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遞給他一張明信片,上面是你親手眷抄的席慕容離別詩,他不動的身影被你留在暮色中逐漸模糊,你知道,從那以后,你剩下的就只有回憶了。
葉子綠了又黃,季節過了又回來,他卻消失于你的世界里。十年來,某些細節隨著時間發酵,在回溯時似乎有了一層更深的含意。但你沒有勇氣找他對峙,因為你總傾向于這是他另有所愛的鐵證。何況你的自尊心也不允許。
你能做的,就是拐彎抹角從他的店門前經過,希望能來個偶遇,既使這樣走上一趟會讓你到達目的地的時間多出半小時。然而幸運與你無緣,十年來你再沒有遇到過他。
每次你轉過丁字路口就能看到那盞三色旋轉燈,它昭示著這里的美發店還在正常營業中。但你不知道里面的情況,因為理發店高出馬路水平位置有七八米,需要踏上十二級石階。雖然臺階不算高,但于你來說不亞于鴻溝天塹。
過去的你是這里的常客,你總是噔噔噔一路小跑著登上石階,推開店門,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忙碌的男孩子只要看你來,總會放下手中的活計,笑呵呵地把你安頓到最里面的座位上,扶你躺倒,擠出干洗液的泡泡揉搓你的一頭長發。他的手法很獨特,總能恰到好處地找準你的穴位,讓你放松地進入冥想狀態。而你的三千煩惱絲在他手中也變得異常順滑,走出店門就可以成為海飛絲廣告的代言人。
慢慢的,你對這個既是老板,又是美發師的英俊男孩產生了無法言說的感情,這種曖昧縈繞在你們之間,你們經常一起吃宵夜,嗨歌城,打桌球,模仿著香港電影里古惑仔和他馬子的相處模式。你的活動范圍也不再局限于前面這個美發店,而是延伸到了后面的內院,這種前店后院的構造在當地很普遍。
可你們誰也沒有膽量去捅破這層窗戶紙。你的家世背景很深厚,家族子弟中不乏政商大鱷。父母斷不會放任你和不名一文的美發師在一起,何況你還是象牙塔里前途無量的一員。
你焦慮糾結,開始敏感多疑,畢竟,18歲的單純相比28歲的世故,一顰一笑,都是山河之重。那天你翹課半天,為他精心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想要給他一個驚喜。
剛拐過路口,你就看見他和一個穿著紫色裙子的女孩言行親密地走下石階,說親密,是因為穿著高跟鞋的女孩子走下石階時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肩膀,他也順勢扶住她的腰。你退到路口,把禮物扔進垃圾桶,快速離開了。你只能這樣,他已經有了女友,你再為他慶生會感到心里膈應。
離開后不久,你就后悔了。可做人有時候很難堪,常常要等到驀然回首,才會驚覺渴望與之攜手的人已經另有懷抱,而你,也背負著各種沉重的責任。
從此,你會隔三差五借故從他的店門前經過,每次都盯著那盞三色旋轉燈,期望他從里面出來,正好遇到石階下的你,然后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問起那個紫衣女孩。然而這樣的情況并沒有發生,三年過去,你終歸還是沒有遇到他。
你畢業了,工作了,拒絕了一個又一個追求者,誰也代替不了他。沒有誰像他一樣有俊秀的面容,富于感染力的微笑和一雙能令你放松心情的手。你不得不剪掉長發,因為沒人能打理好它們。
又一年,你即將調任外地,這次你想明白了,粗茶淡飯不要緊,既使萬千阻撓也沒關系,只要有愛,日子就不會差。何況你已經足夠成熟,不再困脩于家族的制約,如果他愿意離開那個女孩,你不介意和他重修舊好,遠走高飛。
你把車停在路邊,搖下車窗,盯著臺階上的玻璃門,你意外地發現店門上帖著一對大紅喜字......那天晚上你一夜沒睡著,后悔當時沒有彼此敞開心扉,否則就不會有后來那個紫衣女孩。
兩年后你回到故鄉,再次路過這里,你看到他家后院的窗戶外支出來一個不銹鋼架子,架子上晾曬著尿布。你終于明白和他之間再也不會有任何故事了,其實從你打算離開的那一刻,就該明白這一點,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而后的日子里,只要過年回家,你仍然會去那里走一走,看看那個旋轉的三色燈,想像他成為人夫,成為人父的樣子。然后你會笑著離開,你不再期望遇到他,你只想在這里追憶曾經那段青蔥歲月,和那時長發飄飄的自己。
十年后,你放棄了對愛情的期望,掩埋了讓你顫抖的心動,同父母選定的乘龍快婿踏入了婚姻殿堂。
你沒想到的是,婚后一個月,你會在爆火的淄博夜宵攤上遇到他。不消一眼,你便知道那是他。你望著他,是一片葉子望著另一片葉子的眼光。此時的你們,早已在各自的枝干上生長了許多年。而你依然記得,當年,你和他吃宵夜時也是這樣熱熱鬧鬧的夜晚,也是一樣的燈火琉璃。
你們相視一笑,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沒帶老婆孩子一起來?
他旁邊的朋友吹起口哨,取笑他,鉆石王老五,哪兒來的老婆孩子!
你的聲音變調了,話也問得無與倫次,那個穿紫色裙子的女孩呢?尿布,尿布是怎么回事?
他懵懂的看著你,不明所以。
你是說我表妹嗎?她倒是總愛穿紫色裙子。你離開以后,我把店子盤給了別人,來這里重新開始,你看,這一片的燒烤攤子都是我的,我就記得你愛吃這個,只要有緣,總有一天能碰到你。
你站在原地,無數鏡像時空不停地收縮膨脹,變換轉移。
十八歲的花樣年華里,你遇見了誰?誰又遇見了你?只記得,那年在閃耀著旋轉三色燈的店里,那份滿心滿眼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