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
“不知這位齊公子,此次前來所為何事呢?”主廳里,端坐主座的楚嫣暗自長吸了一口氣,定了下心神,唇角勾起禮節(jié)性的笑容,開口問道。
自剛剛遠遠瞧見這位丞相府訪客,楚嫣就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只當(dāng)自己是有些緊張。
“在下此番造訪,是想同楚小姐商定下婚事的。”男子的臉上始終掛著笑意。
“婚姻大事向來是要父母或是媒妁出面。楚家只有我一人,我做主便可。但不知公子您,是丞相的什么人呢?”楚嫣坦言問道。
對于丞相府只遣來個與自己年歲相仿的青年男子來商談婚事,楚嫣有些不悅。楚家雖無長輩,但也絕不可被如此敷衍。
“此事,還請楚小姐見諒。”男子站起身來沖楚嫣拱手致歉,道,“齊某也無父母,思考了許久,認為除了在下親自前往之外,不管請誰出面,都顯得怠慢了楚家,這是齊某不愿看到的。”
楚嫣這下有點懵了,眼前這個青年男子就是丞相本人?原以為他不按套路出牌,有意給楚家難堪,現(xiàn)在看來,確實也未按套路走,卻是誠意十足。心里默默地把自己剛剛說的話用的語氣,反復(fù)回放了好幾遍,不知自己是否有那么一丟丟的刻薄態(tài)度泄露出來呢。
雖然自己接下來打算提出拒婚,但也不能直接打人臉啊。
楚嫣咬了咬下嘴唇,迅速盤算著接下來該怎么圓這個場。
“丞相大人,您客氣了,派個媒人來就夠了,何必您自己跑一趟。”楚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柔和一點,面部表情顯得更暖一點,緩和一下先前的氣氛,可話一出口,這語氣再配上這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諂媚權(quán)貴。
“不知楚小姐對于聘禮方面有什么要求呢?”丞相大人依舊是滿目笑意看著楚嫣,如沐春風(fēng)之態(tài),絲毫沒有介懷她前后態(tài)度的差異。
怎么一上來還沒怎么談,就說到聘禮上了?照這節(jié)奏,估計下一句就是談婚期,接著就打道回府了。不行,婚是要拒的,不能如此被動。可又不能太直白,折損了對方顏面,畢竟要拒的是一國丞相的婚。
楚嫣鼓起好大勇氣,終于還是說出了口。
“我,能拒絕嗎?”楚嫣視線逐漸移低,聲音明顯低了許多。桌上剛沏好的熱茶騰起裊裊水氣,漸漸彌散在這間氣氛已變得異樣的房間里。
“可以。”
楚嫣抬起頭,用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眼前人,他回答得這么痛快,難不成真是皇帝逼迫,他也是不愿意的?
“可是若沒有聘禮,怕是虧待了楚小姐。楚小姐要是沒有特殊要求,在下便按照這京都的習(xí)俗置辦了。”丞相大人認真思考了一下,才接著說。
原本心里還有點小激動的楚嫣,瞬間被冷水澆涼了,怎么還是在說聘禮?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是我說的太委婉了嗎?
“不是不是,丞相大人。我,是說退婚。”話一出口,楚嫣一張白皙小臉?biāo)查g變得通紅,就好像被拒絕的人是她。眼睛只盯著手指上不斷纏絞著的發(fā)絲,不敢再看對方,更沒瞧見她話音落后,對方臉上浮現(xiàn)出的更濃的笑意。
“叫我齊惑就好。”
“嗯?”楚嫣沒聽明白,這是什么回答?她分明說退婚,難道丞相又沒聽懂?
“聽你叫丞相大人,總覺得怪怪的。”看她帶著疑惑的眼神,齊惑解釋道。
“我……”楚嫣猶豫要不要再說一遍啊,太煎熬了,心里暗自吶喊:傍晚快點來吧,讓這種尷尬快點過去吧。
“能告訴我原因嗎?”丞相饒有趣味地看著楚嫣無比糾結(jié)的樣子,往后挪了挪身子,倚靠在椅背上,一臉認真地準(zhǔn)備聽理由。
楚嫣一聽還要原因,瞬間就頭疼了。當(dāng)時接到被賜婚的消息時,以為自己是被皇帝送出去做個人情,心中頗為不滿,當(dāng)即是打算拒絕的。即使退不成婚,往后推遲個一年半載也可以。冷靜下來后,細細思考一番,也就釋懷了。
本來楚家就沒了長輩,即使是和親嫁公主,皇上都是自己決定,區(qū)區(qū)沒落家族的婚配,皇帝總不會先前來問下她的想法吧。但即便如此,自己真的就要嫁嗎?思忖再三,楚嫣依舊決意退婚。
其一,楚家家族權(quán)勢已無,與丞相而言,已稱不上門當(dāng)戶對。其二,自己雖未成親,但有過婚約,滿城都是她的閑言碎語,難不保初入此地,尚不了解實情的丞相日后會心生隔隙,當(dāng)真到了再無回頭之勢,那自己的后半生豈不是太凄涼了。其三,究竟有沒有放下云奢,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再如此草率地嫁一個陌生的男人,對人對己都不公平。
楚嫣半天未說話,她理由的確很充分,但照實說真的好嗎?對方可是丞相啊,一旦惱羞成怒,楚家在這京都可就再無立足之地了。楚嫣此時才深感自己外交能力上的薄弱。而對方卻將她此刻的局促一一收入眼底。齊惑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那我來說吧。”
“多年前,曾有幸見過楚小姐,當(dāng)時,雖山花爛漫,雀鶯婉啼,但在齊某心中卻不及小姐半分。但知曉楚小姐已有婚約,唯有祝福,可此后也再無他人入心。數(shù)年后再回京都,卻聽聞楚家變故,只恨自己未能在你危難時及時出現(xiàn)。皇上有意賜婚,而我只愿意那人是你。世間太多飄搖,我希望能從此伴你左右。你放不下的,也不必放,我陪你一起端著。”
齊惑此番話說得異常認真,楚嫣分辨不出這其中究竟有多少真多少假。
有那么一瞬間,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而感動,但更多的是震驚,第一次見面,就這樣表白,丞相大人果真不按套路來。
不過,聽完這一通話,楚嫣發(fā)覺自己還沒說出口的理由,在齊惑面前已經(jīng)站不住腳了。對方對她了如指掌,而她卻對其一無所知。
“我對你什么都不知道。”楚嫣老實回答,齊惑將如此密集的情感信息砸過來,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我會給你時間了解。”
齊惑看向楚嫣眼神,讓楚嫣覺得是那樣熟悉。
云奢?
楚嫣訝異腦海里突然蹦出的名字,明明是兩個不一樣的人,怎么會突然想起云奢。
“非娶不可嗎?”
“是。”
“我若不嫁呢?”
“我會等,直到你愿意嫁為止。”
楚嫣心里已經(jīng)翻了無數(shù)個白眼,這個齊大丞相居然這么固執(zhí)。今天是談不出什么結(jié)果來了,不如就到此為止吧。
“齊丞相,此事容我再考慮一下。”楚嫣果斷下了逐客令。
“今日來,還有另外一件事。”齊惑從袖中拿出一個信封,放到桌上,“對于幾年前楚將軍的事,我深表遺憾,但在最近我追查到一些事情,卻發(fā)現(xiàn)這其中與他的死有絲縷關(guān)聯(lián)。前幾日我收到了這個信封,里面的東西,可能你認識。”
楚嫣沒想到齊惑瞬間就能從脈脈溫情轉(zhuǎn)變到公事處理的態(tài)度上,這其中還牽涉到父親的死。她拆開信封,里面放的是兩份契約。
“祈歡樓?”楚嫣眉頭微蹙,這京都第一青樓的房契地契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
“這是什么意思?有人把祈歡樓送給你了?”楚嫣不解。
“未必,想必是想托我之手,歸還原主吧。祈歡樓是如今京都情報最密集的地方。背后究竟是誰在經(jīng)營,一直是個謎題。”齊惑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不知楚小姐是否認得這上方的印章?”
楚嫣仔細地看了下契約上那枚紅色的方印,印記雖然有些暈染,但還是能隱約看得出楚風(fēng)亭三個字。頓時氣血翻涌,一陣眩暈。
“我爹?”
“是。楚將軍離世已有四年多,這祈歡樓卻日漸興盛。而我剛查出楚將軍可能是被人陷害,這個就出現(xiàn)了。”
“我爹是被陷害的?是誰陷害他?”楚嫣突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還不清楚。此事牽扯到失蹤的二皇子,恐怕與奪太子位一事,脫不了干系。”齊惑老實答道。
楚嫣沉默不語,許久盯著手中的契約,才緩緩問道,“既然是我楚家的東西,為何不直接給我,反而送給你?”
“想必有人在暗中指引我,探一探祈歡樓。”齊惑的語氣里聽不出多少波瀾。
“丞相大人,不僅僅只是想送還給我吧?你需要我做什么?”楚嫣明白齊惑對她說了這么多,連未調(diào)查完備的信息都透露出來,拋出的滿滿誠意,必定有所謀。
“楚小姐,在下確實有一事相求。祈歡樓既然歸屬楚家,我希望楚小姐能就此介入祈歡樓,幫我提供情報。”
齊惑簡單的幾句話,卻讓楚嫣聽得心驚肉跳。這要她從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轉(zhuǎn)身混際于風(fēng)月場所,還要日常從事間諜活動,光是想想就知道這有多不靠譜。
眼前的這個人,和先前深情告白的人當(dāng)真是同一個嗎?
“要我犧牲這么多去幫你,這對我有什么好處么?”楚嫣毫不掩飾地看著眼前俊朗的男子,像是要看穿他一樣。從他進門開始,自己就始終陷入被動的狀態(tài)。
“楚將軍得以早日昭雪。”齊惑頓了頓,道“不需要楚小姐多做什么,齊某只需借著您接手之際,容我安插幾個眼線便可。”
“啊……”楚嫣覺得自己剛剛的想太多,已經(jīng)被齊惑看穿了,瞬間羞到不行。說好的大家風(fēng)范,到齊惑面前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
“還請你容我考慮過后,再給你答復(fù)吧。”楚嫣起身,一副送客之姿。
“好,靜候佳音,齊某告辭。”齊惑也直接離座辭別。走到門口處,“聽聞楚小姐喜愛落碧山的溫泉,此時節(jié)雖不適宜泡溫泉,但景致尚可。下月初一,山上廟會,齊某將在落碧山下等候楚小姐的答復(fù)。”
齊惑離開,留下一臉錯愕的楚嫣還站在大門處。
“小姐,小姐。”絮兒不知從哪出來,看著自己小姐竟對著齊惑的背影發(fā)呆,用手在楚嫣面前揮了揮,“你這是怎么了?”
“他怎么知道落碧山?”楚嫣回應(yīng),卻更像是在自語。