因為那時的她們比現在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又迷迷糊糊看到了余洋,還是初見時那樣耀眼,于是她認命的閉上了雙眼,她感覺到了他密密麻麻的溫柔的吻,“或許你說得對,我不該計較那么多,至少現在我還能有你,余洋,若是我從不認識你多好,或者如果你只是我的一場噩夢該有多好,清醒時,我還可以做那個雖然虛假但卻簡單的賈真真!”她閉著眼睛輕聲囈語,像是說給自己聽。
“真真,我怎么舍得離開你呢,我只是太愛你,害怕愛你超過愛自己而已……”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原來不是幻聽,他是真的來了!她睜開雙眼,直直地盯著他,說:“謝謝你還愿意編這些謊話來騙我,余洋,或許是我先不愛你也不一定呢,我想明白了,我們好好相處吧!”她的笑容帶著苦澀的味道,她是真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在一點一點變得麻木,這是個好現象,或許有一天,她連自己都不愿意欺騙了,那時她就真的解脫了,或許那時余洋還愛著她,可她已然不再愛他,那樣她放下得也就容易些,他可能也會放不下她呢,一切的一切沒有絕對的好與壞。
人們都說,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誰都看不到誰的那點深埋的丑陋與自私,誰也不求在誰那里得到些什么,一切都是剛剛好。沒有發自真心的喜歡,也就沒有發自真心的失望,也就沒有發自真心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