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在辦公室里忙得暈頭轉向。
辦公室的窗外是喧鬧的城市,有車水馬龍,有市井百態。
氣溫漸涼,這座城市刮起風。
明天,媽媽要去上海,去照顧我的小外甥,又是一場分別,對于爸爸來說,尤其殘忍。做子女的總是如此“殘忍”,從未與媽媽分別過的爸爸,卻不得不忍受分隔兩城的痛苦。“媽媽在身邊,爸爸整個人的精神都好很多。”老婆輕聲跟我說,我聽完,默然不得語。姐姐不易,分隔兩城,只是迫于無奈,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閑暇的時候,多陪爸爸。
我和爸爸話不多,自小如此,這可能也是天底下很多父子相處的模式,有愛,不會表達,對坐,卻只能相顧無言。偶爾,會和爸爸對坐著喝茶閑聊,就著一些家長里短、瑣碎往事,只是這樣的時間也并不多,下班太累、他愛的電視劇我不愛看、想打會游戲、困了想睡覺……生活里的零零碎碎,總讓我們無暇和身邊的親人坐坐,好好的說說話。
小學時,父親開船,千島湖上常見的幾十噸的運輸船,木質的。我習慣在船上生活,馬達轟鳴中,我便會睡得特別安心。船靠千島湖鎮的時候,父親出去賣沙結賬時,我便很喜歡跟著。那時小,貪得是能去鎮上玩,貪得是5毛錢一根的牛奶雪糕……父親總是牽著我的手,我累時,會把我背在肩上;我困時,會把我摟在懷里。夏日炎炎里,我們去一個接一個的工地,見一個接一個的包工頭……“好好讀書,不要再過這種生活。”父親對我說的這句話,成了年少時記憶中深刻無比的鞭策。
高三時,家里的木船已經換成了鐵船。姐姐上大學,為了攢兩個人的學費,爸媽很拼命賺錢。如今想來,那是我們家最艱難的時光了,奶奶老年癡呆,我上高三,姐姐大學,所有艱難的重擔,全在爸爸媽媽黑瘦的肩膀上。高三最后一個學期,維修船上的蓄電池時,電池突然爆炸,爸爸眼睛被炸傷,稀釋過的硫酸進了眼睛。爸媽讓家里的親戚們保密,沒告訴讀高三的我和在外地上大學的姐姐。父親住院,媽媽照顧的很辛苦,錢花光了,人疲憊至極,卻從來不說。只在每天的電話里跟我說今天船到哪里,在運什么貨物……我信以為真,不大搭理,偶爾要錢。直到有一天,父親出院戴著墨鏡來學校看我,那一刻,我很想狠狠揍自己一頓。那時的我,跟個犟驢似得,整天和父親大眼瞪小眼,見面說話除了“嗯、啊、哦”便沒了別的詞匯。
如今思來,為那時自己的不懂事而追悔不已。
國慶假期回家里,村里的鄰居笑著說我們祖孫三個長得好像,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我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是啊,哪個兒子不像自己的父親呢?他是我人生前進路上的依靠和動力啊。
記憶里的父親,不茍言笑,會很兇,也有很溫柔的笑。高考揭榜時,我抱著電話嚎啕大哭,電話那頭,柴油機的轟鳴聲里,父親沒有掛電話,只是默默等我宣泄完自己的情緒。2010年9月,我成為一個溫柔而笨拙的父親。直到此時,才明白父親這個稱呼背后,有著怎樣沉重的意義和愛。才明白,那些嚴厲與喝斥背后,隱藏著怎樣的溫柔。
如今外出時,兒子喜歡騎在我的肩膀上,抓著我的頭發,有時會低下身子,趴在我耳邊說一些悄悄話。時間往前、再往前,20多年前,我也曾這樣騎在父親的肩膀上,抓著他的頭發,這樣騎著,再大的風雨都不怕。只是那時,爸爸的頭發沒有白發,正值好年華,如今,已是兩鬢蒼蒼。
生命,是一場輪回。我曾經以為永遠不老的父親,已經兩鬢斑白,年逾花甲。我曾以為他會是我永遠的大山,現在忽然明白,原來我早已經成為他的大山……只是,我多想再讓他騎車帶我回家看太陽西下 ,一路湖光一路晚霞一路笑哈哈,能不能永不到家?貼著他的背,流汗了幫他擦……
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山丘,淌過一條又一條大河,回過頭望去,父親依舊守候在那里,兒時的那座高山,在天邊的云霞里,依舊高大而熠熠生輝……
我不知道我是否長成了父親希望我成為的那種人,我沒問過,他沒說過。
我只想盡力,讓他在我身邊的每分每秒都很快樂。我喜歡看他眼角皺紋里的笑意,喜歡他幫我捏背時的溫柔,喜歡他跟孫子玩時的寵溺和孩子氣,喜歡他有時說我時的責備與寬容,喜歡他說話時的風風火火,喜歡他看電視時的全神貫注……
這樣的每分每秒是如此可貴,有時坐在書房里,看著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的他,總會想起很多年前,他送我上大學時,走進那所恢弘的校門時,眼中閃耀著的驕傲的光芒。
爸,我是你的驕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