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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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掛一翠玉鐲,老綠飄花。閑來無事便捻一串菩提佛珠。
她自將佛珠掛脖子上,伺候他茶水。顧老板賞臉,請喝茶。我家茶水也就是祁門紅茶,湊合吧。
他雙手接過,謝謝阿婆,道。
婆子家布置簡單干凈。墻上掛滴水觀音,其下橫一案,設(shè)一花瓶,一面圓鏡。東南角一床,掛藍色蚊帳;床邊兩紅漆箱籠;其上擺圓竹篾籃子,內(nèi)里是針指;窗邊一半新不舊的方桌,左右各一把靠背椅;又一角落坐一蜂窩煤爐子,其上掛一碗柜,又一矮幾,擺油鹽醬醋。屋梁上吊一竹籃,內(nèi)里是小米,面粉,紅糖,生煎,糖醋蒜頭。門后擺一腌菜缸。阿婆善良且厚道,家里家外收拾得明明湛湛。閑來無事打理屋后的果樹,種幾畝菜蔬,生活過得寬裕閑適。
黃梅天啊,她說,真是煩躁的很。正值入梅,潮濕陰霾的天色。
生意不好做,阿婆,怎么過日子?他喟然嘆息,撩起長袍,翹二郎腿。
顧老板不必操心,因有新店開張,一時門庭若市耳,方奪了你家的風頭。她答,坐了,與他隔一桌。就手抄起椅背上掛的蒲扇,搖起一陣清風。
知道的。可是我家姑娘眾多,貌美年輕,如何就被他家比下去了?他家店可是落在犄角旮旯處!他抿一口茶,道。
阿婆答,一時爾,再一時即慘淡。因其老板缺德過甚。
問,做甚缺德事?他唆起嘴來,吹開茶水上浮動的茶梗。
緘默良久,呵呵笑,答,顧爺還是不要問的好。婆子我不敢多嘴。
沒閑雜人員聽得見,阿婆只管說。
阿婆猶豫再三,欲言又止。不好意思說啊,就是亂!她說,又有偷竊。便是婊子的錢也偷,客人的財物亦偷。就這樣……
亂?
亂倫。她尷尬一笑。都一家人,他們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顧老板!
他瞠大眼,這是誰和誰呢?他家?guī)讉€兄弟姐妹?
她目光閃爍,拿蒲扇掩嘴,哎呀一聲,低聲細語道,隔墻有耳,顧老板。阿婆我年事已高,不想招惹是非。你懂的,他家就兄妹倆!說的就是兄妹倆的奸情!哎喲!這遭又嘴巴不積德了!說著,兀自扇自己一嘴巴。鄉(xiāng)里人老實,卻慣于寄指嚼舌,東家長西家短,不說則已,一說便滿嘴跑火車,剎不住車。非這般不痛快。
他頓悟。冷笑一聲,也對,前些時候有我們家的豪客去他家玩。也說瞅著兄妹倆別扭,不對味。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
便又坐了一時,敘家長里短。
回吧,老板。時候不早了。這話可不能外頭說啊。省得招惹無名煩惱!瞧瞧,人老了老了,嘴巴也不長記性,又翻唇弄舌!阿彌陀佛!拔舌地獄啊――又要懺悔了!阿婆笑言。有得罪的地方顧老板擔待。顧老板多多念佛啊,佛祖保佑您生意興隆!
阿婆笑言。有得罪的地方顧老板擔待。
其時,不分男女老幼青紅皂白多迷信。信神漢神婆巫師巫婆,乃至道士術(shù)士及江湖騙子們,多是為尋覓發(fā)財致富的捷徑。殊不知此類神通者分三種,一,老實本分的佛弟子;二,撞邪的,不辨是非;三,胡說八道信口雌黃的騙子。三者互相指責,唯恐天下不亂。信眾們各個不同。出門溜達甚或剪裁一身新衣卦亦查一回黃歷。如何溜達,哪方位吉祥絕不怠慢;便是衣衫何色彩招財,何色彩招桃花,何時動剪刀亦有許多說頭。歸根結(jié)底,非黃道吉日絕不做事。于懶惰尋一冠冕堂皇的借口。絕對信鬼神,不信科學。殊不知那等貪饞的騙子為誑錢財,睜著眼睛說瞎話,拿東家光棍的姓氏八字,說得天花亂墜,再許李家寡婦婚配。自然是被光棍先花錢買通了的。趟或騙子們信口雌黃說中秋時牛糞上鍋煮三刻鐘,黑夜子時口服,能治愈牛皮癬。多半愚昧無知者深信不疑。算一筆賬,得此偏方花小錢,若是那藥房里穿大褂的郎中可不是白白支付冤大頭的鈔票?故,病入膏肓也甘愿。若術(shù)士胡言亂語說多吃糖,不吃糖果難于賺錢。西方人便使勁吃糖,吃得滿嘴爛牙歪牙鯊魚牙,吃出糖尿病來,錢又倒貼與郎中,樂此不疲,依舊問神問卦。國人大惑不解,西方人歪嘴爛牙的恁多,糖尿病恁多?狐臭的恁多?
說來說去,科學是科學,神學是神學;信仰是信仰,迷信是迷信。自有偽道學偽善者周旋其中,大發(fā)不義之財。
顧老板亦復(fù)如是,更是迷信至極,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幾乎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于顧老板看來,阿蘭天生麗質(zhì),臉上的風水好,故賺錢輕松。自家店鋪風水也好,方留得住阿蘭,賺得來鈔票。阿蘭的鈔票是阿蘭的,他想,如果他娶阿蘭做偏房,這錢可不就是他的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關(guān)鍵是阿蘭與他擰上勁了,并不搭理他。因此,他更是煩躁不安。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