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巖行省安全廳。地下審訊室。

油燈的光線很昏暗，只能勉強照亮整個屋子。水滴從房間的角落里滴落下來，落到平石砌成的地面上，發出微弱的響聲。

謝寶被鎖在房間中央的鐵椅子上。兩副鐵銬和兩副腳鐐緊緊地鎖住他的四肢。他歪著頭，身體半躺在鐵椅子上，雙眼緊閉，雙手自然下垂，看上去幾乎和死人沒什么兩樣。一層銀灰色的靈力封印緊貼在他的皮膚表面，壓住他全身的紫黑色靈脈，牢牢地封住他體內的全部靈力。一排鐵欄桿擋在他面前，把他限制在位于審訊室中央的隔間里。兩個身穿制服的治安隊員站在鐵欄桿外面，從兩個方向盯住他，像是防止他突然掙脫身上的鐵銬，再沖破鐵欄桿逃出來。

“這個小子以前真的是個世家子弟？”披著一件皮袍的中年胖子用懷疑的目光看向謝寶，“骨頭這么硬，怎么問，都一個字也不說。”

“很多邪惡靈師都是這樣，”站在另一邊的瘦高個子抬起手，扶正眼鏡，“他們早就把自己的人格、尊嚴和靈魂全都賣給他們的上線，賣給吞噬人命的邪術。這些亡命之徒的意志力，不是我們能想象出來的。”

“那……該怎么辦？”胖子抬起頭，看向瘦子，“還要……等幾位靈使來對他用那種……秘傳的催眠術？他的那個叫泥鰍的同黨不就是被這樣問出來的嗎？”

“目前來看，似乎也只能這么做，”瘦子長呼出一口氣，隨即搖頭，“我估計，他的身體和神智都已經完全被邪術污染。而且，我總感覺，他的身體里像是被強行裝進過什么東西。”

“什么東西？”胖子問。

“目前……我也說不上是什么，”瘦子露出懷疑的表情，“可能是某種控制他的藥物，或者是寶石之類的東西。”

謝寶的頭輕輕地挪動一下。他挪動的幅度不大，站在欄桿外面的兩個看守都沒看見。一滴粘稠而渾濁的口水從他嘴角右側滴落下來，落到鐵椅子周圍的地面上。

總督府。議事廳。

黃義雄仍然坐在大議事桌的主位上。白素心坐在對面。

坐在兩側的人，已經換成蒼巖行省安全廳和治安隊的主事官員，以及蒼青城及周邊地區的幾支常駐靈師部隊的指揮官。除此之外，還有幾名直屬于國家安全部的戰斗靈師圍坐在白素心的左右兩側。一張巨大的蒼靈國西北地區的地圖擺在大議事桌的中央位置。地圖上擺放著十幾個不同形狀的小型標志物。所有的標志物都類似于某些棋類的棋子。

“根據付國平以及他的幾個手下的口供，五獸幫在蒼青城以東的三座主城各有一個窩點。這三個窩點的位置，都不在主城之內，而是位于主城周邊的村鎮或者山溝里。每個窩點里至少有一個和他們同等規模的行動小組。”

蒼巖行省安全廳長拿起放在議事桌上的細長木棍，指向地圖，輕輕地敲打擺放在地圖上的小型標志物。這三個標志物分別放在地圖上的“文彬城”的東南部、“保和城”的正北部，以及“安奎城”的東北部。在距離這三個標志物約有五厘米的方位，還擺放著和它們一模一樣的第四個標志物。它位于接近蒼巖行省和西涼行省邊界的位置，距離魔音森林也很近。

“從地圖上看，他們的總部很有可能在蒼巖行省境內，而且，很有可能就在這四個行動小組的位置的中間位置。根據付國平的口供，他們各個小組之間都互相不了解情況，也不了解其他小組的具體活動范圍和行動規律。只有他們的上線才知道各個小組的具體情況。而付國平和謝寶這兩個行動小組的上線，都是那個代號為‘靈芝’的女人。因此，我們必須先把這個靈芝抓到，才有可能找到他們的總部的所在地，并把這幾個行動小組徹底一網打盡。”

“楊廳長說的很對，”黃義雄說，“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所有證據來看，整個蒼巖行省范圍以內所有的禁藥案、綁架案當中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疑案、無頭案都和他們有關，或者說，有充足的證據指向他們。這說明，他們的總部有很大幾率位于蒼巖行省境內。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們派人從西涼行省向蒼巖行省傳令的可能性。”

“這應該不太可能吧？”一位巡邏隊隊長舉手發言，“蒼巖行省和西涼行省的邊界處基本都是靈獸聚集區，要么就是荒山或者石山區，只有很少的幾條大道。而且，這幾條道路也多半是山道……”

“馬隊長，你不要忘記，他們都會偽裝術，”黃義雄說，“而且，他們的偽裝術比我們想象中要高明得多，連白將軍都很難在第一時間發現并識破他們。這也正是他們的危險之處。”

“是的，”坐在馬隊長身邊的另一位巡邏隊隊長舉手發言，“如果他們真的能夠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從西涼行省傳令到蒼巖行省，這意味著，他們很可能還擁有和各位靈使閣下類似的組合飛行技巧。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的危險程度會比我們的預估結果更大。因為，如果他們還能夠快速地長距離移動，他們就相當于好幾噸隨時都有可能在兩個行省范圍之內的任何一處爆炸的火藥。”

“沒錯，”白素心說，“所以，我們的人員安排和行動的速度一定要盡可能快。現在，他們十有八九已經知道，付國平小組和謝寶小組已經被我們抓獲，以及祥云樓窩點已經被我們打掉的消息。我認為，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押著付國平和謝寶去木棉鎮，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去和靈芝接頭，直接把她引出來，然后再抓住她。”

“我贊成白將軍的意見。”

楊廳長再次舉起手中的長條細木棒，往地圖上一指。這一次，他指的是木棉鎮所在的方位。從地圖上看，木棉鎮是個不太大的小鎮，距離蒼青城大約有十幾里遠，距離蒼青城南部的保和城大約有二十多里遠。對于擅長飛行的三階以上戰斗靈師而言，這兩段距離都算不上特別長。在這個小鎮的東南方，是一連串標示著“靈獸聚集區”圖案和解釋文字的小山脈。這片山脈的名字則是“蒼木山脈”。

“木棉鎮的東面和南面都緊挨著有數量不小的靈獸棲息的蒼木山脈，西面、北面和西北面則各有一條道路與外界連通。那個靈芝要和付國平他們接頭，肯定是從西面或者北面的道路進入木棉鎮。我們只要在木棉鎮的三面設下埋伏，放她進我們的包圍圈，等她一進來，就把三條道路完全圍死，她就無路可逃。”

“那……如果她逃入蒼木山脈內部呢？”黃義雄問，“蒼木山脈中，只有南面是死路，東面是有可以通往另一邊的山路的。而且，對于修為達到四階的戰斗靈師而言，直接從蒼木山脈中逃出去也不是什么難事。更何況，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五獸幫在蒼木山脈中也可能有窩點。”

“總督閣下，我不太明白您的話，”馬隊長再次搖頭，“他們怎么可能在靈獸聚集區中有窩點呢？難道……他們的禁藥能夠操縱整片山脈里的靈獸？還是能讓他們完全隱形或者隱蔽氣息，從而完全不被靈獸發現？”

直屬于安全部的幾名戰斗靈師同時把帶有幾分驚訝的目光投向馬隊長。

“我也覺得，這應該不可能啊。”

楊廳長放下手里的木棒，轉頭看向馬隊長，露出有些難以置信的表情。

“以他們的平均實力和規模，應該不可能在靈獸聚集區中建立窩點。”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話音剛落，所有人全都把目光投向白素心。除黃義雄和楊廳長以外，其他圍坐在議事桌周圍的人全都連續眨眼或者搖頭，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們確實很難騙過整個山脈里的靈獸。但是，他們有可能用某種禁藥散發出令靈獸討厭，或者是能削弱它們的戰斗力的氣味，從而保證靈獸不妨礙自己。”

白素心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語氣。沒有人能看到她面具下的臉，但在座的每個人都能聽出她語氣中蘊含的情緒波動。

“不過，我可以保證，我們大家都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我和幾位靈使可以帶領安全部的直屬部隊潛入蒼木山脈，在不驚擾靈獸的情況下布下另一張網。”

“那就有勞白將軍了，”黃義雄抬起手，“普通軍隊和靈師部隊都很難在完全不驚擾靈獸的情況下大規模地潛入蒼木山脈。而且，如果山脈中真的隱藏著五獸幫的窩點，這個難度就會變得更大。”

“噔，噔，噔。”輕微的敲門聲響起來。

“請進！”

黃義雄轉過頭，往議事廳大門的方向看去。

一個身穿制服的年輕護衛靈師快步走進來，從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用雙手遞給黃義雄，隨即向所有人敬禮，邁著步子，離開議事廳。

“哦？從前線指揮部來的？”

黃義雄接過信，抬起手，釋放出一道靈力波動，解開信封上的靈力封印。這封信上的靈力封印是按照一定的排列順序設置的，原理和鎖差不多。只有知道封印密碼排列方式的人才能用靈力按照固定的軌跡拆開它，就像用鑰匙開鎖一樣。只有修為高于施加封印者一階以上的人才有可能強行將封印破開。他掏出信，迅速地把信閱讀一遍。

坐在白素心周圍的幾位直屬于安全部的白衣靈師紛紛從自己的座椅上站起來，在白素心的示意之下離開議事桌，隨即從另外一扇大門離開議事廳。

“是龍司令的信，”黃義雄把信放回到桌子上，“信上說，聯合指揮部判斷，五獸幫的總部，應該在西涼行省范圍之內，而不是在蒼巖行省。”

“啊？”

“為什么？”

除黃義雄和白素心之外，整個議事廳里的人全都感到有點摸不著頭腦。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根據龍司令的分析，五獸幫極有可能已經變成堅巖國的走狗，”黃義雄說，“而且，他們很有可能通過海路來和堅巖國軍隊接頭。他們如果要通過海路向堅巖國軍方，尤其是暗靈部隊通風報信，并接受他們的指令的話，只有可能通過西涼海域。”

安全廳和治安隊的幾名主事官員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龍司令和聯合指揮部都認為，如果他們的總部在蒼巖行省之內，他們很難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安排好他們的計劃，并將它們付諸行動。”

“這也是有可能的，”楊廳長率先點頭，“我基本同意這個判斷。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的行動會變得更加麻煩。到時候，接下來的肯定要以西涼行省那邊為主。”

“這確實沒錯，”黃義雄擺擺手，“但是，這不算什么麻煩。我們本來就是要和西涼行省那邊合作的。會議結束之后，我會給林總督寫一封親筆信，派傳令靈師傳遞到天水城。我估計，天水城那邊應該也已經收到聯合指揮部的信。”

“是的，”白素心說，“抓到靈芝以后，我們的下一步計劃一定要和西涼行省那邊合作。”

“噔！噔！噔！”

又是三聲敲門聲。這一次的敲門聲比之前的要響亮得多。

“進來！”黃義雄再次向門邊招手。

一位身穿藍黑雙色制服的傳令靈師快步走進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遞給黃義雄，沒行禮就直接退出議事廳。

黃義雄迅速地把信讀完，然后將它平放到桌邊，把它和聯合指揮部寄來的信擺放在一起。

“這是中央的傳令靈師發來的信。中央目前不打算派靈師部隊支援，說讓兩個行省政府自行負責剿匪計劃。但是，蒼靈學院靈師院會派遣一批高級學員前來參與執行任務。這批學員由靈師院的桑維恩副院長帶隊，接受我們的統一指揮。他們已經出發，大約會在今天下午抵達蒼青城。”

“什么？在這個時候派學員們過來？”一位軍官忍不住發問。

“沒錯。”

黃義雄穩穩地點頭，看向佩戴著校官軍銜的軍官的臉。

“這是好事。讓學員們參與剿匪，可以鍛煉他們的實戰能力，也可以為他們以后上戰場做鋪墊。更何況，蒼靈學院靈師院的學員，本身就是足夠優秀的。”

主管官員們和軍官們再次面面相覷。對于這件事，他們各有各的想法，無法在第一時間形成完全統一的意見。

“我明白，總督閣下，”楊廳長點頭，“對于這件事，我會安排好的。不過，我有一個問題。”

“你說。”黃義雄抬起手。

“您覺得，是否應該讓他們去參與圍捕靈芝的行動？”楊廳長拿起自己手邊的一摞文件，“根據付國平小組的供述，這個靈芝很擅長隱身和逃遁。她曾經多次被西涼行省西南部一帶的幾支靈師巡邏隊發現，卻從來沒有被抓住過。我們對他們口述的靈芝的幾種能力進行過分析，得出一個結論。”

“什么結論？”黃義雄問。

“她很可能是非常稀有的光明屬性邪惡靈師。”楊廳長說。

“嗯？”

“啊？”

“什么？”

除安全廳的人之外，全場大多數人都難以相信這個結論。只要是仔細研究過邪惡靈師的人，都知道，修煉邪術的邪惡靈師基本是以黑暗屬性、毀滅屬性和雷屬性為主，很少有其他屬性。光明屬性和真實屬性的邪惡靈師更是極其罕見的。即使是翻遍整個蒼靈國的國家檔案館，也基本找不到多少關于這兩種邪惡靈師的記載。

“楊廳長，”一位身穿制服的研究人員舉手發言，“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覺得最，好別讓學員們去參與圍捕她的行動。對學員們來說，她很危險。”

“我同意，”馬隊長也舉起手，“光明屬性的邪惡靈師太過稀有。哪怕是我們，也不夠了解。我覺得，誰也不能百分百地保證在面對一群完全未知的對手的情況下保護好我們的學員們。”

“呵。”

黃義雄突然笑起來。這笑聲帶著一點少見多怪的意思，也有隱約的一絲責怪。

“馬隊長，你似乎有點謹慎得過頭。”

“呃……”

馬隊長再次從座位上站起來，轉過頭，看向黃義雄，臉上滿是尷尬的表情。

“真正的戰場，本來就是瞬息萬變的。”

黃義雄從主座上站起來，抬起頭，看向白素心。他看到，她的眼神沉靜而柔和。他能看懂，她同意他的看法。

“沒有人能每次都充分地了解自己的對手。既然要鍛煉學員們，就該讓他們去冒險。貪生怕死的人，不配成為一名戰斗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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