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八年,余華的新書《文城》終于來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感覺自己還是個文藝青年。其實,已經很多年不關心文學作品了。可能日常上網的時候,還會時不時的對一些文學作品流連忘返,所以讓大數據看出了一些端倪。我都不記得我是怎么知道余華出了新作了,本來想從網上訂一本看看,結果被告知所有網絡渠道全部下架。這一招勾起了我濃厚的興趣。正好周末陪孩子去祥云小鎮看電影,看完電影便后順道去書店看了一眼,心想這么新的書,書店還不見得有呢,沒想到還真有,但并不是放在最最顯著的位置,旁邊還放著他最最有名的《活著》。
活著
應該是1999年,一個據說地球毀滅的年份,在一個初春的周六下午,天氣微微涼,我最喜歡在這個季節躺在我的我是小床上曬著太陽睡午覺,閉上眼睛,讓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找到眼皮上,眼前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溫暖的粉紅色。我睡醒午覺,太陽依然曬在我的小床上,我翻開了剛買的新書余華的《許三觀賣血記》。
那時的我還沒有完全愛上閱讀,前不久才看完當時十分流行的網絡小說《第一次親密接觸》和相對小眾的《晃晃悠悠》。床頭擺著一大摞我看完的母親買的《讀者》和《青年文摘》。這些雜志大多是我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無聊打發時間時看的,看到后面我慢慢感覺到文字的魅力,開始有點喜歡看書了。《許三觀賣血記》我一口氣就看完了,看完后,太陽依舊可以照到小床的一角,我第一次遇到如此流暢且樸實的語言,以至于我都忘記了我在閱讀,仿佛在看一場電影。剛上高中的我并沒有太多閱歷,只有一些那個年紀的叛逆和無病呻吟的虛偽,看完《許》后,有些許無法言喻的傷感。我稍微回味后便翻開了更薄的那本《活著》。
《活著》給了即便是那個年紀無知的我極大的震撼。當我看完書的最后一頁將它合上時,我才發現太陽已經不見蹤影,整個后背的涼意提醒我冬天才剛剛過去。我恍惚了好一會兒,像是剛剛經歷了一次無比漫長的旅行后回到家,我無法理解這么薄的一本書是如何讓我像經歷了幾世的,所以我又翻到前面,反復確認剛才看到的確實是書上的內容,不是我的幻覺。
1999,已時隔22年
22年前的我,從來不懷念過去,那時的我的過去不值得懷念,并沒有太多美好的記憶,有好多年我都有一個認知:我始終無法面對去年的我,那是因為我每年都在進步。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喜歡懷念過去,開始羨慕曾經的某些時光。
也許是從父親生病開始。
我對《文城》已經沒有了22年前我拿到一本期盼已久的書的激動心情,更多的是不自覺地在換年小時候讀著小說的那段時光。那時雖然父母關系不和睦,可是他們都在,我知道自己是個孩子,有人為我擋風遮雨。老師講課無聊,我就自己看自己的小說,我應該是那時班上最文藝的少年,我很自豪自己不看武俠、不看言情,只看文學作品,老師都找我借過書看,我們的語文老師還借走了一本余光中的詩集。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和老田、老李成為了好朋友。
老田初中就和我一個學校,我們是隔壁班,我一直是個內向的小孩,而老田在我眼里是個別人家的孩子。那時流行街機拳皇,老田總是留著里面巴神的超級長的分頭和一個造型夸張的紅褲子。老田雖然看起來是個不良少年,但實際上是個學霸,曾經考過年級前十,可是天天都和一群混子混在一起。
沒想到高中我們分到了一個班,也沒想到我們成了一直維系到現在的好朋友。到現在我都能清楚的記得,我們每天正午一起上下學,有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我們一起上學,剛看完《新概念作文》的幾片神作,老田和我感慨:“有時候,我們總把創作的沖動當作創作天賦。”
老李和老田在別人眼里都是不良少年,老田看上去很高傲,喜歡獨來獨往,老李則是當年幾個學校的扛把子,有著好幾次百人火拼的成功案例。可是,我們在一起,幾乎只聊文學,而且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老李作為幾個學校的扛把子,每天有忙不完的兄弟情仇要處理,任何人產生矛盾了他都需要出面協調,而老田放學后經常要去他家的照相館看店,每天要面對無數形形色色的人。只有我,大把的時間可以看書。慢慢的我把開始不滿足于看那些經典的文學作品,因為我發現了一個寶藏——《收獲》。
這是巴金主辦的雜志,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當年我是每期必買必看,我是在放學必經的一個報亭發現這本書的,后來我發現似乎就我一個讀著,但是報亭的老板的女兒也是我們學校的學妹,可能老板也喜歡愛讀書的孩子,就一直幫我進著這本書。《收獲》是月刊,有時候雜志提前到了,我路過時老板就會主動告訴我。《收獲》每年還會出一本長篇專號,那時最過癮的,感覺就像過年一樣。
2002,時隔19年
2002年,我上了大學。剛上大學的時候我還依然熱愛讀書,我把我最喜歡的一本《收獲》的長篇專號也帶到了學校,現在我還能清晰地記得,它的封皮是一種穩重的金色。軍訓大約一個多星期的某個晚上,我不小心把大拇指指甲蓋踢到了宿舍人的拖鞋底,指甲蓋差一點就脫落了,流了好多血。不過我也因此不必再參加軍訓。白天宿舍人軍訓時,我就自己在宿舍里面看書。可是這樣的日子沒幾天,一天上午,我在宿舍邊吃瓜子邊看新買到的《收獲》,我們的輔導員跑來查房,沒想到我在宿舍里,她可能默認這種時候一個人在宿舍肯定不會干什么好事,于是跑到我的桌子前仔細偵查,想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也許她無法理解我真的是在看一本在她認為是文學專業人才會看的期刊雜志,她更愿意相信我是在看一本漫畫書或者是什么少兒不宜的東西。偵查一番并沒有突破性的發現,最后她很嚴肅的訓斥我:“都什么時候了還看這種書,英語看了嗎?高數看了嗎?別以為上了大學就放了羊了!”
到現在我也沒搞明白為什么,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好好看過書,大學四年,我連那天那本雜志都沒看完。不過,我寫了很多信,不是一般的多,是非常多,一周至少兩三封,而且每封信都是洋洋灑灑好幾頁,其中有一半是我和老李的,我覺得他很有文學天賦,天生的書法家,字極其瀟灑,而且還喜歡寫詩,雖然我不看書,但是寫信和讀信替代了我讀書的樂趣。
我猜每個愛讀書的人,多多少少都在逃避現實。大學時候的我,最害怕的竟然是放假。一放假我就要開始高強度撒謊,我不知道我該去誰那里,似乎去陪任何一方我都背叛了另一方。
回憶,只是每個人講個別人的故事
《文城》中,林祥福記憶的那個小美,小美記憶中的那個林祥福。相遇和在墳前錯過,哪個更加遺憾?
前段時間,樊登分享了一本叫做《人體簡史》的書,書中提到了記憶的不可靠性,很像《搏擊俱樂部》的感覺,我們誰都無法證明我們自己確信不疑的記憶是真實存在過的。
現在,父親自己躺在醫院的床上,兩個月前他就已經沒法說話了,最近見他似乎都處于昏迷狀態,不知道他在這段日子里都想了什么,都回憶起了什么,可是他沒法講給別人聽了,也沒法像我一樣寫下來。他的回憶,能講給誰聽?
最近常常夢到父親,有一次,我們會到了上海的康復醫院,突然有一天,他突然痊愈了,自己站起來,帶著在上海我給他買的帽子,拖著行李箱自己走出了病房,電梯里還碰到了病友家屬,他們都無比羨慕的為他送行,儼然一個凱旋的英雄;有一次看到他在客廳拖地,收拾屋子,我吃驚的問他怎么沒事兒,他說是啊,差不多都好了,就是右腿有一點點不利索;有一次,看到他午飯后躺在床上睡午覺,左手手臂上還綁著血壓記的袋子,胳膊一抖一抖的,當我想過去幫他時,他開始不停的蠕動身體,我說是不是家里床太硬了不適應,要不我們回醫院去睡午覺……
也許,再過五年、十年,也許我的記憶模糊了,當我回憶時,是否會夾雜著這些夢境。
再也許,有一天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我自己的臥室的那張小床上,太陽已經移到了床腳,我手中拿著一本看完的小說,母親依舊在廚房忙碌著,父親在十幾公里外的公司上班。晚飯后,我打算編一個謊話給母親,說老李讓我明天去他家玩,然后我偷偷給父親的司機打個電話,讓他明天接我去他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