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其十五」
? ? ? ? 這天,東方微微泛起魚肚白,洛霽便拜別了正在打禪靜坐的師父。師父和那些整天打打殺殺嚷著修煉的世家不一樣,他認為再厲害的武功,也要以一顆平常淡泊的心來施展。這樣看來,未必師父就比不得那些自稱正派的人。洛霽心想。
? ? ? ? 剛邁腳出庭院時,洛霽就被不知哪個方向來的風吹得滿身涼意,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他把衣服緊了緊,下意識搓了搓手。看著隨口唇呼吸而吐出的白霧在空中搖搖曳曳,洛霽覺得自己這一瞬間才深切知道了什么是暑往寒來,什么是日月如梭。他不禁想:這些日子以來,真是多虧了師父和且行的悉心照料。那日日清晨放在桌案上的溫水,那藥罐里總是煎好的藥還有白玉碗里解苦的糖,以及這身上裹著師父特意讓且行改好后贈與他的深青色云紋蘭草繡線風衣,哪一樣能讓他不感動?
? ? ? ? 出了宅子,洛霽拾起竹篙,有一篙沒一篙撐著船,他掃了眼四周,湖水依舊明瑟瑩凈,可心思卻全被那些已枯殘的荷葉蓮蓬勾了走。因為老了枯萎了所以它們全都皺皺巴巴蜷縮在一起,像佝僂著腰的老者,就連顏色也變成深棕,構造出一種壓抑得讓人幾乎會窒息的氛圍,仿佛不論這時說了些什么都是冒犯。洛霽心里小小感傷了一把,他不知道人生是否也是如此,燈枯油盡之時,誰還記得。
? ? ? 沒多時,船便到了岸邊。洛霽上了岸,邊走邊撥開那一叢一叢的竹子。也不知穿行了多久,他發覺自己已經徹底出了這座山。這山連著離山,名喚屺山,兩山之間溪壑縈回,這地鮮有人來,偶有人至。不過來的也大多只是些上山打獵的獵戶,或者哪家游玩尋樂的公子。像洛霽這樣貿然前來找江湖上鼎鼎大名鄭邪仙的人,以前還從未有過。江湖上誰不是對鄭邪仙敬而遠之?就算有要事相求,也只是遠遠地在山上樹林里綁上各色各樣的紙鳶,由赤至紫來標識事態的緊急與否,等鄭邪仙心情好了興許會再同他們在山頂的小亭子里小敘一番,指點一二。他這樣強闖進蓮池還未被攆出來,也真真是運氣極好了。洛霽從未奢求過鄭邪仙會如此輕易便答應幫自己救人,可誰料鄭欽洋似乎還偏就是敬他這份豪氣,并且對他無微不至青睞有加,有如父兄。這一切,都似乎太過不真實了。
? ? ? 林中,葉隙漏下細碎的光線,疏疏如殘雪。洛霽出了山林后一路往北,到了大馬路邊上。正好見有一馬車駛過,洛霽忙去攔下,想著正好順路,自己又著急回去,何不請人載自己一程?車夫被他這么一攔,登時急急拽緊了韁繩,往后扯了扯馬頭,那馬受了驚擾嘶鳴了幾聲,達達的馬蹄聲中落了前蹄,顛簸了四角的流蘇。洛霽還未開口,那公子掀起月白色簾帳往外望了一眼,接著便朝他伸了伸手欲拉他上去。洛霽想都不想忙遞過去手去,借力順勢上了馬車。坐定后,洛霽微微打量了一下那位公子:約摸和自己年歲相仿。模樣生得很是俊俏,一對細細的柳葉眉;明眸皓齒,左眼眼角有一顆小小淚痣;膚若凝脂,儼然無暇的白玉;鵝蛋臉,兩頰淺淺的紅暈,薄薄的朱唇似笑非笑勾勒著弧度,宛如一副標致女相。只是他一雙眼里盛滿悲戚,眉目流轉間情意綿綿,平添了幾絲妖冶之氣。好一個嬌俏妖媚的公子,洛霽心想,饒是女子,只怕也會輸他幾分。只是這世道何時變得如此了?洛霽正想著,那公子先開了口:“不應該謝我?”洛霽冷不丁被這么一問,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是自己失禮,連連賠不是。
? ? ? 那人見他這樣有趣,掩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了好了,你也不必這么緊張。我看我們年紀相仿,或許可以結個朋友。哦對了,我名叫童禹暝,是從京城來的。這次途徑此地想順便來看望姑姑。你…應該是這本地人吧? 不知你該如何稱呼?”“你問我?我姓洛,單名一個霽字。自幼在此地。不知你姑姑家在何處?又嫁了何人?”“我姑姑已經過世多年,說是探望實則為祭拜。”“祭拜?這樣說來似乎有些不對啊,你姑姑不是生在京城嗎?我看你這身打扮,猜想你姑姑出身也應該不一般,她怎會甘心嫁到這偏遠小鎮?”“說來也怪,她當年也是掌上明珠,好好地養在深閨,忽然間就說要嫁給那修行世家黎家的大少爺黎青煙。潯澤這里離京城那么遠,也不知他們二人是如何相識。外祖父本來以為答應這樁婚事能讓寶貝女兒幸福,便應允了。哪料想他們二人在十多年前追查一件兇案時雙雙斃了命,而黎家和童家兩方至今仍不知曉他們尸首何處。”聽到是黎家,洛霽便下意識地問:“這樣說來,那你不就是黎漠的表親?”洛霽雖心中明了,這方圓幾十里修仙習武的世家怎會有第二家?但還是不可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看著他,心里暗自嘀咕這個表弟他可從未聽說過。而童禹暝一聽他這樣說便不住地點頭,“對呀對呀。難道你認識黎漠哥哥?”他一臉歡喜望著洛霽,眼里是點點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