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小俊
01
二郎顯圣真君死了，死在如意棒下。
死狀極慘，天目全毀，筋脈盡斷，神兵三尖兩刃刀被砸得粉碎，哮天犬也是奄奄一息，估計是很難救活了。
一時間天庭眾神人人自危，都說：“是猴子回來復仇了”。
我自是不信的，猴子死的那天我是在場的。
猴子被縛神鎖捆住，高高架在處刑臺上。即便如此，也是八面威風，猴子身穿黃金鎖子甲，頭頂鳳翅紫金冠，遠望如同一道耀眼的光。
九天云端，漫天神佛與猴子對立，目光兇惡無比。
玉帝威嚴的聲音響起：“孫悟空，死期已到有何遺言。”
猴子神目低垂，嘴角一抹睥睨的冷笑，最終沒說一句話。
“看來成佛后，這潑猴也依舊傲氣，既他一心赴死，那便成全于他。”
二郎真君率先發難，天庭眾神紛紛應和，看著曾經不可一世的齊天大圣落得如此下場，眾神心頭早就樂開了花。
“竟想與這漫天神佛作對，莫不是自尋死路。”
玉帝應允，隨即匯聚漫天神佛之力的滾滾雷霆狠狠劈在猴子身上。
縱使匯聚萬千神佛之力，也足足劈了數天，才徹底將猴子神格盡毀。
當雷霆之力消散，處刑臺只剩一具焦黑的骨架。
那道耀眼的光，徹底隕滅了。
關于猴子被處死的原因，即便是我一個蟠桃園小仙也有所耳聞。
這事得從頭說起。
02
自猴子大鬧天空，又自封齊天大圣后，玉帝就和如來暗暗商議，這妖猴太過強橫，且完全不服管教，若任其自由成長，恐會攪亂三界格局。
玉帝早有殺心，可如來惜才。本指望先禁閉五百年，再用一次漫漫西行取經路，定會讓猴子摒棄本身劣根，靜心修行，自然也會服從管教。
可誰曾想，取經之路結束，已然成佛的猴子，不僅仍不遵從佛門教義，更是加倍嫉惡如仇，我行我素。
以至于為給小白龍的姑父涇河龍王洗刷冤屈，更是大鬧大雄寶殿，比起當年大鬧天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年大鬧天宮，如來尚能出手鎮壓，短短百余年過去，已成斗戰圣佛的猴子，更是連如來都毫不畏懼。如來深知，假以時日，怕是自己也會落個玉帝當年的下場。
于是神界佛界，自鴻蒙初開以來，初次聯手，就為了徹底清除猴子。
其實猴子隱約中，已有所察覺。成佛后，本以為自己會有一番作為，去平定世間不平之事。可沒曾想，明明是為了小白龍的私事才和如來鬧得不可開交，卻也得不到小白龍的支持。
小白龍還私下里說：“大師兄，要不這事就算了。”
同樣時間，師傅也來勸告：“悟空你既已成佛，就不要以凡人思維思考，要顧全大局。”
八戒和沙僧自然也不會站在猴子一邊，本來取經結束，兩人就因為賜封問題對猴子頗有微詞，已經沒了當年共患難的兄弟情誼。
看著他們滿口佛法道義，猴子才徹底明白過來。
看來這世道迂腐從未改變，只是自己和他們同流合污了。
一氣之下，猴子便辭去斗戰圣佛稱號，遠遁而去。
這一舉動，也徹底激怒了如來。于是才有了后來猴子被處死的結果。
其實，以猴子的戰力，即便打不過漫天神佛，想要逃還是逃得掉的，只是他有點乏了。
做過斗戰佛的他，自然是知道他們這些人的手段，無論他在三界何處，定然是很難安生的。
回到花果山恐會牽連猴子猴孫，縱觀三界，已無他一人立足之處。
從何處來，就歸去何處。也許這才是猴子想要的結局。
所以我才覺得，絕無可能是猴子回來復仇的。
“他是一心想死的。”
當然，這些緣由天界眾神自是不知曉，這都是猴子偷偷告訴我的。
處刑前一天，猴子來找我告別。
說起我和猴子的相識，那要比八戒、小白龍都早，當初猴子被玉帝分配來掌管這蟠桃園，我就是上一任掌管蟠桃園的小仙。
當時我得知這個消息，是無比震驚的。我雖然神位低微，也知曉猴子本性愛吃桃，讓一個猴子掌管桃園，也不知玉帝寓意何為。
我原本以為猴子如外界瘋傳的那樣，是個窮兇極惡之輩。
但沒想到初見猴子無比親切，猴子率性活波，嫉惡如仇，絲毫不嫌棄我小神的神位，天天與我飲酒作樂，我們正是那時結交了難得的友誼。
后來猴子被迫離開，我才又恢復了看管蟠桃園的職責。
猴子離開后我便再沒見過他，但他的英雄事跡卻是屢次聽聞。
天界四天王被他輕松擊潰，連二郎真君都在他手上吃下敗仗。那段時間，聽說每次二郎真君提起猴子，都會恨的牙癢癢。
再往后，踏云霄鬧天空，被佛祖鎮壓五指山，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后終于成佛。這些英雄事跡，我都記得滾瓜爛熟，聽旁人每每提起猴子的事，我都熱血不已。
眼看曾經好友走到如今的輝煌地位，我由衷地感到高興。
猴子曾在大鬧蟠桃會后逃回花果山，臨走還專門給我帶了一些金丹，這些金丹我到現在都沒舍得吃。
因為我始終記得猴子說過：“我還會回來找你喝酒的。”
可我沒想到等到猴子再與我共飲時，他卻告訴我他甘心赴死的決定。
我看著猴子，頭上沒了金箍，手上也沒了如意棒，言語中皆是禪語，連眼神都溫和許多。
這讓我感到陌生，但我無法安慰他，也無法勸解他。
那些猴子告訴我的三界秘辛，是我一個小神窮極一生也無法觸及的。
那天夜里下著小雨，我們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微亮，我還在睡夢中，猴子只留下一個鐵盒就離開了。
猴子臨走前好像還說過一番話，可我怎么都記不起了。那個鐵盒我也一直沒敢打開過，總感覺不打開的話，猴子是不是就還會回來。
03
直到二郎真君被手拿如意棒的人打死，猴子回來復仇的消息在天界傳開，我才突然想起那個猴子留給我的小鐵盒，里面會不會有什么答案。
我回到桃園竹屋，從雜物堆里找出鐵盒，鐵盒通體銀色，古樸精致，我屏住呼吸打開，里面是一根銀灰色的針，靜靜躺在鐵盒之中。
上面隱約有兩行刻字：“如意金箍棒，一萬三千五百斤。”
我倒吸一口涼氣，猴子竟把他的神兵留給了我。
我輕輕拿出放在手心，一股冰冷的涼意盛開，似乎要把我吞沒，我忍住寒意輕輕撫摸，試圖感受猴子曾經的氣息。
頃刻間，無數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綻開，像是洶涌的潮水，幾乎淹沒我的意識，那都是我未曾見過的畫面。
“他手握鐵棒畫地為圈，叮囑師傅切莫走出圈外之地。”
“八百里獅駝嶺，他揮舞鐵棒與一金翅大鵬妖盡情酣戰。”
“他手起棒落，三尖兩刃刀被砸個粉碎，一位面上三目身披銀甲的人一臉震驚。”
這都是如意棒的記憶嗎？我難掩震驚神情。
前兩幕是取經路上的記憶，我尚能理解。最后一幕卻讓我后背生寒，手拿三尖兩刃刀，身披鳳翎銀龍甲，面有三目的人明明就是二郎真君。
難道，真的是猴子殺了他嗎？猴子回來了！
可如意金箍棒明明在我手里，我一頭霧水。
此刻天界卻雞飛狗跳，二郎真君死后不久，噩耗接二連三傳來。
太上老君死在自家府邸，死在三味真火之下，渾身焦枯，找到尸體時，幾乎模樣全毀。
巨靈神死狀最安穩，后腦勺被如意棒重擊，一擊斃命。
天庭眾神人心惶惶，都各自緊閉家門，不敢隨意走動。
反之我卻活得最逍遙，倘若真是猴子回來，我定是最安全的。
可這原本的逍遙，卻在第二天就被打破。
04
第二天還在睡夢中的我，被蟠桃園入口的聲響吵醒。
我穿衣推門尋望，只見青衣仙子手拿花籃，也不作聲，只不停叩門。
“是仙子啊，今年的蟠桃盛會不是剛開過嗎，此時還來采桃？”
青衣仙子表情異常冷漠：“娘娘想吃，我自前來采摘。”
我心生詫異，這采桃的七位仙子與我向來交好，今日何故如此冷漠。可神界的事也不敢多想，照舊領她前往桃園摘桃。
誰知青衣仙子跟在身后，卻突然發問：“對了，有一事我想問你？”
“何事？”我感知敏銳，眼前人明顯是由他人幻化而成，可我神力低下也看不透本質，只能裝作不知。
“關于最近傳聞猴子復仇一事，你如何看？”
難道眼前人知曉我和猴子的情分，不然這種事情為何問我一個小神：“小神神力低微，不敢妄言，但自是不信的。”
青衣仙子咧嘴一笑：“巧了，我也是不信的，猴子生性坦蕩，定然不會行如此卑劣之事。”
言語落下，我心中已有猜測，眼前人不僅認識猴子，還相交甚好。
“而且，我還知道是誰做的。”青衣仙子云淡風輕般，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
“那是誰做的？”我無比好奇。
“是你。”
蟠桃園一時間靜可聽針。
“哈哈，仙子說什么玩笑話，我區區小神有何本事殺得了二郎真君。”
青衣仙子停下腳步，靜靜看我：“你的確沒有這本事，可你用的是他留下的本事啊！”
“要怪就怪你不夠心狠手辣，偏偏給哮天犬留下一口氣。”
我心頭一驚，大腦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疼痛過后，一段模糊的記憶此刻清晰的浮上眼前。
灌江口二郎真君府，我握著如意棒，手起棒落，三尖兩刃刀被砸個粉碎，二郎真君面色驚恐，他明顯認出了我手上這件神兵。
“猴子的東西怎么在你那里，你到底是誰？”
還沒等他吼完，我手中如意棒狠狠落下，這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
原來，這不是如意棒的記憶，這是屬于我的記憶。
05
那天夜里猴子臨走前說的一番話，我也突然記清了。
“我這一身本領就托付給你了，浪費了怪可惜的。”
“可千萬別做下一個齊天大圣。”
大夢初醒，我睜開了眼睛，眼前人也能輕易看破真身。
此人眉目清秀，如俊俏孩童一般，身上混天紅綢隨意系在腰間，腳下隱約有火焰乍現。
“原來是三太子，久仰久仰。”我微笑拱手，與先前判若兩人。
三太子幻回真身，卻眉頭緊皺：“你是孫悟空，還是蟠桃仙。”
“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
“無論你是誰，此刻收手還來得及？我會在玉帝面前為你求情。”
“三太子這是為何，我與你應該并無交情。”
“百年前我救不下猴子，我想救下你。此刻認罪，定不會神魂俱滅。”
“我可還是想做，下一個齊天大圣！”
我深吸一口氣，舉目望去，巍峨的南天門就在眼前，更遠處是金鸞寶殿，星河倒墜處正是天宮。
“回來吧三太子，此人乃妖猴余黨，今日定要除之。”蒼穹深處傳來玉帝威嚴的聲音，云霧散去，諸天神佛端坐云際，與我對立。
我望著這晦暗蒼穹，眼中有火光盛開，烈烈燃燒。一根偌大的鐵棒憑空出現，剎那間云起風涌，潮鳴電掣，只一束霞光照破天際，璀璨霞光映著漫天通紅。
“他曾經走過的路，我今天也來走一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