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嶺,梅關。
青石鋪就的驛道,兩旁梅樹枝芽竄出綠葉,小巧梅果圓潤欲滴。
「終于回來了…」曹曼云看到梅關門額上鐫刻的『南粵雄關』,便覺親切感十足。上回經過此處,還是半年多前,回想起這段時日發生的種種事情,不禁嘆息黃粱一夢。
過了這山頭,再順北江直下,便到了故鄉鳳城。想起多日不見的師父、師姊妹,思念心油然生起,她策馬的步履也不禁加快,催促著后頭一馬二驢。 「快點!」
可華凌寒卻驅馬向前,來到她身畔,說道:「妳別只顧著一個人趕路,也顧慮一下別人的體力。」他拇指比了比身后,跨騎驢上的梅君夢、納福二人,早已累得不成人形。
一路上被那兩人拖住腳步,曹曼云早已積累了許多怨氣,想到過此梅關,再無險隘,也沒必要再護衛著他們了。便調馬回頭,對梅君夢說:「公子,過了梅關便是嶺南,此去珠江一帶,地形尚稱低緩。一路也較少草寇山賊,你們大可自己走了。就此別過。 」她隨意抱了個拳,韁繩一扯,便策馬長去。
梅君夢與納福怔然不知所措,只得望著華凌寒,盼他出個主意。
「她沒有惡意的,只是獨來獨往慣了,不習慣與旁人長久一同行動。」華凌寒只得這般解釋開脫。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獨來獨往慣的人?要不是因為有事得靠這主仆二人解決,哪里愿意一路好聲好氣同行?轉念一想,不覺間,自己與曹曼云竟然一同行旅數個月了,卻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嗎?
梅君夢連忙作揖,稱道:「不敢!多虧兩位大俠一路護持,小生已是感激不盡,哪里還敢再叨擾?接下來的路,我和納福自會走得。」
「卻不知公子你們接下來要往哪去?」為求萬一,還是得掌握他們的行蹤。華凌寒隨口一問。
「這…」梅君夢也是遲疑,心里沒個主張。
「少爺!少奶奶說過她最喜歡在北江上乘竹筏撐篙。」納福在一旁說道。
「是啊!北江上有什么城鎮村落嗎?我想我大概就循著這北江沿途而下吧!」梅君夢提出自己的想法。
要是如我所料,那么…「你們不如住在鳳城里吧!」華凌寒提議道。
「鳳城?」
「沒錯,鳳城乃北江上一處不小的城鎮,你們若欲尋人,就住在鳳城的客棧里,再往周遭村落找去,也輕松得多。」我若真要尋起你們,也容易許多。
不加多想,對華凌寒的意見大表贊同,梅君夢握著華凌寒的手不住稱謝。
華凌寒別過梅君夢主仆二人,快馬加鞭朝著遠方的曹曼云追去。
過了梅嶺,曹曼云和華凌寒在南嶺南麓的韶州城賣掉馬匹,換了竹筏,一路自北江沿河而下。不下兩日光景,便已抵達鳳城。
一踏入鳳城,曹曼云便如脫韁野馬直奔玉鳳幫的院落,那是一個歸心似箭哪!
「云兒?」看門掃地的大嬸見著曹曼云,驚得手上掃帚都掉落在地。 「真是妳?這半年來妳都上哪了?幫主那是急得跟什么似的…」
雖然離去大半年,玉鳳幫的一景一物與往昔卻無太大變化。她毫無遲疑地抱住大嬸,叫道:「萍姨!真想煞妳了。」摟了好一會又抬頭問道:「師父在哪?」
萍姨一邊拭淚,一邊指著大廳。 「妳回來就好,也好了卻幫主一樁心事…省得她煩著瑛瑛的事,還要記掛妳。」她碎碎叨念著。
可惜曹曼云壓根沒聽進去,只一心要尋師父、眾師姊妹們,便頭也不回地朝大廳奔去。留下華凌寒一個人手提各種伴手禮和包袱,被晾在大門邊。
「敢問公子哪位?」萍姨驚嚇過后,終于記起她看門的工作,上前盤問。
這該如何解釋啊?錯綜復雜的關系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
華凌寒只得扯出一抹他自認最謙恭和善的笑容,說道:「我是曹姑娘在外結識的友人,可否一同入內?」不然把我晾在這,該怎么辦才好?
「那可不行!」萍姨毫不猶豫就拒絕了。 「玉鳳幫一向不許男子踏入,除非有幫主的手諭。」
「那…」他抬起兩手滿滿的伴手禮與包袱,問道:「這該怎么辦?」滿臉的無辜。
雖然年近半百,可讓一個俊俏青年對著自己這般笑,她也是內心小鹿亂撞,少女心難耐。萍姨跺了跺腳,朝門扉旁的石椅隨手一揮:「你就在這先坐著等幫主裁示吧!可別給我亂跑,出了事饒不了你。」
她抓起掃帚便提裙入廳,想看看曹曼云和幫主的感人肺腑重逢畫面。
可惜,幫主大人并沒淚流滿面、痛哭流涕地擁曹曼云入懷,反倒一見了面就怒喝叫她跪下。
「云兒,妳未免太沒有責任感。竟然不告而別,擅離玉鳳幫,犯了幫里的戒條。」玉鳳幫幫主玉嬋娟踞坐太師椅,兩鬢斑白,額間一新月印痕,充滿威嚴地說。
曹曼云滿心的歡喜被如此一喝,倒減去了一半,忍不住埋怨道:「什么戒條?那只針對我才有的規矩也算幫里戒條嗎?」
「還敢頂嘴!」玉嬋娟拍案而起,兩旁幾個師姐連忙上前勸說。
「師父,云妹沒事回來就好,別氣壞了身子。」
「是啊!人平安最重要,要打要罰,之后再說吧!」
還連忙對跪在底下的曹曼云使眼色,要她上來和師父撒撒嬌,好消消火氣。曹曼云連忙抱住玉嬋娟小腿裙裳,嬌聲說道:「對不起嘛!師父…徒兒不肖,您別氣了,再氣又要白上幾根頭發啦!」
玉嬋娟表面嚴肅,可實際上心腸也軟,卻還忍不住叨念:「妳出去便出去,好歹寫上幾封書信,報個平安,也別讓為師這么擔心,真怕妳有個三長兩短…」
「沒事沒事!」曹曼云見玉嬋娟氣已消掉大半,跳起身來拍著胸脯笑著說:「我身強體壯,遇上我只有別人遭殃的份,哪有我吃虧的時候。」她可完全忘記旅途中幾次危機了。
就在她笑得開懷之際,從內院忽然闖進來一名師妹,臉色蒼白的說:「不好了!瑛姊姊要生了…她腿間流出好大一灘水…」
玉嬋娟聞言臉色大變,曹曼云的驚嚇更不下他人。 「瑛妹要生了?怎…怎么這么快?」
不等幾個師姐妹發呆驚嚇,玉嬋娟立時下命令:「萍姨,去廚房準備熱水。玲瓏,去準備些干凈的白布。還有瑞華、琳兒,去扶著瑛瑛躺下,臀部抬高。」
「師父!要不我去找產婆吧!」曹曼云回過神來,立刻提議。關于生孩子這事,她半點沒有常識,總覺得該找個專業的人來。而她唯一的本領就是跑得快,是以舉手自薦。
「可是我聽說城里的產婆,近日回故鄉奔喪,不在鳳城。除此之外,最近的產婆在五羊城啊!光去程便要半日…」一個師姐如此說道。
「那…怎生是好?」曹曼云不禁皺起眉頭,雖然玉鳳幫盡是女子,卻沒半個真正有生產經驗啊!
玉嬋娟卻淡定地說:「有妳們師父在,還怕什么?」
「師父…妳要接生嗎?」師姐妹們聞言,無不大驚失色。她們這個師父不是聽到陳瑛瑛在外與男子有了茍且之事,直氣得怒發沖冠嗎?況且師父一輩子守身如玉、不曾婚配,果真知道怎樣接生嗎?
睇著她們詫異的目光,玉嬋娟理理衣袖、松松筋骨,淺笑著說:「驚訝什么?想當年,妳們里邊還有許多個就是由我親自接生的呢!只不曉得這么多年沒干這活,寶刀不曉得老沒老?」
自己竟然是師父接生出來的?這話未免太震驚,大伙都傻愣在那。直到玉嬋娟擊掌命大伙干活了,方才又各自動了起來。
玉嬋娟寶刀果真未老,接起生來那是熟練又流暢。
當陳瑛瑛陣痛得滿床打滾,玉嬋娟耐心教著她如何呼吸吐納;當嬰兒撐開產道,玉嬋娟穩穩地將嬰孩接住在手,并熟練地剪去臍帶,替嬰兒洗去渾身污血。
而眾位師姐妹們在房門外聽到嬰孩呱呱墜地的哭泣聲,頓時間都笑開了臉。只因這些個時辰實在太難熬,得知母子均安的消息讓眾人都放下一顆心來。
直到玉嬋娟終于允許大家入內探視,師姐妹們便一涌入內,全都圍在陳瑛瑛身邊照看著。
陳瑛瑛一臉蒼白,虛弱躺在床上,懷里是已讓玉嬋娟剪去臍帶、凈過身的嬰孩,渾身包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皺皺小臉蛋。
見到曹曼云,陳瑛瑛不禁滿臉詫異驚喜。 「云姐,妳回來了。怎么沒人跟我說?」
曹曼云搔搔腦后,不好意思地說:「大家伙忙著妳的事,就忘了我啦!」忘了豈不正好?省得又被師父碎碎念。
「見到妳真好…」陳瑛瑛垂首望著懷里嬰兒,若有所思道:「能和家人相聚真好…」接著抬頭揚睫問道:「云姐,要不要抱抱孩子?」
「咦?我…我嗎?」手指著自個兒,確定陳瑛瑛沒說錯。
陳瑛瑛頷首,把孩子遞過曹曼云懷里。曹曼云向來粗手粗腳,面對這般小娃娃,竟有些手足無措,笨拙地接過孩子,那溫暖奶香味、異常柔軟的弱小身軀,隱隱觸動內心。
眾師姐妹就在陳瑛瑛房里吱吱喳喳閑聊,有的照顧嬰孩,有的慰問陳瑛瑛。不久便見萍姨進來趕人,說孕婦產后要多休息,她奉幫主之令將大伙請出房門,各自該干什么便去干什么。
曹曼云也隨著師姐妹的步伐魚貫而出,出了房門卻見玉嬋娟郁郁寡歡模樣,嘆著氣走向花園,曹曼云忍不住跟了上去。
「師父?什么事煩惱?說出來也讓徒兒替您分憂解愁吧?」曹曼云叫住倚著欄桿的玉嬋娟。
「唉…沒妳的事…」玉嬋娟輕撫曹曼云粉頰。這孩子長這么大人,卻還只曉得游山玩水,哪能替我分憂解愁呢?
「別這么說嘛…」她抱住玉嬋娟身子,撒嬌地磨了磨臉頰。 「就說來聽聽也不會怎樣。」
深深嘆口氣。這孩子真會磨人…玉嬋娟心想,才緩緩開口:「為師只難過,可憐了瑛瑛,遇上那負心漢,此生沒個依靠。更可憐了那嬰孩,才出生便沒了爹…」搖搖頭,又一轉語氣,仿佛自我催眠似的。 「沒關系!玉鳳幫這么多人照顧那孩兒,我不也一個個拉拔妳們長大了嗎?怕什么!」
還以為曹曼云會同自己一個鼻孔出氣,卻沒想到轉頭一看,她竟然閃著黑眸,面露喜色。玉嬋娟不禁問道:「怎么?」
「師父您是傷心瑛妹被人所棄,還擔心那出生的孩兒沒爹嗎?」她緊抓住玉嬋娟雙手,興奮地說。
被曹曼云如此一嚇,玉嬋娟不禁點點頭。
「別擔心!師父您可知道我這一趟出走為的是什么?為的便是把那負心漢給揪回來,在瑛妹面前好好賠罪。」
「那妳…」
「沒錯!我已經把他給帶來了。」曹曼云點點頭,這半年來踏破鐵鞋、跋山涉水,為的不就是這一刻? 「就在外頭……吧?」
「…吧?什么意思?」玉嬋娟給她弄得搞不清頭緒。
曹曼云搔搔頭,不好意思的說:「我回到玉鳳幫太興奮,就把他給晾在外頭,再加上瑛妹這檔子事情一鬧,也不曉得他還在不在啊?」都已經過了幾個時辰了?誰有這么耐心苦等啊?換作她肯定不干。
聽到曹曼云所言,玉嬋娟連道:「那還不趕快去找人!」
「是!」師父命令豈敢不從?她飛也似跑出。
到得大門邊,早已冷冷清清,什么人也沒有了。
曹曼云不禁心底一寒,莫非我這半年來的辛苦全都付諸流水,還是沒能替瑛妹討回公道嗎?咬著唇,對著整齊擺放在石椅上的包袱與伴手禮發愣,竟不知如何是好。
本以為華凌寒多少還有點擔當,愿意來面對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哪知道…我錯看他了嗎?
黯然神傷扭頭轉身,卻赫然見到一修長身影佇立在眼前,他伸出手來在曹曼云眼前搖了搖。 「妳傻在這做什么?」手掌紅梅纏枝,來回晃蕩。
曹曼云淚水潰堤,顫顫問道:「你沒走?」
華凌寒望著她奇怪地說:「都還沒辦完事,走去哪?」
「那你方才怎么不見人影?」她忍不住追究起原因。
「拜托…你們玉鳳幫看門的不讓男賓入內,我等了幾個時辰也沒人出來招呼,嘴巴渴、肚子餓,就不許我上街買個涼水面食嗎?」華凌寒涼涼道。他沒說的是,還順道四處走走,認識了鳳城的布局位置。
曹曼云哪管這許多,一把抓住他的手,便往宅子里走。 「跟我來!師父找你。」
由著她柔荑握著,也不多反抗,華凌寒臨走前還記得將行囊拎了進去。
玉鳳幫平日極少男客造訪,院落里突然來了個男子,引得眾師姐妹忍不住側目,尤其見到曹曼云居然還大剌剌就握著他的手,更是愈加指指點點了。
但曹曼云毫不理會那些目光,只一意領他見師父。
「師父,人在這。」曹曼云一到了花園長廊,便將華凌寒推向玉嬋娟,玉嬋娟聞言轉身。
「哦…?」就是你這廝污了我徒兒的清白?還始亂終棄嗎?
玉嬋娟覷著華凌寒,不禁冷哼一聲。長得倒是一副挺好皮相,可惜…內心齷齪了!
倏地毫無警示,玉嬋娟就朝華凌寒胸口一掌擊去。存心給他個教訓。
虧得華凌寒反應靈敏,在胸前一寸堪堪格住,兩人又在電光火石之間過了數招,方才打住。
「多謝前輩手下留情。」華凌寒拱手稱謝。
玉嬋娟不禁暗自慚愧,這年輕人明明功夫差不了自己多少,卻還懂得敬老尊賢,替自個保住面子,恃才卻不傲物,倒也難得。對他的印象稍有好轉。
但曹曼云在一旁看著卻滿肚子火,上前就是一個爆栗:「你這家伙怎么搞的?我叫你來是要你給瑛妹賠罪,你居然還跟我師父打了起來?存心和我們玉鳳幫過不去嗎?」
玉嬋娟心一驚,唯恐華凌寒對曹曼云不利,掌上已經運氣,隨時準備保住徒兒。
哪知道,華凌寒大掌高高舉起,卻是輕輕落下,放在曹曼云頭頂,揉著她發絲,笑著說:「那現在是妳和我過不去啰?」
此舉看在玉嬋娟眼里,竟是驚愕萬分。且不論她這徒兒平日大剌剌的性格,真沒幾個人受得了,居然有人能夠四兩撥千斤,就化解開來。再說他不正是弄大瑛瑛肚子的罪魁禍首,竟然還與云兒在這打情罵俏,這三角關系該如何解才是?她不禁搖頭嘆氣。咱這玉鳳幫怎么老脫不了這種麻煩事情啊?
可曹曼云壓根沒看見師父眼底的憂愁,滿心歡喜的拉著華凌寒到陳瑛瑛房間。
曹曼云輕敲房門,試探道:「瑛妹?醒著嗎?」
「嗯…醒著呢!」陳瑛瑛正喂完奶,讓嬰孩睡下。 「進來吧!門沒鎖。」見曹曼云神秘兮兮地掩門笑著入內,忍不住問:「云姐,什么事情?」
「云姐要給妳個驚喜。」
「什么驚喜?」曹曼云能夠平安歸來,她已經很高興了。若是因為她的關系,讓曹曼云有個三長兩短,她是如何也不能原諒自己的。
「妳最想見的人是誰?」曹曼云忍不住要賣個關子。
「誰…?」陳瑛瑛傻在那里,有些事情是早已壓在心底,不敢肖想的。
「孩子的爹啊!」
「你是說…」不可能!他怎么會尋來這?
曹曼云已經按耐不住要揭曉。 「沒錯!就是梅公子啊!」
「妳把他帶來了?」陳瑛瑛喜悅得幾乎要昏去。
「嘿嘿!妳云姐厲害吧!」搓搓鼻子,一臉驕傲著。然后用力打開門扉,揚手說道:「他就在這!」
門后,華凌寒一身藍衫勁裝,雙手抱胸,挺立在那。
還待看到陳瑛瑛感動哭泣、奔向他胸懷的畫面,卻只聽得她呆愣的語氣問道。
「你誰啊?」
「誰啊?」曹曼云不敢置信,搖著陳瑛瑛肩膀。 「瑛妹妳昏了頭嗎?他就是妳朝思暮想的梅公子啊!妳不識得了嗎?」
陳瑛瑛掩面欲泣:「我沒昏頭,是云姐妳…妳…不說了!師父早跟我們提醒過,別讓妳自個去尋人的,難怪會弄錯…」
「弄錯?沒弄錯啊!」曹曼云扳著華凌寒的臉納悶著。 「他不就是人稱『四君子梅公子』,華山派的華凌寒?我沒找錯人啊!」
陳瑛瑛第一次聽到什么『四君子』稱號,只傻得兩眼發直。 「不是這個梅公子啦…」好不容易才忘了他,又被撩起希望,結果竟然是誤會一場,如何不讓陳瑛瑛心碎,伏在床榻上只是啜泣。
「妳就別再鬧了,放她一個人安靜吧!」華凌寒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悄聲拉著曹曼云出了門。
「你為什么不早說!」來到花園一隅,曹曼云忍不住對著華凌寒發怒。害她白白走了這一遭…
「我沒有說嗎?」華凌寒支頤狀作思考。 「還是…我說了妳也沒在聽?」
真是一語刺中她內心,曹曼云臉色一變。她就這個性,一旦認定的事情便執意妄為,固執己見。事已至此,也只能扁著嘴訕訕道:「也…也是有這可能…」接著嚎啕大哭。 「那…我該怎么辦才好?以為給瑛妹帶回個大禮,結果什么也沒有,師父也是…知道以后一定要責罰我的。」
她哭得梨花帶淚,華凌寒心頭一緊,忍不住將她擁入懷中。大掌撫著她發絲,無比憐愛地說:「不會的…妳師父、師妹待妳都那么好,不會責怪妳的。」
這事情他只稍在玉鳳幫里走上一遭,便能夠感受。玉鳳幫規模雖不大,但幫眾之間如家人般互相扶助,氣氛一團和氣。即使是幫主玉嬋娟偶爾露出嚴肅模樣,到底還是一心護著徒兒,為著她們好。
待覺懷中的身子啜泣稍定,華凌寒抓著曹曼云肩膀拉開身來,淺笑對她說:「妳不是還買了許多首飾要給師父、師姐妹們嗎?收到那些玩意,她們肯定很高興,不會再同妳生氣的。」
經華凌寒一提點,曹曼云才想到那些伴手禮,頓時笑靨綻開小臉。 「對啊!她們肯定會喜歡的,我這就去拿給她們。」不等華凌寒叫住,她已經轉身登登登跑開。
望著曹曼云這一會哭、一會笑的模樣,華凌寒只有苦笑的分。 「這丫頭…心情也未免轉得太快了吧!」
「這樣不好嗎?」一聲音自身后傳來。
華凌寒倏然轉身,只見玉嬋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后。看來自己還是太過大意了…把全副心力都放在曹曼云身上。
華凌寒接過玉嬋娟的問題,說道:「很好啊…總比整天悶悶不樂,問她又什么都不說來得好。」他當然是意有所指。
「我聽瑛瑛說了,說你不是她在等的人。」
「確實如此。」他等誤會解開這一刻,真不知熬了多久。
玉嬋娟卻問出心頭的疑惑:「既然你早知道云兒認錯人,你功夫又比她高上許多,不管是打敗她,還是中途逃脫,都盡可以去做。何必陪著她這般大江南北、崇山峻嶺回到這?」
是啊…為什么呢?這問題他不是沒有自問過。
一開始,被人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華凌寒確實挺抗拒。但不想讓師母擔心,又有南宮家那頭的壓力,再加上曹曼云這么一鬧,總覺得諸事繁雜,離開那是非之地竟有著無比的誘惑,才會答應曹曼云,走上這么一遭。
可漸漸的,和她一起的旅程竟也感覺挺不錯,讓他即使有無數個脫身的機會,也始終都不曾想過要甩開她的手,獨自一人去走。為什么呢?
他不愿承認,但其實內心早已經有了答案,可…應該對著眼前這白發蒼蒼的老婦說嗎?這種事情,不是應該直接對她表達嗎?
但玉嬋娟的目光還是讓華凌寒忍不住吐了實:「因為…我喜愛她…」
「果真如此。」聽到這答案,玉嬋娟半點也不覺驚訝,這兩人的互動早已擺明告訴自己答案了。說穿了,她只是想要親耳聽到這年輕人坦白而已。
但還有一樁事她沒有放下,直視著華凌寒說:「你說你喜愛云兒,可云兒身上有個一輩子也治愈不好的病,你也有辦法接納嗎?」
「幫主妳是說…她識不得人的臉盲癥嗎?」
玉嬋娟驚詫十分,畢竟這病癥連曹曼云自身都不曉得,只有私下告誡過幫眾們要多加注意小心,別讓曹曼云因此而惹事,才會立下不許她獨自外出的戒條。這年輕人怎會知道? 「那你待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華凌寒一臉尋常。
「別跟我裝傻。你這么俊的一個人,能接受她壓根沒把你的臉放在眼里?喜愛一個人,能接受她總是錯身而過,再三不識得你嗎?」別說他,就連自己,拉拔著她長大,師代母職的人,都不能接受徒兒一再錯認他人、不識自己。玉嬋娟有些激動了。
華凌寒卻沒有別過目光,直視著她,坦承:「確實,一開始還真的挺生氣。怎么我這么一個俊俏的人,許多姑娘都喜愛的模樣,放到她眼里,居然說是沒特色、滿大街都是。那能不氣嗎?」
聽得華凌寒如此誠實,玉嬋娟倒挺感意外,她以為滿口情啊愛的人,泰半只會夸口。
「可這情況三番兩次出現,我就覺得事有蹊蹺,一旦知道這病沒得醫,也就比較釋然。既然沒得醫,也就別想太多,只要讓她眼里有我便是。」
這想法倒是與自己不謀而合,玉嬋娟問道:「那你怎么做?」
華凌寒亮了亮左手的掌背,纏枝直上手臂的紅梅綻開燦爛。 「就刻了個我獨一無二的刺青啰!」
玉嬋娟見此,不禁啞然失笑。 「真是…寵著她的人,心思還真是昭然欲揭,全都一個樣呢!」她指著自己額頭上的新月印記,說:「打從云兒第十八次見著我卻不叫師父時,我一怒之下,便去刻了這么個印痕。旁人見了,都笑我是女包拯呢!」
他懂這感受!華凌寒笑著點點頭。要想在一個眨眼間就把你忘記的人心頭,鑿刻上一抹永不忘卻的痕跡,確實要下點決心。
玉嬋娟繼續說:「我還命玉鳳幫所有徒兒,每個都得穿上那極其鮮麗的服裝,每人有固定顏色,不許更替、不許變換,為的就是讓云兒能夠記著每個人。至于她,我們也怕她一個不小心就走丟了,刻意給她穿上五彩斑斕的服裝,遠遠便能一眼找到。」
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惜長久以來培養出曹曼云這獨卓而花俏的服裝品味,真是讓他不敢恭維。
「既然你待她如此用心,我也不好說什么。相信你倆可以從北到南,無事抵達這鳳城,也斷然不會讓她輕易走丟的。」話至此,玉嬋娟已經算是將曹曼云許給華凌寒了。
華凌寒用力點著頭說:「我一定會好好抓住她的手,不會放開的。」
「問題是…」玉嬋娟道出她的疑惑:「云兒一直以來都深信你便是瑛瑛喜愛的人,她又是怎樣看待你的?」
沒錯!該死的這便是最大的問題。 「她只怕對我沒有意思吧…」饒是華凌寒如此有自信的人,也不禁煩惱。
拍拍華凌寒的手,玉嬋娟像是安慰似的。 「不打緊,總是烈女怕纏郎,你便在此住下,總有辦法打動她的心。」
畢竟知徒莫若師,曹曼云那丫頭怎生的德行,她還能不曉得?難得遇上個愿意包容接納云兒臉盲的人,玉嬋娟早已將華凌寒視同入門女??婿。于是很大方地下了手諭,允許華凌寒在玉鳳幫里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