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墳塋
章尾山的植被幾乎樣樣含毒，每當月華初上的時候，植被釋放出毒氣，整座山總是籠罩在一層如夢似幻的迷霧和毒瘴中。這里的夜色與青丘和昆侖虛都不盡相同，既沒有青丘的柔和溫婉，也不及昆侖虛的明亮皎潔。
白淺在窗邊趴了很久，依舊看不清天上的月亮，更眺望不到遠處的夜景。唯獨隨著夜色漸深，空中的花香味兒也愈來愈濃郁刺鼻。仙體孱弱、法力低微的人聞到會頭腦發昏，神思倦怠，聞久了甚至會令人神思陷入魔障，迷失心智，瘋癲至狂。
白淺曉得這是有毒的霧瘴在作怪，少年時她曾跟著四哥白真來南荒游蕩過，毒瘴在南荒很常見。這樣的小伎倆雖不能傷到她，她卻十分厭煩這妖媚惑人的香氣，像是凡界煙花柳巷中庸姿俗粉的嗆人氣味。白淺關上了客房的門窗，將霧瘴擋在房間之外，心卻始終沒辦法靜下來。
到章尾山第一餐宴席就吃得暗潮涌動、波云詭譎。若不是她與仲尹在談話之間互有掣肘，彼此制衡，眼下他們恐怕早已麻煩纏身。昆侖虛老十五在宴席上著實替膽大的白淺捏了把汗。
偏偏像小燕那樣神經大條的人十分盡興。棲鳳臺燒刀子一般的陳年佳釀生生被他灌了幾壇子下去，宴席結束時他已爛醉如泥，癱在了桌子底下人事不省。
宴席過后，白淺和十五師兄被安排在遠離宮門，一處精巧別致的院落里落腳。趁著太陽還未下山，白淺以游賞為名，在各處殿堂之間閑逛，企圖能尋到些與少綰相關的蛛絲馬跡。怎奈棲鳳臺的各處殿堂高低錯落，依山勢而建，布局完全沒有章法。這讓天性懶散，酷愛迷路的白淺十分困擾，險些真的困在一處回廊里走不出來。
白淺將袖袋翻了個底朝天，終于將迷谷贈予她的樹枝椏找了出來。白淺將迷谷樹枝握在手中，暗自欣喜，此番在章尾山，即便是被漫山的毒花魔物殺死，也不會因迷路被困死。
憑借迷谷樹枝剛繞出那段回廊，一處殿堂前的蓮池畔赫然站著那白衣白袍的仲尹，正眉目淡然平和地望著白淺。他身后那處蓮池中盛放的朵朵妖異艷媚的紅蓮，如一盞盞被點亮的燈籠一般，映襯得他向來和順的臉龐有些不自然的潮紅。
白淺抬腳快步朝他走去，于他面前三兩步的距離站定：“魔族圣地景致果真與別處不同，倒叫老身開了眼界。”
仲尹輕輕一笑，并未答言，只揮手招來一朵云，引著白淺躍身其上，以法力催動云朵，往章尾山北麓的山腳下飛去。與南麓的焦土遍地不同，北麓植被茂盛，水源充沛，叢林間偶有猛獸出沒。
二人在山腳下的一個湖泊旁落下云頭。那湖水碧綠，湖中三三兩兩的點綴著幾朵紅蓮。湖中的紅蓮數量雖不多，卻比山頂上蓮池中的紅蓮魔性重了許多，碩大的花盞四周暈著血紅的光芒。
感受到有人靠近，紅蓮仿佛有靈性一般，剎時間此起彼伏從水面下涌出來，不到片刻功夫紅蓮鋪滿了整個湖面，整個湖面如同燃燒了起來一般，又似一張血紅妖異的毯子。
白淺興致盎然地繞著湖畔踱著步子，仲尹在她身后亦步亦趨地跟隨著。未走出十幾丈遠，就瞧見湖邊一處平整的空地上置著一方巨大的長條青石桌，桌上祭祀用的燭火香爐一應俱全，另有幾個大金盤盛著的新鮮果品整齊的擺在桌上。桌前還擺著兩個厚厚的蒲團，明顯是祭祀時行禮磕頭用的。
白淺有些疑惑地望向仲尹，仲尹卻怔怔地望著滿湖紅蓮，徑自走到青石桌前，親手點燃了三柱香焚了，又鄭重跪在蒲團上，朝湖面磕了三個頭。
白淺啞然，指著那滿湖紅蓮，疑問地看向仲尹。仲尹默然地點點頭。白淺只聽聞小燕說去過少綰的墳前祭拜，卻不曾想少綰竟是被沉在這么一汪巨大的湖泊里。這處湖泊，應該就是少綰的墳塋了。
“湖水能遮擋住她身上的魔息，若被天族發現不免徒惹事端。”仲尹沿著湖畔悠然地踱著步子，目光卻悠遠地望著滿湖灼灼盛放的紅蓮：“這千年間，她身上的魔息越來越重，這汪湖水也快要壓不住了。我想著，她恐怕是快要醒了。可是我們等了一年又一年，這兩三百年卻停滯不前，沒了動靜。”
仲尹在一朵格外艷紅的紅蓮跟前停住了腳步，伸出手去小心的撫摸著嬌艷欲滴的花瓣，輕聲說道：“她被裝在玄晶冰棺中，就沉在這湖底。”
白淺問道：“可曾下水去探查？”
仲尹點點頭道：“奉行下去看過，那玄晶冰棺周遭魔息甚強，近不得身。”
白淺心中拿定主意，想用追魂術探查一番，卻顧及著追魂術是一門極嬌氣的術法，除非修到上神階品，縱使仙法如何卓越，要將它使出來也是一百個不可能。而且使用這門術法的時候，必得保持方圓百尺內氣澤純凈平和，萬不能有旁人打擾。
白淺環顧四周，陣陣山風吹過繁茂的林木，樹葉沙沙作響，除此之外倒也幽靜。唯獨不放心的是萬一有猛獸從林中竄出就麻煩了。白淺拜托了仲尹在一旁護法，自己棲身盤腿坐在一方平整的大石上開始凝神做法。
多年沒使追魂術，所幸相配的咒語倒還記得清清楚楚。雙手間列出印伽來，面前陡然鋪開一團扎眼的青光，青光緩緩匯聚成束，徑直穿透紅蓮花叢，沒入湖面。白淺定了定心神，緩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神識從身體中潛出去，順著方才導出的青光，慢慢滑進碧綠色的湖水里。這一向是個細致法術，稍不留意就會將施術人的神識同受術人的元神攪在一起，半點馬虎不得。
所幸白淺在湖水之下尋到了魔性十足的元神，那元神里充斥的全是一片妖艷的血紅色，除了紅色以外，什么都看不見。那里寂靜無聲，卻似暗中蘊藏著巨大的力量。
白淺抬腳欲邁進一步，那股強大的力量似有了具像，狠狠的將她推拒在元神邊緣之外，讓她無法再靠近深入。她凝聚全身法力，伸出手探向那片艷紅的虛空，那片紅卻如同被擾了寧靜，發怒了一般，瞬間如爆炸了的火藥泛出耀眼的光芒。隨之而來的是向她迎面撲來，能將她撕碎的力量。白淺的神識被狠狠地拋出了那片元神之外，再也無法停留，只得匆忙循著外界一些混沌之氣的牽引，迅速地退了出去。突如其來的反擊，讓白淺神識剛剛回到身體中，便猛地吐出口鮮血來。
一旁守護的仲尹見白淺出了意外，忙奔至她身旁扶住她，讓她收斂心神，引真氣回元，右手迅速扣上了她的脈門細細把脈，許久方松開手道：“受了些輕傷，好在并無大礙。你的元神不穩，似乎前不久舊傷初愈，眼下又受傷，卻要仔細調養。追魂術這門術法兇險得很，只有你們神族的上神階品方使得，還受不得一絲一毫的干擾。方才我守得很嚴，你卻出了岔子，究竟是何緣故？”
白淺又吐納了一番方答道：“我尋到了元神，應該就是她。她魔力深厚，阻止我靠近。她元神究竟恢復到何種程度，我實在探不到。不過依照方才她那股強大的力量來看，她隨時都有可能醒來。當年我師父元神歸位時，卻比她虛弱得多。想來，定是有其他外力壓制，以至于她的元神一直被困在那里。”
仲尹望著湖面上漸漸退入水面之下的紅蓮，沉聲道：“如此情形下還要出手傷人，她還是如當年那般任性妄為。如此卻也不妄她沉睡了十九萬年修養元神……你……身子可還盯得住？”
白淺抹去嘴角的血，蒼白著一張面孔搖了搖頭，不再說什么。仲尹見狀也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白淺被仲尹騰云送回下榻的別院后，就不再有精神閑逛。天光黯淡下來之后，只無聊地趴在窗邊看了會兒夜色，現下躺在床上卻難以入睡。不知她師父墨淵若是得知少綰隨時會醒來的消息，會是怎樣的心情。
PS. 本章有關追魂術的設定和用法大多出自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原著。
首發于2017-12-04
修改于2019-03-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