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文士鐘情于圍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們有“閑”。
“有閑”的涵義一是指時間的“閑"。圍棋雖然棋局簡單,但變化繁復,難以窮盡。按宋代沈括《夢溪筆談》的計算,棋盤上每個交叉點有三種可能:黑、白、空,那么,三百六十一個點就有了3361種變化的可能,即1.74×10172,這幾乎近于天文數字。因此,下圍棋首先需要相當充裕的時間。爛柯山傳說中的一局未完,即過百年,雖有濃厚的神話色彩,但的確也說明了圍棋頗為耗時。因此,有充裕的閑暇時間是弈棋的必要前提。“有閑”的另一層涵義則是指心情的“閑”,也就是說要有閑情逸致。很難想象,一個終日奔波于生計、苦惱于衣食的人會對圍棋產生濃郁的興趣。
就上述兩層意義上看,文士們都可謂名副其實的“有閑”階層。就時間而言,他們的勞動是一種個體精神勞動,有著其他任何人都難以比擬的自由度。寫詩作文,意到筆隨,興盡筆輟,可多可少,可長可短,剩下的時間即由自己支配;出仕為官,也盡可優哉游哉,時間上有很大的彈性。至于心情,由于整個社會分工導致他們成為精神勞動者,既無耕作之勞,亦無衣食之憂,閑情逸致自非常人可比。因此,圍棋進入他們的生活,為他們所喜愛應該是順理成章之事。我們從歷代文士吟詠圍棋的大量詩作中都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這一點。這里不妨聊摘數例以證:
自以棋銷日,寧資藥駐年?
一一權德輿《送王煉師赴王屋洞》
絕藝如君天下少,有約不來過夜半。
一一一杜牧《重送絕句》
有約不過來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一一趙師秀《約客》
日長來此消閑興,一局楸棋對手敲。
一一唐寅《題畫詩四首》(其二)
凡此等等,突出的不過是一個“閑”字。惟有“閑”,才勾起棋興;惟有棋,才聊寄閑情。以陸游為例,或許更能清楚地說明這一點。作為一個愛國志士,陸游憧憬鐵馬金戈、征戰沙場的生活,甚至臨死時還諄諄囑咐兒子:“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一片熾熱的愛國之情,天人共鑒,百世流芳。但作為一個文人,圍棋又是他生活中未可或缺的消閑之物。他吟詠圍棋的詩作相當多,從這些作品中,我們又看到作為棋迷的陸游,或邊品香茗邊弈圍棋:“茶爐煙起知高興,棋子聲疏識苦心”;或晴時垂釣,雨時弈棋,“疏雨池塘魚避釣,曉鶯窗戶客爭棋”;或長日下棋,以消永晝:“對弈軒窗消永晝,曬絲院落喜新晴”,“此身猶著幾兩屐,長日惟消一局棋”,仍然表現出文人所特有的閑情雅興。
與陸游相同,我國著名的民族英雄文天祥也雅愛弈棋。對于文天祥,今人所了解的往往是他起兵抗元的英雄壯舉和寧死不屈的浩然正氣,卻不甚知曉他也曾經是一位“閑云舒卷無聲畫,醉石敲推一色棋”、“掃殘竹徑隨人坐,鑿破苔磯到處棋”的風雅之士。由此,人們可以更加清楚的認識到文人弈棋的消閑特征。
圍棋于文士們說來,既然是消閑之物,因而弈棋時也免不了一些小小的“彩頭”。在圍棋的發展歷程中,相當長一段時間都是“博弈共處”,博與弈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只不過文士弈棋的“彩頭”也別有一番雅趣,多半為輸棋罰詩,王安石就不乏這類趣事。據《冷齋夜話》記載,王安石老年閑居南京,常與薛昂處士紋枰對坐。有一次,為了助興,二人約定賭棋罰詩,輸者作梅花詩一首。首局是王安石負,他即吟《梅花》詩云:
華發尋香始見梅,一枝臨路雪培堆。
鳳城南陌他年憶,杳杳難隨驛使來。
次局薛昂負,卻蹙眉搔首,難以成詩,王安石等得不耐煩,便代他作了一首:
野水荒山寂寞濱,芳條弄色最關春。
欲將明艷凌霜雪,未怕青腰玉女嗔。
后來薛昂官運亨通,“出知金陵”,有人作詩以嘲之云:
好笑當年薛乞兒,荊公座上賭新詩。
而今又向江東去,奉勸先生莫下棋
此事既為文壇留下一段佳話,也為棋史留下一則笑談。其實,文士們圍棋賭詩在王安石之前就已啟端倪,徐鉉就有一首《棋賭賦詩輸劉啟居奐》,王安石之后則從者如流,遂成風氣。用這種方式弈棋,消閑之意更是再清楚不過了。(老王不賣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